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58章

作者:退戈 标签: 励志人生 东方玄幻 古代幻想 古代言情

  他想上前质问,刚伸出一只手,无端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仿佛这身皮囊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无论他如何调动手脚,都无法掌控。

  面上表情逐渐惊恐,刚要叫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林别叙看着他,目光幽深道:“今日我叫诸位来,诸位只要听着就可。真以为刑妖司人少,好欺?堂前也敢放肆?”

  他不动如山地坐着,声音方一冷,又多出些怅来,悲悯的眸光投在崔老爷身上:“崔老爷许难接受,可是今日在下还是要与你说句实话,崔二郎服毒已久,焉有命在?你们看他精神奕奕,其实早就死了,只剩下一张皮而已。”

  这话说的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一人脱口问道:“什么意思?”

  “那妖孽太过奸诈,算准了人性,才能在人境躲藏多年。”林别叙唏嘘道,“他特意挑那些身患重疾命不久矣的人,将自己的妖力制成药丸分予他。因妖力的缘故,初时服用是会有康复振作的假象,可慢慢,身体会叫那妖孽掌控,模样也随之变化,直到神智都被吞噬,便成了那大妖手中的伥鬼,为他杀人,为他作恶。如若行尸走肉也算活着,我是真不知道,什么才叫死了。”

  众人窃窃私语,身上已有虚汗,仍抱着一丝念想不愿承认。

  柳望松敲着手中长笛,顺势搭腔道:“诸位皆是崔老爷的好友,难道一眼也没见过崔二郎从前的模样?他服用妖毒已久,一张面皮早已与那大妖同化,跟崔老爷哪还有半分相像?你们居然都不起疑?”

  议论声大了起来。

  早些年崔少逸被关在家中养病,足不出户,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待他开始走动时,崔老爷已发鬓染白,面皮松垮。父子二人气质相近,是以旁人也没太注意。

  可仔细比对五官来看,确实不像父子。眉眼口鼻无一肖似。

  倾风一本正经地往里添火,就着林别叙的话锋满口胡诌:“你们为何不想想,如此宝贵的灵药,为何独在儒丹城里流传?为何偏要分给你们,而不送予上京城里的那些贵人?谁家里没个资质愚钝的子侄?无非是想拉你们入局而已。那大妖早算到崔二郎这具傀儡不能长久,所以借机哄你们服毒,待你们毒深,他便可换身皮囊驱使。若非是我们及时赶到,你们身边那些服药的亲友,怕已经成妖邪了。”

  季酌泉脸不红心不跳地补充:“崔二郎哪里是失踪?打从一开始,那就是他为了避开刑妖司耳目做的一出戏罢了。万想不到他敢蒙着脸当街行凶,更想不到你们还能信了他的鬼话。难怪这些年来他有恃无恐,也是你们蒙昧宽纵啊。”

  谢绝尘不住点头,无声应和,觉得他们每个人都说得有理。

  怎么这屋里的人都说谎说得浑然天成?只他不能?

  刚这样想,那头柳随月摸摸耳朵擦擦鼻梁,与他四目相对,扯嘴干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柳随月:干嘛?

第65章 剑出山河

  (倾风心道林别叙这人好变态)

  几人各怀鬼胎, 真真假假地糊弄,说得自己都快信了。

  倾风低头喝水,就听屋外传来三声轻缓的叩门声, 随后张虚游的声音响起道:“别叙师兄。我把崔二郎的尸体带过来了。”

  喧哗的人声顿时停了,厅中众人集体转身,死死盯住大门。

  谢绝尘过去开了门,张虚游随之抬起头,目光虚虚地落在憧憧人影上,周身带着一种苍然的消颓, 脚步沉重地走进来,将怀里抱着的人摆在前方的空地上。

  数十人纷纷涌过来想要一探究竟,被张虚游挡了开来,用白布遮住崔少逸的脸,让他们莫像街头查看货物一样地围在尸体周边指点。

  豪绅们便只看见崔二郎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以及他那身满是血痕的衣裳。

  崔少逸的年岁也才刚过二十,该是风华正茂,可不过刚死,那双手便已干枯得近乎没有血肉, 徒剩一层薄薄的皮裹在白骨上。狭长的指甲比猛兽的爪牙还要锋锐,不伦不类地长在他手上, 甚至让人难以看出那是一双人的手。

  结合先前林别叙说过的话,众人只瞥了一眼便匆忙挪开视线, 感觉一股凉意在脚底跟脊背上乱窜, 压根儿不敢深想。

  $1!——!”

