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懵
封烨把妞妞抱过去,一勺一勺地给她喂粥。大娘子道:“烨哥儿何时与你媳妇儿再生几个孩子,到那时孩子多了,咱们一人抱一个。”
卢氏笑道:“娘尽会取笑我,我生不生,还要看大郎的意思。”
这话像是放出来个软刀子,大娘子果然说道:“怎么,烨哥儿还会不愿意?”
封烨道:“我想着,若只有妞妞这一个孩子,也很好。”
封道清哼了一声:“你是长子,怎么能没有儿子?”
封烨依旧不疾不徐地给妞妞喂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生了女儿是幸事,若生出儿子来,那才叫一个晦气。”
封道清霍然站起,扬起手便要打他,大娘子将他的胳膊肘抱住:“老爷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方才烨哥儿不过是在玩笑,老爷别和他来真的。”
封烨道:“我并非在玩笑,儿子生出来,除了当个破官,还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可以选择吗,这条路又累又苦。倒不如女儿,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安闲富贵。”
封道清又要扬手,大娘子却仍抱着他的胳膊,叹道:“哎呦,我的头啊,你们一个两个的快别说了,我这头疼得是越发严重了。”
众人这才静下来,封烨将妞妞交给卢氏,自己放下碗筷走了。
大娘子对封道清说:“烨哥儿脾气倔,老爷别和他一般见识。”
封道清气极,将筷子一甩,也径自回屋了。
是夜,丫鬟落梅服侍大娘子泡脚,两人有的没的闲聊几句,落梅问道:“大娘子为何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忧心呢?大郎君不愿生孩子,您都不着急吗?”
大娘子把脚伸进热水里,叹道:“你以为他不想,卢氏便不生了吗?用点小心思,等怀上了,大郎还会让她打掉不成?再说了,他生在咱们家,又是长子,这个家迟早是要他来扛的,他再怎么不情愿,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落梅没有说话,等水凉了些,又兑上热水。
大娘子自顾自道:“我这两个儿子啊,一个都不让我省心。都是自在的,不喜欢约束的,只是二郎与他哥哥相比,更懂克制。”
落梅道:“二郎君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大娘子可有什么属意的人选?”
大娘子若有所思:“人选是有的,但就是不知能否撮合起来。话说回来,若是今上执意要让哥儿娶公主,我也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落梅用干布托起大娘子的脚,擦干净上面的水,大娘子见封道清不知去向,过了半刻,便自顾自睡了。
成府里,成墨岑与陈氏躺在床上。陈氏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低声道:“老爷,老爷?”
成墨岑缓缓睁开眼睛:“怎么了?”
陈氏道:“大姑娘是不是真的无望嫁到王家了?”
成墨岑道:“干闺女都认了,还想怎样?”
黑暗里,陈氏叹了口气,又道:“那大姑娘的婚事,老爷可有什么想法?”
成墨岑困的不行,只道:“我能有什么想法……”
陈氏使劲踢了下成墨岑的腿肚子,成墨岑略清醒了些,道:“今年……今年不是轮上科考了吗,等到秋天,放了榜,我让同僚帮我留意着,到时候选个进士,配给清儿。”
陈氏说道:“这样也行……只是……只是这情谊,终究是比不过自小在一起长大的啊。”
成墨岑无奈道:“那王家二郎都说了,把咱们家闺女当妹妹,你总不能逼他……逼他……”
陈氏打断成墨岑:“这男女情谊也可以慢慢地培养”
“要我说,清儿和那新科进士照样可以培养情谊。”
陈氏无话可说,恶狠狠道:“老爷平白和我说了这么些,都耽搁我睡觉了。”说着扯过成墨岑那边的被子。
成墨岑道:“妇人家!莫名其妙!”将被子扯回来点,就这么勉强睡了。
次日早晨,封廉很早便醒了,房里的瓷瓶中换上了新的杏花枝,封廉摘下一朵杏花,拿在手里玩了一阵子,又将它抛开,心道:“女孩儿的心思真是难猜,你觉得她对你有意时,她偏看也不看你一眼,你觉得她无意时,想想她平日里的事情,又觉得她是有意的。”
封廉想,这样不成,得寻个法子,他狭长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便叫来密达,一起去见大娘子。
一个时辰后,上至国公府的一等丫鬟,下至正给菜地浇粪水的末等小厮都知道:咱们家郎君要去提亲了!
