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君不见,河边草,冬时枯死春满道。”
帝后的马车离宫,一路飞驰而行?,很快就到了西山。
魏云卿和萧昱急急追来,墓所的封土已经被挖的凌乱,齐王双手胡乱刨着土,举止癫狂,周围跪了一群的?侍卫,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二人看着绝望的?齐王,揪心?不已?,谁都没有勇气再上前一步。
“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尽去,明朝复更出。”
他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念一句,挖一抔,太阳落下了,第二天还能再出来,可是人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今我何时当然得,一去永灭入黄泉。”
魏云卿看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可怜身影,也忍不住哭了,行?路难,那?是妙英生前最爱唱的?歌。
齐王为了推动改革,做的?一切努力,无非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受制于人,可以保护所有他在乎的?人,可以让他和妙英可以没有任何阻碍的?在一起。
可是,他害死?了他的?母亲,也无法保护他的爱人。
而他的?孩子,竟也要承受如他一般的愧疚和煎熬,这仿佛是一个诅咒,在他们父子的?身上代代相传,永远都不配被救赎。
他感?到无比的痛苦与无助。
魏云卿看着这一幕,想起过往渴望被爱的?自己,瞬间有了与齐王感同身受的绝望,深刻洞悉着他的?痛苦。
而如今她已?经?得到救赎,拥有了母亲与丈夫的?爱,可齐王什么都没有了,还要终身背负着悔恨与愧疚。
她心?里一阵一阵抽搐,不由掩面而泣,萧昱拥着她轻轻安抚着。
"人生苦多欢乐少,意气敷腴在盛年。”
萧景哽咽着,眼泪滚滚落下,与挖开的黄土混合着。
“功名竹帛非我事,存亡贵贱付皇天。”
他痛哭失声,双拳狠狠砸在了墓土之上!挖不开,挖不开了……
“行?路难,行?路难,夜闻南城汉使?度,使我流泪忆长安!”
他倒在墓前,早已?泣不成声,此生空余泪,不见有长安。
魏云卿也哭的身形瘫软,萧昱扶着她,看着萧景,嘴角微微抽搐着。
他拍了拍魏云卿的?背,示意她在这里等着,独自走到了萧景的身边。
他站在萧景的背后,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像一个兄长一样,给他支撑,“你要让她至死?都不得安宁吗?你不要给她报仇吗?”
萧景神色一动,满是泥污的手指微微收了回来,报仇?
他的眼神闪动着,微微直起身子,转身看着萧昱,脸色愕然,“报仇?”
萧昱蹲下身子,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提醒他,“你越是这样,那?些?恶人就越是得意,你不能被他们打垮,你还没有完成对妙英的承诺,我们的?理想,你不能让她死?不瞑目。”
萧景神色呆滞,看起来毫无斗志。
萧昱拉起他的?手,把那?一小块当归放到了他的?掌中,合上,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是夹竹桃粉。”
听到那?四个字,萧景脑中轰的?一声,恐怖的记忆如同蚂蚁,啃食着他的?思绪。
他的眼睛无措的左右闪动着,泪水滚滚而落,一股巨大的?悲痛冲上他的?喉头,阻隔了他的?声带,以至于他几乎不能发出声音。
“母,母后……”
萧昱把他抱到怀里,紧紧抱着,安慰他,他红着眼,沉声告诉他,“你必须振作起来,你不能被打垮,如果不把元凶背后的大树连根拔起,攻击伤害永无止境,你什么都保不住。”
萧景眼神一动——元凶。
即便是胡法境下的?手,也一定有人在背后教她如此手段。那?件事,薛太尉是知情的?,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们?
朝堂之上斗归斗,也无需如此诛心吧?那不是他的?妹妹吗?他心?里不会痛吗?
他忘记了薛皇后是他的?妹妹,是不是也代表不再认他们是他的?外甥了?
事情发展至今,他们舅甥似乎已经到了不得不决裂的地步了,他要往死?里打击他们,他们又岂能坐以待毙?
