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她不是九尾狐吗?
这底没搂住。
九尾狐有被屠城的吗?
可能没有。
倾风哑然失声。
王道询也埋低了头,装作在看地上爬行的蚂蚁。一张尖牙利嘴掏不出半个字。
倾风脑子转了一圈,没找到适合对面人的借口,又一次觉得聪明人果然不好,换做大妖的智力,不定还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她舔了舔嘴唇,硬邦邦地问:“你怎么不笑呢?”
王道询胸腔里闷闷发出几个字:“呵呵。”
算了。倾风心道。这小妖难不成还能去揭发她?
这么危险又不值当的事情他才不会干。
当初错认自己是狐君的人是他,在犀渠那里他们就是共犯,凭犀渠的残暴,真翻出来了谁都别想好过。
也怪他长了两只耳朵,做事太尽责,否则怎么能摊上自己这么个活阎王?
倾风清清嗓子,一板一眼地宽慰道:“想开点,而今你出息了。既然都是自己人,往后我再叫林别叙在犀渠面前为你美言,叫你平平顺顺地往上升迁。”
“出息?”
她不说还好,王道询听见这句,反被勾起些情愁,问她:“什么叫出息?”
他抬手朝后一指,指向那遮遮掩掩不敢暴露的破屋:“那叫出息吗?”
以昌碣城对人奴的歧视,若是叫外人知道他有个如此不堪的出身,怕是在军中抬不起头来。莫说做官升迁了,连犀渠也要低看他三分。
……不,该是会觉得他脏自己的眼了。
难怪他做事如此战战兢兢,却是一直在他人的挟制下过活。即便是靠着自己的拳脚打拼,还得鼠窃谄谀,如在阴沟里苟存。
只是这经历为何如何耳熟?好似刚在哪里听过一遍。
看来人与妖的卑劣极尽相似,不要良心的,都要一样的可恨。
倾风斟酌着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也不是你心中所愿。”
这个问题王道询显然已思考过千百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就算我今日已成城主,我也不敢告诸众人,说我生母是个人奴。”
他声音放得很低,含混地道:“大抵是我太没用吧,没有狐君这样的神通本事,便只能一辈子仰人鼻息,脱不去这层假面。”
倾风局促不安,手指按在膝盖上来回敲动。看着王道询那一派苍凉的可怜模样,无端有种自己伤了他心,扒了他面皮的无措感。
换做别人,她还不会有那么大的感触,偏偏王道询这人对外总好似虚情假意,猝不及防剖出一颗血淋淋的真心来,溅了倾风一身,她目不忍睹。
倾风站起身,朝王道询走去。站在屋檐阴影与日光的交汇处,盯着他内心拉扯了片刻。
左思右想,最后将什么生硬的安慰都给咽了回去,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说:“别感伤了,我今日来是有事找你。”
倾风从胸口摸出一沓折叠过的纸张,摊开后取出最上方的一张递过去:“你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些人。”
王道询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神有种难言的幽怨,低头扯平纸张,看了眼问:“这位是谁?你们狐族的公子?看着年龄不像。”
倾风随口胡诌道:“这个是……咳,跟着我们公子一起失踪的仆从。”
王道询装作恍然大悟地“哦”了声,把画像还给她,说:“不是我们昌碣的人。不曾来过。”
“你那么肯定?”倾风怀疑道,“昌碣城里人多了去了,或许是你没见过呢?”
王道询说:“若是长相平凡的我还不能确定。但是这位公子容貌清隽俊逸,身材修长,只要见过一面定有印象,除非他改头换面,变作其他模样,那这画像也无用了。”
倾风一听觉得有理。又把手上其它几张画像一并递了过去。
王道询张嘴欲言,倾风先一步打断他:“别问,反正你也不信,别让我费心思编些奇怪的理由。”
王道询干脆把嘴闭上,一张张看了过去。
“这几张没见过。”
“这人是昌碣的百姓。”
“这是海捕文书上的画像。”
王道询何其透彻分明的人,很快便洞若明火,苦笑着道:“狐君,你我之间能不能多一点信任?”
倾风诚实了一回:“对不住了,主要是信任这个词用在你身上……挺古怪的。往后再看吧。”
王道询缓声道:“不知我是哪里叫狐君,生有疑心……”
他将画像翻到最后一张,如被夺了神,定定看着上面的女人,没了声音。
倾风见他神色反常,靠过去看,揶揄道:“美吧?这可是你们妖境有名的美人!”