于是,像是回声一般,府里回荡着:“是哪家小娘子……家小娘子……娘子……”的议论之声。
有七八个小丫鬟凑了一小把银瓜子拿去贿赂密达,密达经过了一番内心的挣扎,还是收了,几个人围成一个圈,密达悄悄地说了成清的名字,小丫鬟们互相望着点点头。
有小丫鬟问道:“咱们郎君娶了这小娘子,那公主怎么办?”
密达拍了下那小丫鬟的头:“主子的事,有你说话的份吗!干活儿去干活儿去。”
这日,因陈氏担心成清昨日赴宴,今日累着,便替她向书院告了假,成清和伐柯前脚刚从府里出来,打算去街市上买些胭脂。
便见一群丫头和小厮在府门口探头探脑,见成清出来了,皆齐刷刷地盯着她看,交头接耳一阵后,齐刷刷道:“姑娘好!”
然后像麻雀一样,四散着跑开了。伐柯喊道:“喂!你们是谁家的仆役!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丫鬟小厮们推推搡搡地跑远了。
成清疑惑不已,伐柯说道:“姑娘别管他们,咱们走吧。”
成清和伐柯从州桥上头走过,不远处是用漆成红色的大杈子阻拦行人的御街。
十多年前,御街里还允许百姓行商,然而如今却禁止人马通行。杈子两侧有挖成的御沟,如今还看不出来,只到了夏天,御沟里便会开满荷花。御沟边上栽满了梨树,春天一到,云朵一样的开放起来。
不远处是成清常买胭脂的地方,胭脂不仅要选颜色好看的,还要选味道好闻的。成清一个一个地拿在手上闻,闻到一个散发着淡淡桃花香的,顿觉满意。她回过头想要叫伐柯,却见一排小丫鬟柱子一样杵在她身后,成清不由地尖叫了一声。
那些丫鬟梳着一样的发髻,穿着颜色一样的衣服,一样地微微笑着。伐柯站在成清身边,听她尖叫,便回过头来,也被吓了一跳。
成清将胭脂搁在一边,道:“你们是今儿的第二拨了,说吧,哪个府里的?”
丫鬟们正要跑走,伐柯抓住其中一个,瞪眼道:“快说!我们姑娘问话呢!就问问你哪儿来的,你只要说了,便放你走,绝不为难。”
那丫鬟见身边的同谋都跑开了,也急了起来,只道:“我是国公府的。你快将手松开!”
伐柯不松手,嚷嚷道:“国公府如此不堪,竟让你们盯梢我们家姑娘么!”
丫鬟说道:“你怎么平白污蔑我家主人的清白,是我们,是我们自己要来看姑娘的。”
成清觉得奇怪:“你们来看我做什么?”
丫鬟急于脱身,便嘻嘻一笑:“恭喜姑娘,要嫁到国公府里来啦!”说完,便扒下伐柯的手,一溜烟跑了。
伐柯道:“姑娘,她为何这样说?”
成清茫然地摇头,手上的胭脂也不想买了,一路怀着心事走回府里。
国公府里,封廉抱着胳膊在园子里看花,密达问道:“哥儿打算何时去提亲?”
封廉起先不语,走上两级台阶又跳下来,愤懑道:“一说起这个我便生气果果,娘同意与成家结亲,可晌午和爹说了,他却不愿。”
密达问道:“成家好歹也是个诗礼世家,老爷为何不愿意?”
封廉说道:“爹说圣人等着我去娶公主,这番心意,不可辜负。”顿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娘说她并不想要个公主媳妇儿,她提议先将亲事定下,这样即便圣人有意,碍于情面,也没有别的法子。”
密达问道:“那郎君怎么想呢?”
封廉温煦地笑了起来:“我本想直接提亲,不过现在看来,这样并不稳妥,爹娘的话我自然是一个都不听,我有别的法子。”
密达问道:“什么法子?”
封廉并不说话,往里屋走去,密达追着问:“郎君干什么去?”