  崔老爷见亲儿的尸体这般惨烈地出现眼前, 悲痛之□□绝, 喉头喷出一口热血, 竟凭意志挣开了林别叙的禁锢。

  他余光一斜, 抽出就近一人别在腰间的长剑,双手握住刀柄,全无章法地冲着林别叙刺去,嘴里发出浑厚的咆哮,双目圆睁,脸上净是疯狂。

  倾风坐着没动,林别叙也坐着没动,二人表情皆是波澜不兴。

  直到那锋利剑尖快要扎到林别叙的脸上,呼啸的剑风已扑至他的鼻尖,坐在下方的柳随月才意识到危险,头皮炸起,抓起一旁半靠的长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下了他的剑刃。

  倾风听见“铿锵”一声撞击,才惊醒过来,上前抓住崔老爷手臂,往后猛地一拽。

  崔老爷半点抵抗之力也无,跟块石头似地重重倒在地上,正对着的恰好是崔二郎的脸。他用手肘爬行着上前,扑向儿子尸身,难以自抑地崩溃恸哭。

  林别叙静静看着他,仿佛没有方才那出死里逃生,只惋惜道:“何苦?”

  崔老爷听不见他话,扯下崔二郎脸上的白布,用指尖一寸寸抚摸着他的眼、鼻、耳朵,屏住呼吸,怕惊扰了崔少逸的安宁,然后俯下头,紧紧贴住他的脸厮磨。

  众人心中对崔二郎谋算他们还是怀有怨恨,可真见人死了,心绪更是复杂,说不出一句“活该”。何况这肝肠寸断的生死离别,何人观之能不动容?一种物伤其类的深切痛楚,叫他们无奈别开脸去。

  林别叙看着父子这一幕,眼神也有两分迷离,等了等,才在隐约起伏的呜咽声里郑重开口道:“还请诸位将所有服过药物的人一一带到刑妖司来,趁着我几人还在,消解他们身上的妖毒。万勿心存侥幸。之后刑妖司会持秘宝在城中搜寻那妖孽残留的妖力,若是发现有人欺瞒,那只能请所有相关人去刑妖司的大狱里走一遭了。”

  他抬起手,送客道:“如无他事,诸位先出去吧,去找门外的弟子做个登记。张师弟,劳烦你负责。”

  张虚游木然点了下头,没有看他。还沉浸在一股难言的失意感伤之中。

  众人也正感无措,那哭声悲伤得直往骨子里钻,他们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闻言利落转身,相继离开厅堂。

  林别叙朝倾风摊开手,指节轻叩了下案几,倾风飞速将三相镜丢了过去。

  柳随月还赖在座位上,想弄明白事情经过,被柳望松提溜着衣领拽了出去。

  她不服气,扭动着肩膀小声抗议:“我又没说话!干什么要出去?”

  柳望松在她耳边道:“住嘴!你这人怎那么不识趣?”

  等人全部解散,厅内终于安静下来。退尽嘈杂,仅剩下一阵阵断续的抽噎声。

  林别叙未出声打扰,由他宣泄。

  崔老爷哭得要背过气去,连呼吸声都小到快听不见,眼泪哭到似干枯了,眼眶涩得发疼,才冷静下来一点,又能艰难思考,声音含糊地道:“我要将我儿尸身带走。”

  林别叙无情拒绝:“不能。”

  崔老爷咬牙,凄厉吼叫:“为何?”

  “你说呢?”林别叙道,“他的肉身已不是普通的肉身,让你带走后患无穷。何况,你铸下如此大错,刑妖司岂会放你离开?”

  崔老爷痛呼一声,并不在意自己后路,只用那白布沾着自己的眼泪,去擦拭崔二郎脸上的血渍。

  林别叙站起身,踱步到崔老爷身后。垂眸看着他在崔二郎凹陷的脸颊上来回摩挲,妄图从后者如今的面庞中看出曾经的影子,知他心中其实也万分悔恨,轻声道:“崔少逸若是死在几年前,比现在要好。我说他只剩一张皮囊,倒也不完全错。他服药多年,我知道你懂真正的药效,可是你真觉得,如今的崔二郎,还是你当初的那个儿子吗?所谓的灵药,真的是救人的仙丹吗?”

  这一问比什么刑罚都来得残酷,如同一万根针密密匝匝地刺进他心口,崔老爷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掀起惊涛骇浪,将深埋在万丈深渊里,那些自欺欺人的思绪都冲了出来。

  “二郎如此旷达,是我接受不来,想要他活,逼他吃药。若是叫我把命换给他,我分明是愿意的,可是为何不行?”

