作者:若诗安轩
刚提到何玉卿,人还真来了,何玉卿把伞放长廊里,抖了抖肩上的雨水,又脱下披风,抬脚走了进来。
等一身湿气散了些后,她才敢走得更近些。
“阿黎,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这几日何玉卿来总会给江黎带好多吃食,常太医说了,阿黎身子太弱,要进补。
江黎倚着软榻,身子微倾,探头问道:“什么?”
“蜜饯。”何玉卿道,“不是燕京城的蜜饯,是从曲城带来的。”
“曲城?”江黎听她说起曲城,瞬间想起了外祖母,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可还安好。
蜜饯包在厚厚的牛皮纸里,何玉卿递给金珠,要她放盘子里。
金珠拿着蜜饯出去,何玉卿走到软榻另一侧弯腰坐下,先是低头哈了哈泛着凉意的手,然后想起一事,说道:“阿黎,我见到谢七了,他说谢云舟这几日将养的不错,气色也好了很多,可以下床活动了。”
说起谢云舟,何玉卿没忍住啧啧两声,“欸,你说他怎么就那么敢啊。”
为了救江黎连命都不要了。
五日前,江黎毒发,何玉卿赶到时,江黎已经服食了谢云舟的心头血,气息渐渐归于平静,脸色也在慢慢好转。
倒是谢云舟不太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急的谢七眼睛都红了,还有常太医,人前向来端正稳重的医者,第一次见他手发颤。
拿着银针久久不敢下针。
其他人不敢催促,只能在一旁看着,常太医道:“方才是第一针,本以为将军会醒,可惜未醒,这第二针,这针下去,或许可活命,或许不可。”
他吞咽下口水,问道:“你们说当如何?”
话音落下,屋内静悄悄的,谁都不敢拿主意,谢七红着眼眶问道:“常太医没有他法了吗?”
“无。”常太医道,“将军在牢里受了月余的刑罚,伤了根本,平日看着无异,实则不好,稍有不慎便会——”
常太医把后面的“死”吞了回去,“便会不好,今日他又强行取血,心血虚亏是以才会昏迷不醒,脱得越久对他越是不利,你们当早下决定,这针,是施还是不施。”
常太医自己也不知晓到底能不能把人救回来,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能不能救回全看将军造化。”
这下谢七更不敢说什么了,关乎主子的性命非同儿戏,他抿唇细细思量。
众人正无措时,里间转醒的江黎,撑着床榻坐起,吃力说道:“他不能死。”
“常太医你救他。”
那日的焦灼非亲眼所见是不能感同身受的,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常太医施针,心里奇葩着谢云舟赶快醒过来。
好事总要多磨。
那日施针中谢云舟确实有转醒的迹象,众人喜上眉梢,只是还未曾开心多久,谢云舟脸色突变,全身抽搐起来。
他脸色从白到了黑,牙齿紧紧咬着,发出咔哧声,担忧他咬坏了自己,常太医道:“快,掰开他的嘴。”
语罢,掰开了谢云舟的嘴,在他口中塞了帕巾。
一刻钟后,谢云舟悠然转醒,眼眸半阖着看向屋内的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阿黎呢?她可安好?”
一个人不顾自身安危执意救另一个人,醒来后第一句也是问的那个人,大抵是太过喜欢才会如此。
何玉卿把那日的事在脑海中细细回味了一遍,拿过盘盏里的橘子边剥边问道:“欸,阿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江黎根本不明白。
“谢云舟啊。”何玉卿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江黎,江黎摇头,何玉卿自己吃下,随后道,“他都舍命救你那么多次了,你有没有很感动?”
反正要是有男子这般对何玉卿的话,她是肯定会感动的。
江黎眼睫轻颤,“还…好吧。”
“还好是什么意思?”何玉卿看了眼头顶,又睨向江黎,“是感动还是不感动?”
这直白的问法真是不好叫人回答,江黎眼神闪烁,“就,还好。”
她与谢云舟之间勾勾缠缠,往事如麻绳,很难理清到底是什么。
不过有一点她是确定的,那便是,她对他已经不再是昔日那般憎恨厌恶。
何玉卿把她的回答归为,感动。人啊,一旦有了“感动”这个情愫便会衍生出其他的,譬如,喜欢。
她嘿笑两声,把剩下的橘子塞嘴里,吃完后,问道:“对了,你要不要给谢云舟写信?”
“嗯?”江黎微顿,“为何要写信?”
“你不惦念他吗?”何玉卿拿出帕巾擦拭手指,“你别忘了,这次他为了救你可是差点死掉,常太医都说了,晚一步,他可真就活不成了。”
“你们自那日后也没见过,难道你不担心他?”
“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问候一下总是可以的。”
说不惦念是假,毕竟他是因为救她才差点死掉,她在路上见到流浪的乞儿都能生出恻隐之心,更何况是多次救她性命之。
江黎抿抿唇,心下想的却是别的,淡声道:“我再思量看看。”
那些年给谢云舟写信的事还历历在目,她一腔爱意倾诉与他,但一封回信都未曾收到。
那种落寞的感觉很不好。
这信写与不写,她确实要好好思量思量。
最终这信也没写成,究其原因,那日下午,谢云舟拖着病体来到了别苑,正主都到了,便也没了写信的必要。
只是看他这脸色,可不像何玉卿说的那般很好,白的跟纸一样,这叫气色不错吗?
