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懵
大娘子道:“害,是娘忘了。”说着,叫落梅将这两个盘子撤下去。
封廉喝着粥,大娘子望了他几眼,终于将手里的勺子放下,忍不住问道:“你今日又送纯和公主回杨府了?”
封廉道是,大娘子道:“纯和公主还是个孩子,与谁走得近,便同谁更亲些,往后同公主保持些距离,切莫逾矩。”
封廉夹了一筷子韭菜:“纯和公主大方得体,并未同我逾矩。圣人命我每日送她下学,我也推拒不了,因而也保持不了距离。”
大娘子叹口气,道:“你说你这么不讨我的喜欢,我看见你就烦,为何圣人偏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封廉笑道:“自然是因为我与娘更亲近些,难免就原形毕露。”
大娘子道:“行了,少来这一套。”
一旁的密达道:“大娘子,圣人让郎君每日送纯和公主下学,那成家娘子也在那儿读书,我瞧着郎君常与那娘子遇上,可谓是歪打正着。”
大娘子听了,便问封廉:“可是如此?”
封廉忽然间却矜持了起来,只闷头喝粥,并不说话,大娘子便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便问密达:“玉岩书院是在城北还是城南?”
密达本要回答,封廉忽然咳嗽了两声,密达嘴里的答案便拐了弯:“小的……小的忘了。”
第14章 二月
大娘子用手里的筷子敲了密达的头,又道:“过几日我预备在家里摆酒,请些客人来。”
封廉问道:“什么由头?”
大娘子语气懒洋洋的:“你爹快要过五十大寿了。虽然他整日不见人影,不过好歹是朝廷命官,面子上的事还需做足。”
封廉沉默了一会儿,道:“辛苦娘了。”
这天夜里,大娘子遣人将寿国公请回来,差去的丫鬟到寿国公府外的住所,通报了守门的人。
守门人点了点头,隔着一扇珠网窗户讲道:“寿国公,夫人请您回去一趟呢。”
寿国公封道清正与一个名叫红杏的女子品茶,红杏眉眼细长,半边身子歪在榻上。看起来身体娇弱却又不乏媚态,寿国公放下茶盏,摸一把红杏的脸,只觉得冰凉滑腻,道:“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红杏点点头,将身边熟睡的小男孩拍醒,那男孩头上梳着两个角,揉揉眼睛,问道:“爹爹又要走了?”
封道清将他抱起来,摇晃了几下:“你再长大,爹爹就快抱不动了。”说完便将他放下,摸摸他的脑袋,穿上外套,便出去了。
大娘子的双脚正泡在一个深深的木桶里,木桶里放了热水。外头的人报,主君回来了。她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封道清走进来,顺势在榻上坐下,大娘子道:“老爷刚从外边回来,惹得一身脂粉气,也不换件衣服,仔细将床榻坐脏了。”
封道清自知理亏,也不辩驳,大娘子让落梅将案几上的拟的名单拿上来,递给封道清:“老爷看看,名单上可有什么不妥?不要到时候您的寿宴上,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人物,与您政见不合的,譬如那些主张改革的大臣我都没请,您再仔细瞧瞧。”
封道清用食指和拇指扣成环,弹了一下这名单,笑道:“你顾虑的太多了,我与那些同僚只是政见不合。他们锐意变法,本意是好的,可实际操作性太弱,有些条文因实施不当,反而增添人们的负担。我欣赏他们的为人与文采,因而并无私仇,请他们过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大娘子叹了口气:“都说女子的心思难猜,我看当官的人心思才难猜。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再将他们的名字添上就是了。”
次日,成清来到书院,只见魏嘉文在大门口等着她。
见成清来了,魏嘉文便迎上去,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二斋。因魏嘉文一来,二斋的座位便不够坐了,二人便遣丫鬟回去了。这一日,王珏并未迟到,窜进房中时余光瞟见了魏嘉文,坐到座位上之后,便屡次回头看她,成清见魏嘉文不好意思,便揉了一团纸砸中了王珏的脑袋,王珏朝着成清做了个鬼脸,还是将头转回去了。
魏嘉文见前面的瑞文正翻着一本书,便好奇道:“你在看什么呢?”
瑞文回过头,将书捧着给她们看,成清一看,是《药师琉璃光本愿经》,便问道:“佛经艰涩,你年纪这么小,看得懂吗?”