  他两手痉挛似地颤抖,怕自己失了力道,不敢再碰崔少逸的脸。可就那么看着,也觉得心痛如割,那张陌生的脸好像就是儿子用命对他做出的斥责。

  那个慈悲仁厚,清秀懂事的崔少逸是早死了。活下来不过是他的执念与业障。

  崔二郎不是什么大妖的伥鬼,是他的伥鬼,是他所有不可言说的邪恶本性的投射。将好端端一个人,变成了只懂憎怨的魔。

  “他才十六岁……握着我的手叫我释怀,让我再去教养一个小孩儿,我怎么忍得下心?我只想要他活着……可我没想到他最后会变成那样。”

  崔老爷又用白布将儿子的脸盖住,恐惧地闭上眼睛,喃喃道,“他死时会不会恨……会不会恨我?但凡他有一刻清明,都该恨我将他变成了这模样……”

  林别叙蹲下身,一手按住他的肩,忽然的碰触叫他浑身哆嗦了下,紧跟着一股暖流淌过他经脉,叫他惊颤不止的身体慢慢平和下来。

  林别叙温声道:“那药你是从哪里来的?”

  崔老爷精神恍恍惚惚,眼神空洞地注视着面前崔少逸的脸,在真我相的催动下,心中的防线彻底崩盘,如实回道:“旁人给我的……转了好几道手,只说能救命。”

  倾风几人烦吵闹,出了前厅便一同转去后院。

  等左右无人了,柳随月才拍着胸口,一阵后怕地叫道:“吓死我了!崔老爷拔剑的时候你们为何都不出手!大师兄险些人没了!”

  谢绝尘说:“我不便出手。”

  季酌泉转向倾风:“我在等她出手。”

  倾风无辜道:“我在等他自己出手!他不是都有本事把人定住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道:“他出不了手!”

  倾风一愣。

  柳随月解释道:“白泽的威能是势,不擅打杀,大师兄的妖力不过只能定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若是对方挣开就挣开了!之前在幻境里他能控住我手脚,也是因为我自己不抵抗。方才可只差那么一点,我看见那剑都已经贴到别叙师兄脸上了!”

  “嘶——”

  倾风心道林别叙这人好变态,为了面子连命都不要了。

  她嘴角抽了抽,忽然想起一事:“说来你们是怎么抓到崔二郎的?他……伥鬼?到底什么玩意儿?”

  “哎呀!还说呢!”柳随月用力拍了下手,挽着倾风的手臂往院里走,清清嗓子要跟她描述一下崔二郎的阴险狠辣,又回忆起倾风在厅内那煞有其事的一番鬼话,将她推开,对着她再三端详,意味深长道:“陈倾风,没想到你也是个鬼灵精的人。”

  倾风说:“是聪慧二字烫嘴吗?”

  柳随月掐着自己小腰,骄傲道:“我也不赖啊!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可我反应也很快吧!”

  倾风点头,赞赏道:“确实,你平日话那么多,刚才忽然就安静了。”

  柳随月挤眉弄眼地示范了下:“因为别叙师兄给我说过,当他用这个眼神看我的时候,就让我不要说话。”

  倾风:“???”

  “这个眼神。”倾风实在学不来,“他平日看人不都是这个眼神吗?!”

  柳随月无语转了下眼珠,指着自己眼尾说:“他平日看人是这个眼神!”

  倾风不由对她刮目相看:“随月妹妹,你是有些我不懂的天赋在。”

  “这种眼神很难理解吗?”

  柳随月绷紧眼部肌肉,做更夸张表情让她意会,刚一转身,差点与迎面过来的谢绝尘撞上。

  二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互相后退一步,半鞠了个躬,礼貌绕开。

第66章 剑出山河

  (可你不是说蜃妖已经死了吗?)

  袁明至今未醒, 实在是昏迷太久,倾风担忧,与柳随月一边聊着, 一边穿过庭院的长廊,过去探视。

  柳望松施展遗泽的效应逐渐显现出来,喉咙开始隐隐作痒,快要说不出话。想在三天的残酷禁言到来前,找人聊个过瘾。

  可惜认识的几人中,柳随月太过跳脱, 不是个合适的交流对象。张虚游忙着在前院招待那帮缙绅,无空搭理。倾风跟季酌泉几人他又招惹不起。

  千挑万选,只好坐在袁明床前,拉着对方的手絮絮叨叨,倾倒自己一腔废话。

  指不定人梦里能听见呢?那就不算浪费他口舌了。

  倾风推门进去时,恰好听见柳望松在讲述自己如何焦心,叫袁明快快醒来,要请他去儒丹城最好的酒楼吃一顿去去晦气。那情真意切的模样,还以为他俩是离散多年的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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