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貔貅转过头,惊讶看着她道:“你的剑术,为何到了这妖域里,好像更厉害了?”
连他都感受到了那种郁勃的肃杀之气。
倾风:“废话!”
社稷山河剑起于少元山,剑意同是贯连少元山,白泽又悟道于少元山。
山河剑中的剑法,在少元山的妖域之下自然更为浩瀚磅礴。
仿佛此境万物都归顺于她,听她调派。
“领死——!”
倾风本以为这开山劈海一剑能利落拿下犀渠性命,是以不曾留力。
岂料环绕着她的气机陡然一散,朝着犀渠转去。
山上万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零落凋敝,气象萧条,生气流散,抽离出的灵气尽数涌入正低垂着头捂住伤口的犀渠。
“你们逼我的……”犀渠脖颈僵硬抬起,眼中是择人而噬的凶光,眼珠颤抖着转动,一时看向倾风,一时又扫向林别叙,张嘴喷出血沫,咆哮道,“你们非逼我至此!那就都去死!”
林别叙面色惨白,低下头闷咳两声,肩膀一颤,头顶的晦暝天色中陡然泄进外界的日光,妖域支离破碎,并在下一息彻底溃散。
倾风不假思索地收剑,脚下两个起落,转至林别叙身前,微微侧身,一面戒备着犀渠,一面用余光打量着林别叙。
就见后者俯下身,在手心咳出两口血,还强撑着宽慰道:“我没事。”
倾风被他咳得心头发紧,张了张嘴,又无话可说,只将手往后挥了挥,示意他快走。
“怎么回事?”貔貅惊骇道,“白泽的妖域岂会被他一只青牛反控?少元山的妖力怎可能对这蠢货归顺?”
他尾音刚落,便听见龙脉的哀啸声从天际处传了过来。对他们这些敏锐的大妖而言,那些带着戾气的妖力如同茫茫细针直刺脑海。
貔貅立即变回人身按住耳朵,可还是受到了那戾气的冲涌,气血一阵沸腾,将他皮肤烫得发红。
“少元山上,禁锢着赵鹤眠,吸取他身上妖力的阵法,自然不能远在禄折冲的都城。而是被藏匿在山脉附近的昌碣。想来禄折冲将此大任交托给了犀渠,阵眼在他身上。”林别叙缓过一口气,费劲地解释道,“犀渠将那股禁制的妖力,抽调了一半到自己身上。那是少元山上最为古老的巨木,生机已与龙脉相连。他这强行地抽调,龙脉的生机也叫他断了一成。”
若是平常,犀渠还没那么轻易能驱用那道阵法。偏偏林别叙的妖域恰巧与少元山气机相连,给了他大好助力。
犀渠咧开嘴角,冲着林别叙阴鸷笑道:“多谢先生救我——!”
他转了转脖子,身上骨骼发出“咔咔”的爆裂声响,健壮的身躯顷刻间又往上窜高了两分。
一眨眼已冲杀至林别叙身前。
貔貅与倾风同时出手,一个用剑,一个用掌,都没挡住犀渠那震荡山河的直白一击。
犀渠不过一个横推,二人仿佛被一座巨山正面拍下。
倾风撞上身后的土墙,疼得像是五脏六腑都被人搅揉了一遍,险要晕厥过去。
貔貅皮糙肉厚,人也倒霉,恰巧撞上先前断过梁柱的前殿。
本就摇摇欲坠的楼房遭他又一次的重击,这回终于坍陷下来,各种青石瓦砾将他修长的身体埋了进去。
貔貅暴怒一声,从废墟里跳了出来,甩了甩头,将身上的沙砾抖落下去。朝地上连连“呸”了两口,抬手粗暴抹去嘴里的沙尘。
“白泽要杀我?白泽不是能测算天机,通晓古今大事,趋近大道吗?怎还会犯下这样的大错?”犀渠恣意大笑两声,又厉声嚎道,“看来你还是个假的!待我撕下你的外皮,瞧瞧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林别叙长袖一拂,人已挪转至远处的屋顶之上,盘坐下调息,中气不足地道:“我这人,不喜舞刀弄枪的,你还是继续与我师妹讨教吧。”
犀渠面上邪戾之气深重,歪歪头再次朝他扑去。
犀渠虽窃取了少元山上的妖力,可也因此变得有点癫狂,无暇思考,一心只剩血腥杀戮。
林别叙抬手掐诀。
他离开前往地上洒了把种子,此时那些种子深深扎根于地底,随着犀渠动作迅速攀升上来,在犀渠未曾察觉之际,已将他一条腿死死缠住。
分明是不算坚韧的野草,最大不过一指的宽度,犀渠那能拔山扛鼎的力气,居然几次尝试没能挣脱。
貔貅也不知那是什么宝贝,见犀渠被困,一颗心暂时从嗓子眼掉了回去,叫苦连天道:“你师妹怎么扛得住?禄折冲那祸害,给这孽畜那么厉害的阵法,不曾料到这蠢牛会发疯吗?!你这是什么草?能顶多久用?”
