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甘心、很不服气,可世家规则就是如?此,你不服气,你想打破这套规则,可是,你有这个本事吗?”
青年垂首,紧攥的手指渐渐苍白。
“魏国是士族与皇帝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所有政策的制定、执行者都是世家,那些侵犯世家利益的?政策必然执行不下去,世家怎么可能背叛自己的利益?当年度田,庐江大乱,死了那么多人,依旧收效甚微,你想撼动这些世家,无异于蚍蜉撼树!”
“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应该放过她,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之间的?身份、阶级鸿沟,永远无法逾越!”
一字一句,如?同?一根根寒针,刺在青年身上,折尽他的全部尊严,他依然固执的?请求着,“请你让我见见智容。”
胡法境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渺小如蝼蚁的青年,竟也是个倔脾气,还在痴人说梦,她不再规劝,而是冷冷吩咐下人,永绝后患——
“把这个无知狂徒,给我丢到西山,喂狼。”
*
与此同?时的?内院,仆役们拿来一条一条的门板,封死在裴智容的?窗门上。
屋内,少女哭着哀求。
“开门,放我出去,哥哥,放我出去,我求求你,让我见见他。”裴智容痛哭流涕,在屋内不停拍打着们,门外传出咚咚的?钉木头之上,她趴在门板上,绝望地看着门被一点一点?钉死,“哥哥,开门,求求你……”
屋外的裴通心乱如麻,不忍再听,转过了身,快步离去。
他心疼妹妹,可更爱惜自己的?前程,他有责任维护裴氏门户不坠。
光,渐渐从裴智容眼中消失,她的?身子,也如?同?那被一点一点封死的光线一般,一点?一点?瘫倒在地,堕入黑暗。
*
帝后的车驾返回宫中。
天气太热了,回到显阳殿后,魏云卿就立刻褪去那繁复厚重的?礼服,沐浴清洗,不想再动。
魏云卿斜倚在榻上纳凉,身上穿了一件极轻薄的?明纱衫襦,玉体毕现?,只?在胸部多裹了几层黄绢稍作遮挡。
冰鉴上的?扇子转动着,日光透窗,镂空扇面的?倒影在榻上美人儿的身上轮流浮现?。
魏云卿微阖眼眸,一手支头,一手执团扇搭在腹部,凭榻休憩着。
杨季华在泡好的梅子茶中,又夹进去了几块冰,端进去给魏云卿。
“今日天正热,喝点梅子茶解暑。”
魏云卿端茶轻呷着。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先前本该担任皇后少府的殷恒,太师遣人跟我提过。”魏云卿放下茶,“他原本是陛下的?侍书,此番你顶了他的?职务,也不知要如何安置他。”
“秘书省应该有?挺多闲职,回头让我大哥安排他就是了。”
“秘书省品级合适的应该不好等。”
“反正谁都别想抢我的?位置。”杨季华扬眉道:“以前我觉得只?有?男人能当官,可现?在发现?这都是骗人的?,像我哥哥这般的?高位,崇尚的就是清贵简要不做事,他做的?事?,我一个女人也能胜任。需要累死累活做事?的?,都是底下那些寒门子弟,我只要分配工作就是了。”
“所以,人人都想往上爬,可上层的位置就那么多,已经爬上来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必然拼命阻止底下的?人晋升,可偏偏制定规则的权力在这些高位人手里,底下的?人怎么能出头呢?”
杨季华感叹着,“可殿下就是在这高台的最高层啊。”
魏云卿神色一滞,陷入了沉默。
*
是夜。
江水汤汤,渐车帷裳。
明月高悬夜空之上,在江面洒下粼粼银光,东南向的?晚风,吹动水浪轻拍江岸。
浩浩荡荡往京城驶发的车马卫队在江边停下,就地休整,马儿一声喑哑的?长嘶,鸣彻秦州宁静的?夜晚。
一身简袍的男人,从容自车上走下,虽已年近半百,可经霜风姿,历久弥茂,风华不减。
夜色清幽,他踏着细碎的月光,缓步向江边走去。
长史裴雍紧随其后,“明公,何故夜深临江?”
薛太尉不言,至江水岸,遥望东方。
无边江景上,惨白的?一弯勾月倒映在江面,被起伏的江面冲的支离破碎。
夜风吹动他的?衣袍,月色给那如墨的鬓发染上了一层白华,几根银丝在清冷月色下愈发分明。
他对着清冷的月光,轻轻吟诵诗赋——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第61章 酸梅(已修)
西山,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与殷恒告别后,宋逸独自返家。
他缓步漫行于山路,汗水沿着下颌滴落,脑中却浮现出皇后在车驾中展露的那一瞬风华。
层林尽染夕阳余晖, 西山的暮色, 给整座建安城都披上了一层暗凉的橘色。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经过一处山坡时,突然发?现隔着一片杨树后的草丛中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在蠕动。
宋逸蹙眉, 快步穿过一片繁乱的杂草树林, 走近那个麻袋, 往山坡上看了看,这袋子似乎是被人从上边扔下来的。
宋逸解开绳子, 看到了袋子里奄奄一息的青年后,微微变了脸色。
“小郎, 小郎。”他拍了拍柳弘远的脸,青年已被打的遍体鳞伤,气若游丝。
宋逸眼神一紧, 扛起人往家中而去。
*
薛太尉还朝的消息很快抵达台城。
比原定的时间早了一些, 微微出乎萧昱的意料。
高承道:“太妃薨,河南世家必然要争取齐王的背景, 而薛太尉需要齐王站在关陇世家这一边,来展开接下来对齐州的动作。”
“齐州的文件, 高侍中都看过了吧?”
