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靡夏
有些回忆,总会时不时的跑出来,裴铮的头痛的愈发厉害,他已经渐渐记不清有些事情发生的时间。
裴铮单手撑着额头,有些不耐的闭上眼睛,他的书桌上还放着一份地图,上头的地方一个一个的被划掉。
这五年来,陛下的暗卫已寻遍大半个辰国,可依旧没有朝朝的消息,裴铮就有了其他的打算。
雍州的商会已经初具规模,一改先前的混乱,许多的政策都已经落实,只是尚未见到效果。
远在扬州的宋然,如今已成为扬州首富,昔日他入股的产业,也已有不错的回报。
裴铮便有了辞官的念头。
但他并非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便是要辞官,也得等到这些事情之后。
裴铮从前觉得,有些思念会随着时间而褪色。
但他如今方才明白,真正的思念,会随着时间而变得愈发鲜明。
他早已经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朝朝。
第38章 爹爹不要难过,玖玖在
生理上的疼痛, 并没有那么快的消散。
这头疼伴随他许久,最近几个月已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裴铮知道身边的人都在担心他。
只是他当真没有要去看大夫的意思。
最开始是因为没有时间, 他尚有别的事情要忙碌。之后当疼痛渐渐习惯, 他便觉得没所谓, 到最后, 时间一拖再拖。
如今已完全不想再理会。
裴铮曾在御书房见过, 太医呈给陛下的有关于头疾的脉案, 头疾并无痊愈的希望,均靠修养为主,只要不劳心劳神, 方能有所改善,所以裴铮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
外头的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裴铮靠坐在一旁,虚虚的撑着自己的头颅, 身上的中衣湿了又干, 干了又湿,黏黏腻腻的穿在身上很不舒坦。
他有些嫌弃的看了眼自己衣裳,朗声对外头候着的福财吩咐道:“备水。”
裴铮其实还在头疼,同方才相比也不过只是稍稍改善, 只是他受不住自己这般狼狈。
福财就在外头候着, 一步也未曾离开,如今听到裴铮的吩咐, 连忙命人将烧好的热水提进净室。
小厮来来往往, 进进出出, 期间裴铮就一直坐在原处,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才费力的挥了挥手,命他们退下。
方才进来的那些小厮都已经走完,福财因为不放心,磨磨蹭蹭的赖着不走,“大人,可要奴才伺候?”
裴铮听到福财的声音,才将眼皮往上掀了掀,不大忍心说出什么苛责的话,只轻声道:“出去吧。”
福财欲言又止,但又不敢多言,世子爷如今这情况,说是喜怒无常也不为过,福财并不想把他惹怒,大夫说气大伤身。
等到屋子里的人都走的干干净净,裴铮才慢吞吞的站起来,只是头疼的他有些神情恍惚,一时不察,险些摔跤。
他堪堪扶住身边的柱子,这才没让自己太过狼狈。
福财在外头足足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听见净室里传来动静。
裴铮将自己泡在温热的水中,渐渐的下沉,热水没过他的胸口,身躯受到了压迫,胸膛微微发窒,裴铮才清醒了过来。
他漫不经心的清洗着身上的汗渍,等到浴桶里的水渐渐发冷,才将身上的水珠擦干,穿上干净的中衣。
里头的动静时有时无,福财提心吊胆了许久。
待正屋的门被打开,看见身着官服的裴铮从屋中走出来,福财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外头的天色已经大亮,福财瞧见这一幕就知道自己没了用武之地,只是小心的伺候在他身边,“大人,您今天还要去府衙吗?”
“可要告假一日?”
福财问的小心,裴铮却是拒绝的干脆,“不用。”
“无病无灾的做什么要告假?”裴铮的声音很是冷淡,那语气正常的仿佛福财是在说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福财被这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心里憋着一肚子话想说,差点儿没把自己给憋死。
昨儿个都已经那副模样了,竟然还觉得无病无灾?
世子爷这究竟在想什么?
福财不敢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只能想方设法的劝他:“大人,您上月便没有例行休沐,这月也已过去大半,您若是一直不休沐,身子如何受得住?”
裴铮不大听的进去这些话,但因为说这话的人是一直跟在身边的福财,他倒也还能耐着性子应付两句,“我自有分寸。”
“大人,夫人那边在询问您的近况。”福财小声的说道,“奴才这边……要如何回禀夫人?”
福财倒是想过要据实相告,但他根本就没这个胆子,福财相信,自己若是敢胡乱说话,指不定就要被世子爷送回京城。
“就说一切安好,让母亲莫要担心。”裴铮随口敷衍,这几年他收到过无数的家书,都是父母寄过来的,上面的内容大同小异,均是询问他近况,再就是问他何时回京。
母亲也曾提起过要接玖玖回京去住,她说玖玖已经五岁,到了该启蒙的年纪,回京之后可以更好的照顾玖玖,但是裴铮却并没有答应。
京城的确繁华,在镇南侯府玖玖会得到最好的照顾,最好的教育,母亲会给他请最好的启蒙夫子,只是人言可畏,裴铮也是在询问春荷之后才知道,那些年朝朝究竟承受了多少非议。
如今朝朝不在,他若是也不在玖玖的身边,他一个孩子孤立无援,心中委屈又能和谁人诉说?
