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拿好我给爹爹打的寿礼。”
少?女将马背上的猎物随手丢给一个侍女,看着已然?冷清的院子道:“今日不?是爹爹的寿辰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婢女还没作答,一名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便从厅中走出,面色凝重,拉住少?女的手腕往厅内走去,“妹妹,你可算回来了。”
胡法境面惑不解,“阿兄,怎么了?”
“先回屋,父亲有话要对你说。”
堂上,胡轸手执诏书,面色凝重,叹气不?止。
“父亲。”
“观音奴,过来。”胡轸见女儿回来,立刻招手示意她过来。
胡法境上前,“爹爹,出了什么事?”
胡轸愁眉不?展,将诏书递给胡法境,“朝廷有旨,命你即日上京待选。”
胡法境接过诏书,看罢,反倒咯咯笑了起来,花枝乱颤,娇媚明艳。
胡法境扬了扬诏书,“当初为天?子选皇后,朝廷就该召我入京的。可惜宋太师早已内定了魏氏为皇后,我们这些贵女也不?过是递个名帖,凑个人头罢了。可如今不过是选个齐王妃,反倒要召贵女入京待选,搞得?好似齐王要选的才是皇后一般。”
“观音奴,休得?胡言。”胡轸蹙眉道:“此番还不知朝廷定的是何人,命你上京备选,也未必就选的上你。”
女儿卷入此?番风波,胡轸坐立不?安,他本就无意将女儿嫁入皇室,将胡氏卷入朝堂。
可如今平原长公主就在临淄城的齐州府,刚还派人来给他祝了寿,他根本推辞不?了。
胡法境随意落座,笑道:“若是齐王妃之位,也如皇后之位一般,早已内定人选,我们这些贵女也就无需上京了。”
胡轸叹了口气,“朝廷恐怕还在为齐王妃的人选争议,我们胡氏一贯谦让避退,无意卷入这些朝堂风波。”
胡法境拨动着腰间悬挂的白玉兔,若有所思,“父亲无需担忧,该来的总会来的,朝廷既有旨意,我们遵旨便是。”
*
齐州府。
夜幕沉沉,月色朦胧。
萧玉姒披着帔子,坐在窗台,月光沿着窗户爬入屋中?,如同给她披上了一层雪做的长袍。
她在烛下看着建安来信,手指轻叩书案。
“颍川陈氏、陈郡袁氏、东海王氏、安定胡氏,河东裴氏。”
五家贵女啊!
皇后位争不?过魏云卿,就都来争齐王妃之位了?
霍肃掀开帘子走进来,凑到她跟前看了一眼,道:“这五位王妃备选,倒是把各大世家都照顾到了,可最终不过娶一人罢了。”
魏国朝堂,以?官员祖籍,分为山东、关陇、河南士族多股派系。
山东士族便是以广平宋氏为代表,起家于华山、崤山以?东的世家,基本盘在齐州。
关陇士族则是以河东薛氏为代表,河东及陇西世家在内的贵族势力,基本盘在秦州。
河南士族多为旧姓清流,并不?掌控什?么权势,所以朝堂之上基本都是山东与关陇士族之争。
萧玉姒道:“这皇后之位已经给了山东士族,齐王妃之位,薛太尉定是要从?关陇世家的贵女中?选。”
“那就是在安定胡氏与河东裴氏之间了。”霍肃扬眉,“看来今日给胡轸这寿礼,也是没白送。”
胡轸当年因被薛太尉赏识,才得?以?扬名,后来在齐王府做过几年齐王文学,然?后被外放至齐王封国齐郡为内史,他也算是和齐王关系密切了。
胡轸清和有望,名重一时,虽权位不?高,可齐王并不需要一个权臣做岳父,而是需要一个声望过人,能为自己帮手的岳父。
“你是看好胡氏?”
“薛太尉选裴氏,不过是念在同为河东旧姓之故,他真?正器重的是胡轸,胡轸又正处盛年,前途无限。”
“此?事便再看朝廷之意吧。”萧玉姒一笑,又问道:“先前陛下嘱咐之事,办的如何了?”
“托齐州世子的福,已经?找到道人的踪迹,那位道人,已经动身前往建安了。”
萧玉姒点头,说来,齐州世子也是皇后的堂舅,他明知皇后的子嗣对于宋氏有多重要,却依然?帮了这个忙。
暂时不让皇后有孕,亦是对天?子的保护。
有时候,萧玉姒在想,他们都心知肚明,宋太师的终极目标,是让魏云卿做寡妇,产下皇子做太后,垂帘听政。
可他们却独独没有考虑过,操纵这些无情政治斗争的人,都是有感情的。
若是天?子苛待皇后,冷落皇后,皇后定然是很乐意踢开皇帝做太后。
可萧玉姒相信自己的弟弟,为了稳定局势,定然?是对皇后百般呵护,万般宠爱的。
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举目无亲的皇宫,面对迷雾一般的局势,要如何抵抗天子的温柔攻势呢?
如果皇后真的动心了,有孕了,却不?愿意做寡妇了呢?