所有伤害他们的?人,一个都不值得被宽恕。
萧景擦了擦眼泪,神色已?不复刚刚的?悲伤,而是被一层浓重的暗色笼罩,他不能被打垮,他不仅要为妙英报仇,还要让千千万万如她一般可怜的?人,都有出头之日,都不会再?被这些?权贵宰割欺辱。
这是他的?理想,也是妙英的?愿望,只有实现它,才是对妙英最好的告慰。
他下定了决心,告诉萧昱——
“陛下,那一夜你说的话,我答应了。”
萧昱心?中一酸,喉头微堵,兄弟二人的?手掌,再度紧紧握在了一起。
第121章 密旨
萧景返回?府中时, 已经收拾好了情绪,面上看不出丝毫在西山时的失魂落魄。
胡法境那些小盘算,他们都心知?肚明。
可即便他们拿到了证据,为了一个侍妾, 也没有让王妃赔命的道理, 顶多将胡法境幽禁,甚至连王妃的身份都不能废黜。
可幽禁她是无法解恨的, 反倒还会因此牵连裴雍, 薛太尉, 胡轸一连串的人,引起朝廷不稳, 甚至连已故的薛皇后都要被人拉出来议论。
其他人也就罢了,可他们姐弟, 都不想他们可怜的母亲再被打扰死后安宁,被人议论了。
萧景仍做不知?情的模样,丝毫没提当归的问题, 继续和胡法境虚与委蛇着。
他会拆解她?背后的势力, 他要她?绝望,他要她一点一点走向自我毁灭。
*
胡法境自认天衣无缝, 自是不知他们姐弟早已洞悉真相。
可齐王毁墓之事已经在建安闹得?沸沸扬扬,为了一个侍妾如此不顾身份, 不成体?统,让齐王在世?家中遭到不少鄙薄嘲讽,连带胡法境这个王妃, 也被京中贵妇们嘲笑驭夫不严, 让个妾室踩在自己头上。
胡法境生?而骄傲,几?时受过这种轻辱, 齐王如此不顾身份,那是在公开打她的脸。
至此刻,她?对齐王已经是彻底心灰意冷了。
世?上男人皆不可靠,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力是实在的,如今她?便只想要那权力,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对她?唯命是从。
建安流言愈演愈烈,天子与秦州的矛盾已经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刻,只要秦州反,废皇后,她?便又能将小世子要回来自己抚养了。
有了这个孩子,她依然有临朝称制的胜算。
*
腊月下旬,荧惑犯房,司星监占曰——
将相有忧。
星象永远是为政治服务,天子恐怕是要以此映射薛太尉了,百官均惶恐不敢乱言。
当初薛太尉以星象局针对皇后,如今自己也反入局中了。
这一日朝会上,萧昱决定对薛太尉下最后一道征召诏书?了,如若再?征召不回?,便彻底放弃征召了。
而这一次,他准备派一位可靠的大臣亲自前往秦州传旨,以?示重视,当朝询问群臣谁愿前往秦州传旨?
朝堂之上,百官惶恐。
朝臣没有人愿意接这烫手山芋,天子与薛太尉的博弈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这最后一道旨意,如若征召不回,不是薛太尉死,就是秦州反。
无论哪种情况,前去传旨的官员都是九死无生。
没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满朝公卿,唯唯诺诺,竟无一人敢接旨。
萧昱冷眼俯视着满朝公卿,一片枯木败草,无一骨节矣。
一片寂静沉默。
“臣愿往。”
突然,一道平静无波的声线传出,声调不高,可在满朝寂静中,又显得?那般洪亮有力。
萧昱微微动容,看着站在殿下,俯身作揖的清俊青年。
宋逸站了出来,腰背笔直,声音清亮,“臣愿往秦州传旨。”
萧昱愕然,随即沉默。
宋太师薨后,宋瑾兄弟都需要解官为父守孝三年,而宋逸作?为族侄,只需服孝数月,他是如今朝堂上唯一能代表宋氏的子弟了,是皇后背后重要的政治支撑。
萧昱心里,其实不大愿意让他去冒这个险。
“宋卿年轻,换个人吧。”
萧昱淡然拒绝了他,继续看着满朝公卿。
宋逸站出来之后,再?没有一人肯站出来了。
宋薛本就是政敌,这得?罪人的事,宋氏子弟去干最合适不过,宋逸既然已经站出来了,就让他去好了,即便最后出事,也能推到宋氏头上。
朝堂再度陷入沉寂。
宋逸又往前走了几?步,敛襟跪倒在了天子面前,俯首请求,“请陛下允许微臣前往秦州传旨。”
萧昱心中复杂,沉默看着跪倒在地的青年。
宋逸抬起了头,目光坚定,直视天子。
四目相对,萧昱心中一动,二人用目光无声交流着。
薛太尉不倒,对皇后的流言攻击就无法平息,改革就无法推行下去。
皇后存,宋氏存,他作为宋氏子弟,他有责任,守护皇后,保全宋氏,他必须去。
二人僵持对峙之时,萧泓也站了出来,道:“臣也愿往秦州传旨。”
萧昱眉峰蹙了起来,“七叔不行,七叔即将担任下一任秦州牧,岂有你亲自去传诏的道理。”
萧泓看了看宋逸,语气坚定继续道:“那就让我和宋卫尉一起去吧,传旨成功后,我便留在秦州,不再回京了。”
萧昱眼神一动。
宋逸继续请求,“臣愿往秦州传旨。”
满朝文武唯恐自己被天子点名,亦纷纷附和,赞同宋逸和广陵王前去传旨,广陵王是宗室,有广陵王同行,那些秦州世家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伤了广陵王,那就是谋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