他说到最后一句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因为犀渠抬掌一挥,已将那些草丝拔去大半。
倾风拄着长剑起身,粗重地喘气,擦去唇角的血,指着犀渠道:“你要是这么不讲江湖道义的话,那我也不客气了。”
貔貅瞪大眼道:“你还藏掖着什么后招?想留到下辈子吗?”
倾风咽下嘴里的血,四肢虚软,内里已近强弩之末。想叫貔貅送自己个厉害点的法宝或是妖丹,便听见林别叙在上方叫了一声:“倾风。”
林别叙受妖域破碎反噬,面容难掩虚弱,神色却并不慌乱。
倾风与他隔空对视一眼,望见他眸光中的沉静,眉梢动了动,不知他想说些什么。
以为他是想劝自己不要再用那些自损的手段,拇指在剑柄上摩挲了一下,扭过头没应声。
“犀渠调整阵法,将少元山的妖力转到自身,赵鹤眠身上的禁制已卸除大半,能将龙息勉强传至昌碣,可离城主府还是有些距离。我与他约好,他会再送你一道龙息,你以山河剑的剑势为引,将那龙息引到剑上。”林别叙轻笑了声,温声道,“可别叫犀渠抢走了,那你我今日,真是非死不可。”
倾风重新抬起头看他。
“什么龙息?”貔貅精神一震,大叫着道,“给我!给我!给我一道龙息,我也能斩杀犀渠!”
紧跟着一顿,又古怪问:“什么山河剑?”
“赵、鹤、眠?”
犀渠听见这名字,那出走了几万里的理智又奇妙地绕回来了,转了转眼珠,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道:“你算计我?”
施在赵鹤眠身上的禁锢,唯有禄折冲能解。但犀渠该知晓其中一些法门,有操控阵法的部分权柄,以防赵鹤眠与龙脉在山上生出异变,禄折冲鞭长不及。
犀渠这妖薄情寡义,生死之际哪会顾全大局?林别叙为他创出可乘之机,他怎忍得住不去动那阵法用以自保?
“怎么会呢?”林别叙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不大真诚地笑道,“不过只是巧合而已。”
第164章 千峰似剑
(我此生潦倒,可我血不空流!)
倾风与林别叙四目相对, 与他交换了个自己也不大懂的眼神,心情可谓跌宕起伏。
脑子跟着转了几圈,想领会他的深意, 推测他全盘的打算,很快发现这不过是叫自己分神,索性放弃了。
不想在犀渠面前露怯,于是煞有其事地朝林别叙点了点头。暗暗忖量着应该怎么用剑势牵引龙息。
她也没亲眼见过那玩意儿,一口气还能用剑势来争吗?不会又是林别叙说的什么黑话吧?
犀渠见他二人默契对视,更笃定是他们设套, 筹谋良久只为助赵鹤眠篡夺他的边城,自觉被戏耍多次,新仇旧恨一并翻了上来,满心暴戾之气。喉结滚动着发出几道诡异的气音声。
“那你也莫妄想她能争得过我!”犀渠一掌凶狠拍下,失控中顾不上力道,手臂上刚止住伤口的再次崩裂开来,鲜红的血液飙溅了一地。
他眼睛似也被那摊血渍染红,眼珠外突,表面覆盖上密集的血丝。扯断那簇碍事的草丝, 身形一荡,不知疼痛般地朝倾风急冲过去。
貔貅下意识大声叫道:“小心——!”