瑞文将脸稍微偏过来,一缕晨光照在她的鼻尖上,只见她笑道:“我并不觉得艰涩,只觉得其中语句温润美好,譬如那句: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我反复诵读,时常在口中掂量,念着念着,心情就平静下来了。”
魏嘉文道:“我羡慕你的通透,只可惜我是俗人,佛经看着看着,我便睡着了。”
成清道:“脱俗的人能有几个?我瞧着瑞文与佛有缘,所以爱读。像咱们这般没有缘分的,读佛经还不如去街上买几张大饼来得痛快。”
几人笑了一阵,先生便来了。
今日学罢,成清家里来了辆马车,魏嘉文与家中讲好了同成清一起回来。二人正要同乘,王珏却忽然拦在了成清跟前:“成家小娘子,我那儿有匹马,你可愿意骑马回家?”
成清一愣,王珏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说了句“拜托”,成清见魏嘉文也望着自己,索性成人之美,点了点头。
王珏将马牵过来,把缰绳送到成清手上,封廉骑马从国子监过来,正要送瑞文回去,王珏叫住了他:“封二,我这妹妹便交给你了!”
封廉听他叫得亲密,皱了皱眉头:“你何时多了个妹妹?”
王珏道:“不是亲妹,胜似亲妹。”
说完,便和魏嘉文一同进了马车,马车刚行起来,王珏又将头探出来:“我待会儿将你家的马车送回去,你把我的马拴在成府门口便好。”
成清无精打采道:“知道了。”
这马高,成清下身系着的是裙子,又不能跨上去,她用双手撑着马鞍,试图跃上去,然而臂力弱,终究无果。
成清暗自恼着,在心里将王珏骂了几遍。封廉在一边看着她,见她一遍遍向上跃却无果,自己又不好去抱一个未出嫁的姑娘,灵光一现,便对瑞文说:“我向姑娘借几个人。”
瑞文隔着帘子应了,封廉便指挥着几个丫鬟婆子,一个抱住成清的大腿,另一个将她的胳肢窝往上提,剩下的一个站在马的另一边,拽她的领子。
一番操作下来,成清总算侧着坐在了马背上。封廉对自己的运筹帷幄很是满意,等着成清感谢自己,没想到她竟然一声不坑。
马慢慢地朝前走,封廉不由地看了她一眼,见成清头发乱了,上身枣红色的小衫松了,露出了一截白嫩的肩膀。
封廉嗓子发干,说了声:“领子。”
成清低头一看,脸立时便红了。
第15章 二月
成清理好衣衫,在心里盘算着是否与封廉天生相克。正想着,余光瞥见封廉正扭头望着自己,眼神定定的,仿佛能洞穿皮肉,她便想起了伐柯昨日说的话,脱口而出道:“你瞪着我做甚?”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便将头低下了。
封廉听见,将目光移开,泛泛笑了一下,道:“我瞧着你也不会骑马,便想问问你是否需要我帮你拉着缰绳。”
成清有些懊恼,羞愧于自己的多心,便低声道:“麻烦了。”
成清将缰绳递给封廉,这缰绳有些剌手,她的手心已被划破了皮。
封廉见她别别扭扭地侧坐在马上,两只手握成松松的拳头捶在身侧,明明尴尬地很,还要故作大方,便觉得有意思极了。封廉牵着她的马拐了个弯,成清问道:“这路崎岖,你确定要走这儿吗?”
封廉道:“旁的路都太远了,你放心好了,这马温驯,不会将你甩下来的。”
两匹马连同一辆马车进了个不宽不窄的巷子里,地面上青苔横生,两侧的矮楼上住着寻常的百姓人家。无聊的妇人听马蹄声响起,便叉起窗户,探出头来看。
前头有卖炊饼的,挑着个担子,一路地叫卖。楼上有妇人喊道:“大哥快停下,给我称上一吊钱的。”
封廉留心着眼前的路,见前面有一个小坑,坑里有一汪水,不知道是谁洒在这里的。便牵着成清的马绕过去,冷不防地听到“砰”地一声,抬头一看,只见成清被楼上吊着绳子扔下来的一个笆斗砸中,那笆斗里面还放着一吊钱。
一旁卖炊饼的道:“这笆斗原是扔下来向我买炊饼的,没想到那妇人是个不长眼的,贵人没事吧?”
成清摸了摸脑袋,所幸今日梳的发髻高,笆斗砸在头发上,倒也不怎么疼。便摇摇头,抬头望向那矮楼之上,买炊饼的妇人见自己砸了人,吓得将窗户合上,只留一根绳子夹在窗缝里。
成清道:“我没事,接着走吧。”
两人将瑞文送回去,瑞文下了马车,对成清道:“是我不好,若不是为了送我回来,你也不会被那笆斗砸中。”
成清便说无妨,两人客套了一番,瑞文便进去了。
瑞文走后,封廉和成清往成府的方向行走。
封廉问道:“还疼吗?”