还有他腿怎么回事,抖成这样,为何还要跑出来。
江黎一直觉得自己够不听话了,可是同谢云舟相比,她好太多了,至少汤药按时服了,衣衫按时添加了。
便是那棋盘,她都只是远远看一眼,棋子摸都没摸过。
哪像他,衣衫单薄,脸色苍白,汤药不喝,还闹着要出府,江黎睥睨着谢云舟,像是在看顽劣的孩童,问道:“你身子不适为何出府?”
说到这,谢七可太有话要讲了,没等谢云舟说什么,他道:“二小姐还是劝劝主子吧,属下便没见过如主子这般不听话的人,汤药每日两服,主子只服一次。”
“衣衫也不添加。”
“还有出府这事,常太医千叮万嘱,不可见风,主子倒好,执意要出来,不给出来,饭都不吃了。”
“像个小孩子似的。”
谢七可能是憋太久了,亦或是怨念太深,告状的时候一眼都没看谢云舟,是以也没看到他不断轻眨的眼,还有渐渐变沉的脸色。
“……主子这般不听话,二小姐一定要罚他。”谢七道。
江黎挑眉问道:“罚他?是该罚,罚什么?”
谢七背脊挺直,义正言辞道:“罚他日日守着二小姐哪里都不许去,直到二小姐康复为止。”
江黎险些被谢七绕了进去,合着他说了许久,为的便是这最后的目的,让谢云舟守着她。
他也真敢讲。
银珠轻咳一声,缓步走近,悄悄扯了下谢七的衣摆,示意他赶快闭嘴。
谢七知晓江黎不会怪罪他,便大着胆子继续道:“主子这般不听话本就得受罚,二小姐您说是不是?”
谢云舟唇角轻勾,眼底溢出浅浅的笑意,只是笑意在接触到江黎的眼神时倏然顿住,轻咳一声:“乱讲。”
接着柔声哄人:“阿黎,我绝无此意。”
他便是日思夜想都是这般,也不敢当着江黎的面承认。
“你便是有此意也不可能。”江黎似笑非笑道。
谢云舟搭在腿上的手指微缩,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其他,眼神里透着一抹异样,配上那张白如雪的脸,堪堪叫人不忍。
大病初愈,他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草药味,坐在椅子上时,身子下意识倾倒,冷不丁看过去,越发显得羸弱。
江黎见状,后面赶人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她命金珠去熬汤药,又命银珠拿毯子。
谢七看了谢云舟一眼,跟在银珠后面一起离开。
没了旁人,谢云舟说话愈发无顾忌了些,问道:“阿黎,可还安好?”
江黎淡声道:“好。”
谢云舟坐的那处正对着风口,瞧着他虚弱的模样,被风一吹怕是更不好,江黎努努嘴,“坐这来。”
江黎倚着的软榻旁是桌子,桌子里侧是椅子,背风的地方,坐那很暖和。
谢云舟看了看,但没动,提袍淡声道:“我坐这便好。”
这雨下了五日,湿气重,他又冒雨前来,身上也染了不少湿气,离江黎太近,会过继到她的身上。
她身子本就弱,再染了湿气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好呢。
谢云舟可舍不得,他情愿自己冻着,也见不得江黎一点不好。
江黎不知他心中想法,又道:“这来坐。”
她语气很淡,但神情有那么点耐人寻味的意思,似乎谢云舟要是不听话的话,她会把人赶出去。
果不其然,见谢云舟没动,她眼睑垂下又抬起,“将军人也看完了,想必还有要是在身,我就不留将军了,银珠送——”
谢云舟轻叹一声,乖乖站起,又乖乖走过来,乖乖坐在江黎要他做的位置上。
心里想的是,认命吧,见不得她有一丝不快,就想事事顺她的心意。
她说什么好,那便什么好。
大抵若是她现在指着外面说日头真好,他也会点头附和说,好。
长廊外的谢七宝剑瞟到这幕,唇轻勾了下,这世间能也就只有二小姐能让主子如此听话。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谢七想起来之前的事,他劝主子不要来,外面下着雨,还有风,对养伤不利,主子清瘦的脸上没有血色,眼神也很暗淡,但听到江黎后,黑眸里霎时溢出光。
单是唤她的名字,都叫他心神荡漾,他又怎么能不亲自来看看。
就像主子说的,五日已经是他的极限,再见不到她,他会发疯的。
谢七当即不敢拦了。
江黎再次努努嘴,眼睫轻颤道:“喝了。”
黑乎乎的汤药属实让人看了发憷,谢云舟在将军府时,谢七要他服药,他都会百般推脱,能推一刻推一刻。
可江黎要他喝,那他就……必须喝。
“好,”谢云舟端起,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