封廉道:“去写文章,明儿博士要查。”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章《杨柳枝》为刘禹锡所作
假鳖鱼参考自《居家必用事类全集》
本章御沟布局来自《东京梦华录》
第19章 三月
太学的特产是一种“肉夹馍”一样的食物,人称“太学馒头”。
有人说:“太学每天做成的太学馒头是太学生数量的五倍之多。”
本来春秋两季太学里的加餐是炊饼,无奈馒头的呼声太高,一年四季的供应单里便都有馒头这一项。
每日中午,太学里的厨师们提着几个大篓子,一斋一斋地送馒头。
太学馒头是将切好的肉丝拌了花椒面和盐,做成馅料。再用发面做皮,制成四方型。太学馒头的表皮光滑,泛着淡淡的光泽,初咬下去又软又嫩,十分香甜。再咬一口便咬到馅里,肉汁鲜美,令人难以忘怀。
太学隶属于国子监,太学馒头风靡于国子监。学生们每人拿着数量不等的馒头,每天吃多少个馒头不是固定的,每日进行的活动确是固定的,那就是——比比谁吃的最快。
封廉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青年,一向是对这项活动嗤之以鼻的,只见他向同窗们宣布:“这是小儿才玩的游戏。”说罢,便优雅地吃着馒头,一边吃一边抬起泛红的眼皮看周围的同学,同学们都在奋力地吃馒头,封廉的腮帮子鼓起来又瘪下去,吃着吃着,突然间加快了速度,喉结像鼓点一样律动。
忽然,封廉拿起一支毛笔打了一位戴着白芍药的男同学的发髻:“姜尚水!我瞧见你将馒头皮悄悄撕了扔在地上了,你不仅使手段坏了公平,还浪费了粮食!”
一旁的卢方吃完最后一小片馒头皮,擦了嘴之后也道:“就是,姜尚水,你怎能这样?”
姜尚水是个大眼睛黑皮肤高鼻梁的少年,人送外号“黑里俏”,他摸着头顶上的芍药花,嗔道:“封廉,卢方,真是对不住,下回我不这样就是了。”
封廉听着,不禁捏起了拳头,若是姜尚水和他吵一架,他还能有一个打他的理由,可是姜尚水如此这般……倒是让他想打人也无从下手。
封廉正忍着,只听姜尚水说道:“封廉,你看你,又是最后一个吃完的。”只见他擦了嘴,面带同情地对封廉说道:“往后你娶了媳妇儿,你每餐吃得比你媳妇儿还慢,那可怎么得了!”
封廉正要呛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成清的脸,说话便也结巴了起来:“她吃的……比我快,说明她身体好,胃口好,那不也挺好么!”
卢方和姜尚水呆住了,看着封廉脸上的那一抹红晕陷入了沉思。
这日博士评点所有学生所作的文章,将卢方所作列为第一,封廉列为第二。先生令卢方朗读了自己的文章,文章中生僻的用字、用词很多,听着颇为费劲。但先生赞他剑走偏峰,词藻奇崛。卢方朗读时一只手一只捏着自己的袖摆,等到朗读完毕才悄悄松手,露出袖子上的补丁。
接下来是封廉朗读,相比卢方,封廉的文章便显得平易了许多,逻辑通顺,针砭时弊。博士摸着花白的胡子道:“不错,只是用词方面,你要多向卢方学习。”
封廉本想反驳,因他认为文章最重要的是思想立意,贵在平实通达,但先生为尊,碍于礼貌,封廉没有反驳,只行了个礼,便坐下了。
自成清成了王家的干女儿之后,成墨岑与王炎的关系也重新密切了起来。
这日天朗气清,王炎拿来一沓文章拜会成墨岑,说是当今国子监的学生所写,请成墨岑一块儿看看。
成墨岑翻了一会儿,笑道:“不愧是国子监的学生,文章都写得不错,只是不知道,王大哥最欣赏的哪一篇?”
王炎从其中抽出一篇,成墨岑仔细看了,皱着眉头道:“这里面有几个字,我竟不认得,且文辞晦涩难懂,细细梳理下来逻辑通顺,只是太难读了些。王大哥为何欣赏这一篇?”
王炎道:“此文立意深远,只是需要细读,成老弟只需再读几遍,便知晓其中妙处。”
成墨岑耐着性子又堵读了几遍,摇头道:“文字上的事,何苦绕这么些个弯子!这与将迅雷不及掩耳,写成震霆无暇掩聪又有什么区别?”
王炎见成墨岑这么说,气呼呼地将这片文章卷起来,问道:“那依你看,哪一篇能比得过它?”
成墨岑抽出一份,道:“这篇文章意境旷达,借古讽今,该评为上佳。”
王炎捻须摇头:“今日寿国公与我讨论过这些文章,都觉得这一篇只能评在第二位。”
成墨岑笑道:“王大哥,你也太糊涂了些!你瞧瞧这篇文章是谁写的,封大人再怎样,也不会好意思将自己的儿子评为第一啊!”
王炎将这篇文章拿近了看一看,果然在那字缝里,工工整整地写着“封廉”两个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