成清摇摇头。封廉却看见她耳朵后面有个血印子,封廉与她说了,成清用手一摸,指头上便粘了些颜色淡的血迹,想来是方才划破了。
成清道了成府门口,拴好马。封廉却跟着她上了台阶。成清道:“你来干什么?”
封廉道:“你耳朵后面破了,是我将你送回来的,总得有些交代。”
成清想了想,她与封廉一起回来,门口的小厮都看到了,这样也好,解释一番免得落人口实。
因成墨岑不在,封廉便拜见了老太太与陈氏。两个人见了他都很惊讶,封廉将事情解释了一番,只说王家二郎有要事要借成家的马车一用,因而托他将成清送回来,不想却被笆斗砸中云云。
老太太与陈氏听了,便赞他处事周全,又委婉道王家二郎做事欠妥,令人难以放心。
片刻后,封廉便从房里出来,成清正将手里的几根杂草编成草环,见封廉出来,便向他行礼,封廉还了礼,想着在未来的岳父岳母前露了脸,便脚步轻快地往府门口走了。
陈氏见是封廉将成清送回来的,心里不免担忧,害怕成清对他暗生情愫。想来想去,也只能勉力宽慰自己,又暗暗骂王珏是个不靠谱的。
老太太道:“我瞧着这哥儿是个齐全孩子,配我们姐儿正好。”
陈氏连忙道:“老太太三思,这哥儿是寿国公家的二郎,圣人早已属意他做驸马爷了。”
老太太笑道:“这驸马爷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当的,做了驸马便要放下心中的理想抱负,不能在朝廷里做任何有实权的官职,一辈子当公主的附庸。我瞧着这哥儿是个心气高的,怕是不愿意。”
陈氏绞绞手里的帕子:“话虽如此,可圣人属意于他,当今圣人您也是知道的,为人果决,雷厉风行,她做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改了的。”
老太太道:“官家惜才,若是这哥儿真有才能,就算圣人一百个满意,官家也不会放他当驸马的。”
陈氏想了想,笑道:“老太太瞧我方才,好像是大姑娘非要跟了这哥儿似的,往后日子还长,大姑娘嫁了谁,我心里还真没个数呢。”
老太太道:“姐儿是个有想法的,到时候让她自己挑,她挑了,咱们再看。”
晚饭过后,陈氏去看了成清的擦伤。本想着擦点药水,结果伤得轻,已经结痂了。陈氏又瞥见成清的手心里有两道划痕,又心疼又生气,只道:“那王家二郎朝你借咱们家马车,你便借给他吗?方才前头来报,说他把马车还回来了,竟都不进来看你一眼,也是书香世家,怎的偏这般没规矩。”
成清道:“王家二哥就是这样的性子,好相处却大大咧咧的,我往后吃一堑长一智,不与他多来往就是了。”
陈氏听她说“不与他多来往”,便想起来她与成墨岑是属意王珏做女婿的,便小心地说道:“说不与他来往,倒也不至于,他年纪尚小,有些事情待他长大便懂了。”
成清早已猜到陈氏与成墨岑的意思,想着来日方长,便也不反驳什么。
待陈氏走了,伐柯侍候成清梳洗,一边拔成清头上的钗环,一边道:“往后大姑娘去书院,我便在门口候着,姑娘再不要赶我回去,没得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成清笑道:“此事也有好处。爹爹属意与王家结亲,如今出了这等子事,他便知道王二郎是个不着调的,往后的亲事,必会再三思量。”
伐柯听了,心里稍微好受了些。想了想,又说:“姑娘可知道,有些人相互之间是相克的。”
成清心中一动,便问:“这话怎么说?”
伐柯说道:“这是我在家的时候,我娘对我说的,人分五行,五行就有相生相克。譬如属相,再如八字,我瞧着姑娘说不准是与王二郎相克,不然怎的一遇到他就倒霉?”
成清转过身来,对伐柯说:“我与他年少便相识,那时我也没有一碰到他便倒霉……”说着,便顿住了,想了一会儿,道:“与我相克的,怕是并不是王二郎,而是另一个人吧。”
伐柯问道:“是谁?”
成清叹道:“寿国公府的郎君,封廉。”
伐柯苦着张脸,回想了大姑娘近来的倒霉事,道:“这么想想,还真是他,姑娘往后见他便绕道走就是了。”
成清道:“这五行克不克的,也不是空口白牙便说了算。”
伐柯说道:“姑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总有那些不信邪的,最后却将命都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