他那声音是混了妖力的虎啸, 倾风被他一吼,也是一个激灵, 抬起长剑挥出一个半月的弧形, 嘴快一步地喝道:“社稷山河剑!”
犀渠不大清明的思绪被她这石破天惊的声势往回拽了一把, 在原地顿住, 目光朝她长剑瞥去。
那剑身倏然渡上一层刺眼的蓝光, 从他的角度去看, 肖似海水拔高数丈,立成一堵水色的高墙。
犀渠不明真假,可今日实在被坑害过太多次,“谨慎”二字被不合时宜地锲入他的本能,当下心有余悸避开了她的锋芒。
倾风趁势后退,握着剑对前方虚空挥出两道山河剑的剑招。
貔貅:“……”
好家伙,玩虚晃一枪是吧?
他怀疑林别叙不过是想引犀渠先去杀他师妹,所以一番胡说八道。
貔貅这妖是一点眼力都没有,一张嘴更是敌我不分地大开杀戒,不留情面地道:“你要是能用出社稷山河剑,我还是两界剑主呢!”
他见倾风一套剑招使得又急又烈,心下比那密不透风,如银河狂坠的剑气更为混乱,抓狂道:“陈倾风,这时候还整什么花拳绣腿?你对着空气舞剑吗?行或不行一句话,好叫我知道我要不要帮你!”
倾风心下也是燥急,强行叫自己冷静下来,清空了脑海中所有的杂绪,也没去听貔貅在独自吵闹些什么。
剑尖从地表划擦而过,倏忽间,倾风心头升起种玄妙的感应,觉得草屑纷飞的泥地再次轻轻颤动了下。
不是犀渠那庞然大物走动时所带起的震颤,而是有股威严之势正要钻地而出。
说来就来!
倾风将内劲集于剑上,顺着那逐渐粘稠沉重的剑势往上一挑。只见一道金色的光流从黄土下缓缓生出。
金光流动间,隐约可以看见一条长龙在盘旋漂游,只不过身形模糊,凝聚不到片刻,又消融进无形的光色中。
倾风提着口气,低哑道:“龙息!”
“想与我争?!”
犀渠眸光陡然炙盛,五指成爪,拍出一股雄浑妖力,将那道金色光流在半空截住。
他如今身上恰有少元山的妖力,与那龙息算是一本同宗,居然比倾风强上两分,将龙息朝着自己这边拉近过去。
屋顶上的林别叙也站了起来,神色肃穆地朝这边看来。
貔貅察觉他们几人都不是玩笑,见那龙息快到犀渠手边,吓得浑身寒毛直竖,尖声叫道:“陈倾风!”
他跑到倾风身侧,也试图用妖力去助她争夺龙息。可惜貔貅的妖力对龙息全无用处,他连那劳门子的金光都触摸不到。
貔貅抬头叫道:“先生!”
林别叙抬手下压,示意他不要出声干扰,放柔了声音,说:“倾风。你不是受妖境国运庇护吗?勿忘本心。且静心去听。”
倾风满头冷汗,竭力抵抗着犀渠那头的妖力,已快支撑不住。手脚灌铅了一般沉重,连呼吸都唯恐懈劲,哪里敢放松片刻心神?
林别叙这样说,她也只能转动着瞳孔,朝高处睨去。
林别叙抬手掐诀,朝她打入一道妖力。
倾风五感瞬间通明,耳边传入千万种声音。从庭院中彼此交错的呼吸,草木萧索地摇落,到高墙外小兵们的怒骂,人族的悲泣……
恍惚以为自己是一池水,天地众生皆是空中的浮尘,纷纷扬扬尽数落在她的水面上。
她眼前的视线昏花了,迷蒙中随着耳边的声响交织成一片浮动的光影。感觉夏日的清露凝结在了自己眼中,充满了酸涩的冰凉,点点滴滴,将她血液中的温度都冷了下去。
恍惚像是神魂离开肉身,飘荡到昌碣的街巷,看那些渺小蝼蚁在硝烟下翻滚。
映蔚的一群商旅躲在角落,再前方就是妖兵的队伍了,众人不敢靠得太近。
“里头都是什么动静?我怎么感觉打得也如此激烈?”
货郎不要命地探出脑袋,又被后方的兄弟猛力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