裴铮自知自己不孝,故而并不想让父母担忧。
“是。”福财满心无奈的应下。
说话间裴铮就来到了凉州府衙,裴铮如今的官职是雍州刺史,他并不需要来此处,只不过先前的县令因为不干实事而被裴铮参了一本,如今被罢免管制,新的县令还未走马上任。
雍州还要郡守在,只不过郡守最近因为新政策而忙得脚不沾地,凉州府衙的许多事情,就暂时压在了裴铮的身上。
今日,裴铮便要审理案件。
他神色如常的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地上跪着的百姓,听着他们用乡音说起自己的委屈,县令每日需要处理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百姓们没有读过太多的书,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的。
裴铮刚开始来这时,压根听不懂他们说话。
如今已经完全能够听懂。
“刺史大人,您要为草民做主啊,我们家那只鸡,那可是下蛋的母鸡啊。”随着一阵一阵的哭声,裴铮总算是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就是张三家的鸡飞到了李四的家里。
李四发现家中多了一只鸡,非但没有帮忙寻找失主,反而起了坏心思,趁着夜色将鸡宰了炖汤。
张三找了一夜,最后在李四的家门口,发现了几根带血的鸡毛。
用张三的话来说,李四因为吃了那只鸡,第二日瞧着人都红光满面起来,连带着那瘦巴巴黑漆漆的小娃儿,都模样讨喜起来。
这说的也不知是老母鸡还是仙丹。
“胡说八道,我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吃你们家的鸡?”李四反唇相讥,“我们家又不是吃不起鸡。”
“你才胡说,你们家一共有十只鸡,吃了一只,怎么可能还有十只?”
两人一人一句,就在公堂之上吵了起来,说的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内容,裴铮却听得认真,这让凉州的百姓们心生好感,他们想,他们的刺史大人果然是平易近人的。
但他们都不知道裴铮为何会这般。
裴铮的态度如常,纯粹是因为他想起了在东水乡的日子。
他和朝朝也曾经养过鸡,朝朝曾攒钱买下十几个鸡蛋,问邻居借来母鸡孵蛋。
朝朝当时很忙,白日里要去帮人家做活,还要回来喂鸡。
裴铮在家中养伤,宛如一个废人,于是便自告奋勇的喂鸡,但裴铮并不会,他每一次喂鸡的时候,那母鸡总是会乱跑。
裴铮被唬了一跳,因为他发现那母鸡竟然飞起来了!
他瞪大眼睛,只觉得非常疑惑,因为裴铮昔日只见过餐桌上的。
朝朝对此并不在意,可裴铮却因为不会喂鸡,又被人指指点点,二十一天之后,小鸡终于孵出来了,裴铮就从喂母鸡,变成了喂小鸡。
他彼时虽然前尘往事尽忘,但学东西很快,伤好之后,成日里就带着那几只小鸡去山上遛弯,和朝朝一块儿,将那几只小鸡一点一点的养大。
裴铮从前,是很少回忆起这些具有烟火气息的事情,但听着村民们的一些话,有些被遗忘的曾经,就这么突兀的想起来。
裴铮的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他想拥有多一点关于朝朝的回忆。
即便府衙中的所有人都因为两个大男人的吵吵闹闹而觉得厌烦,裴铮也不甚在意,他只是在想那时候朝朝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那个时候,是高兴的。
无论他做出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情,朝朝都包容着他的。
裴铮想着想着,便开始假公济私起来,从一旁抽出纸张,画起小像来,他记起了这些回忆,便不由分说的记录下来。
还有一件事情,裴铮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记忆出现了混乱,对于从前的事情,他还记得,却已经记不清楚时间。
裴铮从不会因为头疼去看大夫,却因为记忆混乱而去看国大夫,大夫仔细询问过后告诉裴铮,他是因为头疾和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只要他好好的治疗头疾,记忆混乱这件事便可以不药而愈。
裴铮听说之后。
仔仔细细的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拒绝,记住他们彼此的回忆和偶尔能看见朝朝相比,他宁愿选择可以偶尔看见朝朝。
记忆只是混乱,又不会消失。
裴铮堂而皇之的在公堂之上画朝朝的小像,师爷的案桌比他的要低上许多,福财是小厮,一直都在后院伺候,于是整个公堂之上,谁都没有发现裴铮在做什么。
而底下跪着的张三和李四,瞧见刺史大人这般的认真,一个面露喜色,一个愁眉苦脸。
最终,这场官司以李四赔偿张三两只母鸡而告终,而裴铮又被百姓们夸赞了一回,他只是客客气气的让人先回家。
下一场官司,就是因为邻里之间争夺一口井水而导致的……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悄悄的过去,裴铮在退堂之后,将桌上的那些东西全部收拾完带去后院,坐在书房里面,一点一点的整理起来。
他才整理完画像,郡守和师爷就在外头求见裴铮。
裴铮命人进屋,尚不等他行礼,便开门见山的问,“如今定居凉州的商人可有增加?”
“回大人,政策已经下发,感兴趣的人很多,但因为这条件实在苛刻,能达成要求的人实在不多。”郡守愁眉苦脸,他翻了翻卷宗,飞快的回答道,并且说了另一个情况,“能达到条件的商人,像是不打算在凉州定居,都是观望居多。”
“下官斗胆问一句,不知大人可否考虑,放宽一些条件?”
郡守说的这些事情,裴铮早就有所考虑,他定下的条件的确是苛刻,但这条款是不能放宽的,“因为这政策,想要招揽的便是一些人品俱佳的商人,若是心术不正,恐日后会后患无穷。”
商人地位不高,商人之子若是想要科举,那是绝无可能。
裴铮便走访调查,请陛下下旨,实行地方政策,从不经商五代方可科举的政策,改为三代。
五代太过遥远,变数太多,根本就看不见希望。
若是三代,尚且还有一些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