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佯醉
行至树侧,他伸手抓住箭身,毫不费力的拔了下来,眉梢微落,又轻轻抬起。
姜予不禁屏息一瞬,隔得虽远,但她一眼便看出是他。
太子意味不明的笑道:“倒是巧,碰到了尊夫人, 又在此见子念巡防。”
宁栖迟将手中长箭递给旁人,几步走去,行礼道:“殿下见谅。”
人马交错,姜予下意识带着小世子朝着他的方向靠了靠, 又低垂下眉眼隐匿自己的气息。
可太子向前逼近了几步,无不谦逊,“何必这么客气, 一只兔子罢了, 也是孤抢了弟妹的猎物,倒要孤给你赔不是了。”
“不过今年听闻你不涉秋猎, 孤只是好奇。”
他唇角带笑,眼睛却不自觉的眯了起来, “逾越职责, 可不像臣子该做的。”
宁栖迟不卑不亢, “臣自会去受罚。”
他完全没有解释, 态度冷淡傲慢,太子不禁失笑三分,言语也多了几分凌厉,“不过孤最不喜放走猎物,这兔子该死。”
场上的人皆有些惶恐,额上出汗,树林寂静,即便姜予不知他们关系如何,也觉出了几分不对。
宁栖迟声音平静,“殿下尚未猎到头筹,一只兔子生性温纯,也只有小世子会当作猎物。”
太子神色变了变。
宁栖迟侧目去看旁人,“几时了?”
身后将士没想到自家大人会忽然问过来,一时都呆在了原地,绞尽脑汁的吐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身后是一道清晰悦耳的女子声音,“离猎场比试还剩一柱香时间。”?
宁栖迟背脊不自觉的直了直,耳中的那道声音已经有一月多没有听到,他放下手中箭,转身看向姜予。
女子站在原地,她手牵着小世子,她依旧是清丽的,双眸清澈透明。
姜予不知怎么,此时心底没了那几分恐慌,她也很久没有这么近的见过清醒的他,他清瘦几分,可依旧高挑俊美。
或许是想到他对她谨慎的态度,她此次倒没有露出什么排斥。
只是面前的人压低了眼,盯着她的目光含着几分她看不清的情绪,却又格外的深沉,好似要把她身影拓落在眼底。
可片息,他便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
对上太子,他的声音镇定自若,“殿下还是尽早寻得自己的猎物,以免错了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他意味深长的将目光巡逡一圈,笑意渐散,他挥了挥手,侍卫便聚拢在他身后。
踏上马,他衣袍璀璨,面色却显露几分讥嘲,略带几分玩笑,“看好那只兔子。”
然后一声令下,他带着人转身离开,在树林中马蹄声越来越远,惊动几只鸟雀。
姜予放下了心,便弯腰问小世子可有吓到。
小世子紧紧的握着她的衣裙,苍白着脸色摇摇头。
“我送你们回去吧。”
忽然,站在一侧的宁栖迟出了声。
姜予惊了惊,她直了腰身,抬目过去,男子离她保持着有礼的距离,她终归有些拘谨,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没有得到回应,宁栖迟凝息一瞬,垂眸又道:“林中野物多,又有人执弓箭,不算安全。”
停了停,他好似怕她拒绝,“送你回去,我就离开。”
他如此说,姜予恍惚了下,然后缓慢的点首应了下来,她便牵着小世子朝着他走去,到他面前,她深吸了一口气,与他同行。
树叶间空隙落下的光交织在三人身影上,一高一矮,她牵着一个更幼小的孩童,被风细细吹过,好似破碎了的温柔。
一路走去,两人都没有打破这份平静,姜予心中有万千思绪,可她碍于什么,没有勇气问出,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到了营地,侍女将吓坏的小世子带走,宁栖迟也如约的不再多留,他转身离开,若是不知他尚对她不忘,姜予或许已经放下了心。
可她三两步追了上去,扬声唤他,“小侯爷,等等。”
宁栖迟停下脚步,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他转身看她,眼底是一派让人无法辨别的情绪。
姜予心底其实尚有几分局促,哪怕她现在表现的十分淡定,可该问的,总不能一直让心底没有底。
秋高气爽,女子的衣裙如流云飘动,她面露几分慎重,仰头对他掷地有声地问,“我想知道,你当如何处置我?”
她这些天总是内心难安,她总觉那日她已将话说的那般绝然,小侯爷应当会放弃,又或者因为自己不恭敬的态度对她不满,而事实是,他会半夜到她身侧,如今又如此维护她。
可他表面上,又是如此的冷淡,她心中有惑,她需要一个答案。
她提上一口气,头一次认真的看着他,不再惧怕恭顺。
侍从离得很远,耳边只有树叶交缠的飒飒声,宁栖迟屏息,好似平静。
他问,“你想要如何?”