“看过了。”高承若有所思,“真如公主筹划的那般,将是对太师不小的打击。”
萧昱陷入了沉默。
*
夜里, 萧昱去了一趟显阳殿。
荀太妃下葬后, 除齐王外的所有人都已除孝,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灯下, 魏云卿和杨季华相对而坐,各自翻阅账册对着近期宫中的支出。
杨季华边记边道:“虽说这次丧礼支出不少?,可恰逢丰收季,有脂泽田的进帐,总体还是收入大于支出。”
魏云卿点点头?。
萧昱轻轻走进来,杨季华便?收拾了账册悄悄退了下去。
“看来你用她用的很得心力。”萧昱落座,“总算没白费这个安排。”
“不过倒是连累陛下的侍书无处安置。”
“杨肇会?偿回来,妹妹占人职务,哥哥代妹偿还。”萧昱思索道:“大概是要分?置两位秘书丞,由殷恒任秘书左丞。”
魏云卿神色微动,“我这一时临时起意,倒让朝廷多了一项支出。”
萧昱摇摇头?,“我本来就准备安排他回内朝,只是怕贸然授官落个任人唯亲之名,你这一起意,刚好给他受个委屈,我再给他安排职务以示安抚,也就能堵上朝廷世家之口了。”
魏云卿不语,拿了个杯子,又从琉璃碗里夹了几颗梅子放入杯中,冲水泡上,递给萧昱。
萧昱看着她的动作,眼神一动,突然拉住了她的手,看着那白净的指甲,不解道:“我先前给你染的蔻丹呢?”
魏云卿看了一眼,“早就褪尽了,先前逢太妃丧事,就没再染过。”
都?几个月过去了,褪去了几遍了,现在才来问,再说,后来的也都不是他染的了。
“那我改日再给你染好不好?”萧昱摩挲着她的纤白的手指,还是染上嫣红的指甲更显娇媚。
“不要,陛下染的太丑了。”魏云卿淡然拒绝,抽回了手。
“我给你多?染几次就熟练了,会?越来越好的。”萧昱信誓旦旦道,先前她还说给她染什么样她都喜欢呢。
却被魏云卿反驳了回去,“陛下是要拿我的手做练习吗?怎么不拿你自己的手练?”
萧昱语塞,想象着自己满手红指甲上朝的情?景,身子不由一抖。
遂端起她递过来的茶喝着,梅子中放了薄荷,饮起来清爽解暑。
突然,萧昱放下杯子,郑重问她,“那我先帮你在脚趾上染可以吗?”
穿上鞋子就没人能看到了,就算染丑了也没关系吧?
魏云卿瞳孔微张,身上汗毛根根倒竖,脚趾忍不住蜷缩了起来,她诧异地看着萧昱,他的语气平静而郑重,似乎真的在就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在和她认真商议。
她没有穿袜子,此刻斜坐榻上,露出了半只脚,脚趾正蜷缩如一颗颗洁白的莲子。
魏云卿久久不做回答。
萧昱蹙眉,“怎么,你不愿意?”
魏云卿嘴巴张了张,没有正?面?回答他,敷衍道:“你怎么不给自己的脚趾染?”
萧昱轻笑了一下。
魏云卿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陛下过来,就是为了看我的指甲?”
“不是,是想跟你说一下薛太尉还朝的事情。”萧昱摇头?,拿了颗梅子放嘴里嚼着,她亲手腌制的,酸甜清香,“薛太尉已经动身,大概月底就能到京了。”
“哦。”魏云卿不以为意应着,“关我什么事,他还会?吃了我不成?”
“他大概是为了齐王的婚事才提前回来的。”萧昱神色一滞,心不在焉地吃着梅子,提醒她,“宋氏和薛氏是政敌,有些事,可能多少会牵连你。”
魏云卿有些不理解,她摇摇头?,“我是魏氏的人,不是宋氏,我安分?守己的,又没有做什么狐媚惑主的事,我……”
魏云卿突然心虚噤声?,可她干预了朝廷对皇后三卿的任命,这算不算狐媚惑主,干预朝政?
萧昱默默听着,突然,他捂着嘴“哎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