“也不知陛下和皇后如今怎么样了……”
*
一轮红日从层层云海中探出头。
仙风道骨的老者站在西山山顶,远眺着那雄伟壮丽宫城,建安宫渐渐被朝阳笼罩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天?亮了。
西山普光寺传来磬磬晨钟之声,僧人们陆续入殿做早课,山谷回荡着僧人们念诵佛经之声。
一名二十出头的俏丽女子,收起那颗蹲守了一夜才摘到的不知名药草,询问道:“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山风卷起老者的道袍,雪白的道袍在山顶猎猎作响,老者平静无波的声音随风回荡——
“进宫。”
第38章 春雨
魏云卿在显阳殿的院子里种了花, 春宜茶、夏宜莲、秋宜菊、冬宜梅,亲自浇灌,精心侍候,把这里布置的愈发像她在宫外的家。
萧昱知她性喜花, 也给她移植来?数不尽的?奇花异草, 最让魏云卿惊喜的是竟还有两株沙门梅。
据说当年庐江之乱时,叛军欲假道西山背袭皇城, 西山普光寺的僧人拼死抵抗叛军, 死?伤无数, 鲜血染红了半池龙泉。
那龙泉边遍植的梅花本是嫣粉之色,至那年腊月开花时, 花瓣上竟然遍布了大小不一的?红点,状如?血滴, 天子听闻后,赐名沙门梅,之后便成了普光寺一处盛景。
未入宫前, 她也曾慕名前去普光寺观赏, 那时还欲求一枝而不可得,如?今这梅花, 竟种到了她的?宫里。
普光寺是皇家寺院,果然还是天家的面子大。
午间的?时候, 天色阴沉了几分,怕是要下雨。
容贞不知在?哪找来?几根竹子,在?廊下和几个小宫女扎风筝玩儿?。
等到微风和煦的日子, 就去华林园里放风筝。
魏云卿坐在?窗栏下, 宫人用蔻丹给她染着指甲。
院中的蔻丹花开了,她吩咐宫人采了一些, 捣成花汁混以?明矾,然后将棉絮上浸透花汁,均匀铺在指甲上,便可上色了。
民间爱美女子染甲,多是在?临睡前,将碎花瓣铺在?指甲上,然后用豆叶将碎花包在手指上过夜,第二日既可得嫣红的?指甲,也不会耽误白日里织布劳作。
只是这样包指甲,可能会造成花汁在夜里外溢,将整根手指都给染红。
故而在?世家中,若哪家贵女染指甲的?时候,让指甲之外的皮肤被沾染上红色,是会被视作不尊贵不端庄的失身份行为,是会被贵女轻视的?。
因为世家的贵人们有的是清闲时间,无需担忧包上手指无法劳作,耽误了生计。故而不需要利用晚上睡觉的时间包指甲,而是在?白?日里由下人侍候着,一层一层慢慢均匀染红,这样就不会沾染到皮肤上分毫。
萧昱过来?显阳殿的?时候,宫人已经给魏云卿染了四五遍了,指甲上已经透出淡淡的?嫣红,那花汁染的?层数越多,指甲的颜色便愈深。
萧昱见状,很是好奇,他也是第一次见女子染甲,观摩了一阵后,便自觉已经掌握了关窍,自告奋勇的要帮魏云卿染指甲。
魏云卿“扑哧”笑出了声。
“怎么,怕我给你染不好?”
魏云卿摇摇头,笑道:“这可是一件极费功夫的?事情,陛下有?这个耐心吗?”
“对你?,我?一贯极有耐心。”萧昱嘴角噙笑,轻挽袖口,跃跃欲试。
他执起她的?手,女子手如?柔荑,指若削葱,饱满的指甲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正透着嫣红的?娇媚。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下雨。
殿中光线变得昏暗,徐令光端来一盏灯为帝后照亮。
灯下,萧昱用竹镊子夹起一点儿浸透了花汁的?棉絮,小心翼翼给她铺在?指甲上,不想棉絮上花汁过多,果然就流到了手指上。
魏云卿手指不得动弹,只能由萧昱给她及时擦去多余的?花汁,幸而在?手指上停留的?时间短,没有?在?皮肤上染上痕迹。
如?是这般涂了几片指甲,萧昱额头也不由冒出了冷汗,染指甲这活儿?看着是简单,可做起来?还真是极极考验人,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我?太笨拙了。”萧昱自嘲笑道:“没有宫人给你染的?好。”
魏云卿含笑鼓励他道:“陛下第一次就能给我涂的这么好,已经很了不起了。”
徐令光在?一旁提醒道:“陛下还是让奴婢来?给皇后染吧,这颜色若是染出去了,可是会被世家耻笑的?。”
萧昱蹙眉,“这是怎么说?”
“因为蔻丹上色需要在指甲上停留足够多的?时间,只有?那些需要下地劳作,做苦力的?女子,为了不耽误做活儿?的?时间,才会在夜里把花汁包在手上过夜上色,染红整个手指,皇后身份尊贵,怎么能和那些贱民一般呢?”
萧昱神色一滞。
世家清贵,不碰“俗务”。
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注1】
然而民以?食为天,士大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没有人真正从事过劳动耕作。
他们依靠百姓缴纳的?税赋,朝廷的?俸禄养活,靠着百姓辛苦劳作种地产出的粮食饱腹,又怎可视其劳动为“贱”?
想到这里,萧昱继续给魏云卿染着指甲,边染边道:“我们不理会他们那套贵贱标准,就照自己的来,只是若染丑了,你?可别哭。”
“陛下给我?染成什么样我?都喜欢。”魏云卿扬眉笑道:“就算染到手指上,那也是陛下亲手给我?染的?,若是她们的?夫君给她们染,还未必有陛下染的好。”
即便染过界,那也是天子宠爱的?痕迹,谁敢嘲笑?她们怕是羡慕还来不及。
萧昱一笑,边浸着丝绵边道:“刚跟太师议政时,太师跟我?说,齐州世子请了一位游方仙道来?建安,太师欲请其在建安开一场清谈会,布道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