姜予眉头拧了拧,但事已至此,她既然已经问出了口,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一鼓作气,说道:“我想和那日成亲说的那样,请小侯爷,兑现承诺。”
耳边的风骤静。
宁栖迟许久都没有说话,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久到他想起那日他松开她的手,她仓皇离开的背影,好似他是一场噩梦,她避之不及。
这些天他又想,若没有那么一
场对峙,他不曾冒犯她,他们便可以如同以往一般,哪怕彬彬有礼,相敬如宾的过下去,也好过她对他惧怕,厌恶。
可真当她问出口,想要这么一场结果时,才知一切,都不过是妄念。
可他张开口,好似有刀口抵在了喉间,随着呼吸而破裂。
他没有看她,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之后,他转身离开。
他答应了她,姜予许久没回过神,好像她想得到如此简单的得到了,她一时分不清心中落下的是石头,还是莫名的空荡。
“姑娘。”
春觉一句呼唤将她喊的回过了神,她猛眨了下眼,然后抚摸了一下胸口的位置。
春觉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
“不高兴吗?”姜予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意外,喃喃道:“怎么会不高兴呢。”
*
钟声已响,狩猎的最后结果传到了营帐内,得到消息时,姜予总觉得有些不安,因为胜出的居然是安王长子。
但依现状来看,太子应当是很在乎这次输赢的,难道安王不知要恭顺储君吗?这般张扬,是为了什么?
今夜原有篝火设宴,她收拾了一番容貌,便带着小世子赴宴去了,行至营帐外,有一队侍从朝她点首,“少夫人,我们护送您去宴上。”
姜予蹙了蹙眉,但是她瞧出了这是宁栖迟手下的人,倒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轻轻点首。
宴席上觥筹交错,姜予依席坐垫,目光堪堪扫了一眼,陛下坐在上面,她保持低调不去探看,安王就在下座,说起以往幼时兄友弟恭的日子,似乎其乐融融,温馨异常。
忽然,有一道极其让人不安的感觉传来,就像是有什么冷血动物盯上了她,刺痛肌肤,她下意识抬起眼,看向了斜前方。
明黄长袍加身,太子手执银杯,撑着下巴似是带着温润得笑,向她举杯。
而她身侧,正坐着过段日子便要嫁入东宫的姜千珍,也许是得到了她的反应,姜千珍的眼角压下了眼。
姜予握杯的手略紧。
太子喝了一口酒,又侧首好似在她耳边亲昵的说些什么,姜千珍的面色一瞬间变得微白,但似乎又耽于什么,不敢出声反驳。
太子低首看自己这个尚未过门的良娣,缓缓笑道:“孤也好奇,你这妹妹能比得过你这自小长大的青梅么?”
他又捏起她的手,语速徐徐却又暗含协迫,“你该去见见他。”
姜千珍颤着眼睫,答了句,“是。”
姜予自然是听不到他们说的任何话的,她揉了揉凸凸的额角,总觉得这宴席寻常,可实际上好似藏着刀光剑影,暗流涌动。
她看姜千珍站起了身,然后向席外走去,她顺着目光去看,只见外边不知何时,已是兵卫重重。
她眼神扫视,宁栖迟还尚未到场。
酒过三巡,姜予看着太子身侧迟迟未归的姜千珍,迷茫一瞬。之后一只歌舞从外走来,行礼给上坐,“陛下万岁。”
旁边的敬喜公公堆着笑解释,“这是安王爷给万岁爷您准备的歌舞,可有心呢。”
陛下大笑了起来,因沾着小世子的福,姜予坐的格外前,转眼看向安王时,他仿佛喝醉了,双瞳打转,脸颊上一片坨红,似乎是连回应都做不到。
他身侧的安王妃亦是如此,可她强撑着站起身好像要说些什么,却被身侧布施的婢女拖扯着手臂,半肩塌陷,面上神色露出几分苦涩。
很快,在琴弦和琵琶声中,舞女们翩跹起舞,舞姿曼妙令人目不暇接。
姜予看了眼身侧空着的位置,不安感越来越重,她起身拉起小世子,又吩咐婢女,“去跟娘娘道声,小世子身体不适,我先带他回去了。”
婢女神色慌张,第一时间竟将目光对准了太子。
姜予的心骤颤,她拉起小世子的手转身就往外走,几乎是同一时刻,歌舞台上起舞的婢女从腰间取下一把长刃,身段轻盈如燕,如电般直直刺向前端,而那利刃所指便是明黄在身的圣上!
顷刻间,众人颜色尽失。
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头顶。
“有刺客!”
*
“子念哥哥,你如今连话都不想跟珍儿说么?”
亭台内,姜千珍哭的如花带雨,一把短刃抵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撕裂一片肌肤,她身着粉衣,暗香浮动。
宁栖迟眉眼冷淡,适才他被堵在半路,姜千珍以死相逼,要与他言谈。
他只停了半步,神色冷冷,“是。”
听到回答,姜千珍浑身颤抖一瞬,她几步走近了他,堵住了他的去路,她满手鲜血的扯住了他的袖子,好似疯癫。
“太子他就是个疯子!”
她狠狠的抓住他的长袖,似乎生怕他转身离开,她眼下已有红痕,她放低声音,近乎嘶哑,“他要我给道士做私妇!”
自定下婚后,她常常出入太子府,一日她遇到了给陛下求仙问道的道长,那打量的目光如同蛇蝎,叫她心头骇然。
夜间,太子意有所指,“我的好珍儿,你若不能帮我,那未来孤如何还能庇护你呢?”
她满身冷汗,又听他愉悦道:“若子念知道自己钟情的女子被这样糟蹋,又该是个什么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