王道询回过神来,放下纸张,悠悠道:“画上看不出有多美。只算得上五官明秀。不如姑娘你漂亮灵动。”
倾风被他逗笑了:“你这小妖眼光还挺高。但也不必刻意讨好我,我没什么好处能给你。这回算是白工。”
王道询笑了笑没出声。
倾风把画都收回来,整理齐边角,折叠好放回胸口,告辞道:“没别的事我走了,你继续悲春伤秋吧,不打扰你。”
王道询抱拳:“狐君慢走。”
他等人不见了踪影,又在屋外站了片刻,失神地皱着眉头。
回到屋里,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纸,磨了墨,照着记忆描出女人的轮廓。
可是画到最后,身形发饰都出来了,唯独那人长什么模样,却是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咦……”
王道询视线发虚地落在窗外的杂草上,悬着的笔尖滴下一滴墨,在白纸上晕染开。
黑色的一团,将他思绪彻底打乱。
王道询伸手去摸,窗外忽然起来一阵大风,将他面前的纸掀飞起来。
他忙站起身,一手压住画纸边角,另一手去关窗户。
“将军。”
身后一人轻叩木门,柔婉唤道。
王道询听见声音,立马将画合上,回过身看向门口的人。
那姑娘笑晏晏地站在背光处,睁着双澄澈的眼睛奇怪问:“将军,你怎么了?是我叨扰到你做事了。”
王道询匆匆把桌上东西都收起来,扬出一个笑,回道:“没什么。”
“听说将军回来了,我给将军做了点吃的。”姑娘提着竹篮快步进来,脸上雀跃地道,“你试试看,合不合你口味。我院里的桃花竟然开了,我便摘了几朵,揉进糕点。”
王道询迎上前,温声笑道:“说了,你叫我六郎就行。叫我将军,听着总是生分。”
姑娘从篮子里端出两个碟子,摆到桌上,说:“我就喜欢叫你将军,听着威风。”
她仰起头,满眼希冀地看着王道询,故作腼腆地问:“将军不喜欢吗?”
王道询点着她额头,无奈道:“谁敢说不喜欢我们言妹?”
姑娘笑容可掬地拉着他坐下,坐在对面看着他,热情催促道:“快吃吧。六郎。你方才在画什么?”
王道询说:“没什么。朋友想我帮忙寻人,我似乎见过那人,可是记不清了。”
“哦。”姑娘两手捧着脸道,“你每日都要见好多人,能都记得才是奇怪。”
王道询随意将话题揭过,用手指拨开她额上的发丝,笑着问:“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姑娘乐呵呵地笑个不停,佯装生气也不像样:“听说有个漂亮姑娘到你家中找你,我这不马上赶过来了嘛!”
王道询失笑道:“胡闹。”
夏日午时的风里带着股燥热,透过窗格的稀疏光色里,蝴蝶蜻蜓绕着低矮的土墙环飞。一阵清新的花香从未阖紧的窗户里飘进来,还有那依停在老树枝头的流莺,声声殷勤的鸟啼。
倾风回到院里时,林别叙正在给那大妖算命。
桌上摆了几枚铜板,大妖竖着耳朵,听得很是虔诚。
倾风大步过去,拍拍桌面叫道:“别算了。大哥,你会做吃的吗?我要饿死啦!”
大妖刚从自己的财运问到来日的姻缘,被倾风打断了话题,回头瞥了眼,万分嫌弃道:“饿不死。自己出去买。”
倾风挑唆林别叙道:“别给他算!他抢你的人,蹭我的房子,还不给我东西吃,你怎么能白白给他卜卦!收钱!”
林别叙当真收起扇子,遗憾地对大妖道:“我不能不听我师妹的啊。不然她也将我赶出去怎么办?”
大妖愣了愣,痛心疾首地道:“先生,您可是我族白泽!”
倾风小人得志,抄走桌上的铜板,在手心里掂了掂,得寸进尺地道:“我要吃饭,我要吃肉!你们妖境有什么特色的菜?我要八盘菜!带一碗汤!”
大妖木着脸道:“我看你是欠八顿打。还欠一顿骂。”
林别叙袖手闲观,看得开心:“你二人不会要在饭前,活动活动手脚吧?”
大妖闻言站起身,将袖口挽了上去。
倾风哪里能受他挑衅?声势逼人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拿我的剑!”
她刚转了身,就听上空传来一道清亮的吼声:“喂!骗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你还欠我一场比试呢,怎么说走就走!”
那青年坐在不远处的屋顶,这回换了身红衣服,一头柔顺长发在东风里涤荡,衬得肤色白得发光,偏生肩上扛着把长剑,叫他潇洒的气质里平白多出了种匪气。
倾风心道,怎么还有这么个阴魂不散的货?
青年定睛看了看院里剩下的两人,放下长剑,敲在瓦上,惊诧道:“白重景?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妖瞅他一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讨厌”,冷冰冰吐出两个字:“杀你。”
“我与你什么仇怨啊?要你千里迢迢地跑来杀我!”青年并不当真,“你穷得毛都要秃了,我都不屑于害你!”
该死的有钱人!
真是每个字都往人心窝子里扎。
倾风对这鸟都有点共情了,觉得若不与他同仇敌忾,下一个挨骂的准要是自己,当即拍拍大妖的手臂,好奇道:“诶你说,我要是把他尾巴上那一截金色的给削了,那是就没有了,还是会长出新的来?”
青年将头发往前面一甩,抓在手里,气愤道:“什么尾巴,这是我的头发!不是,这是我的妖力!你有没有见识啊!”
倾风玩味地道:“你不是人族吗?”
青年喊道:“你还说你是狐狸呢!这鬼话你我都是随口说说,谈什么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