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渡云
晚膳过后,吴氏果真登门,许氏姑侄正在后院散步消食。
“大嫂……盈盈也在啊。”
吴氏一改白日里的轻蔑,语笑嫣嫣,示意身后的丫鬟小厮把礼物呈上,“都是我表弟从老家带来的一些特产,小小心意,还请大嫂收下。”
许氏狐疑地看向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弟妹想说什么?”
吴氏眸光隐晦地瞥了许盈盈一眼,复又笑着道:“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若,我们坐着说?”
“那盈盈下去沏壶好茶。”许盈盈识趣地退下。
两人回到屋里,坐下后吴氏直入正题,“盈盈年岁不小了,不知大嫂可有相中的人家?若是没有,你看我表弟有为如何?”
许氏原本还端着姿态,闻言一下就坐不住了。
“什么?”
“他今日见着盈盈,觉得十分亲切,有意娶她做续弦,您若是觉着合适,不仅不需添妆,吴家更会献上一笔极其丰厚的聘礼,决计不会亏待她的。”
许氏脸色铁青,“你是想我卖了盈盈?”
“大嫂先别急。”
吴氏忙赔笑安抚她,“有为虽年长盈盈不少,可是年纪大的会疼人呀!更何况,我表弟一家极擅布帛通商之道,产业颇丰,且不说其他地方,单在徐州便有几处宅子,商铺少说也有十几家分号,倘若盈盈嫁过去,这些都将是她的。”
“那又如何?”许氏对此不屑一顾,“我沈家不缺银白之物。”
吴氏早有预料,眉梢一挑:“银白之物是不缺,不过,我表弟同上京的几个大官儿关系都不错,不仅人脉广泛,消息亦颇为灵通。”
各个院里都有吴氏安插的眼线,沈禹州同许氏不欢而散的消息她自然知道。
吴氏有些得意的说:“他和沈禹州可不同,一听闻大郎在凤阳失踪,很是担忧,也有心想助大嫂一臂之力。”
“可这非亲非故的,他又不知该以何身份插手此事……”
吴氏刻意顿了顿,见许氏似在考虑,又故作轻松一笑:“当然了,大嫂您要是亲自开口,我表弟必不会同旁人一样百般推辞。”
许氏怔了怔,原本因为气愤而攥紧扶手的指节,不知不觉间松弛下来。
另一厢,阿娇彻底昏迷。
老大夫诊过脉,叹息道:“姑娘体弱,加之此前本就有伤在身,今日伤上加伤,若再迟一步,恐性命堪忧。”
屋中只燃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沈禹州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墨眸直勾勾盯着趴在枕上,香肩微露的少女。
回想起大夫的话,便觉脊背发凉。
他不知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竟在此枯坐了一日。
回神后,沈禹州扶额,似是懊恼。
即便再像,也只是他顺手捡回的婢子,倒不必过于费心,反误了正事。
屋里头黑黢黢看不太清,春桃端着药碗进来,将烛台一一点亮。
乍然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男人,险些失声尖叫,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人是谁。
“公、公子……”
她克制住颤抖,小声道:“天色不早,您要不……还是回去歇着吧,奴婢会照顾好姐姐的。”
自阿娇护着她后,春桃便改口唤她姐姐了。
沈禹州揉了揉眉心,顺着她的话站起身道:“往后你就负责照顾她,直至她身子痊愈。”
说罢不再留恋,径直去了书房。
……
时逢入冬,西北风呼啸而过,一阵比一阵凛冽。
阿娇虽体弱,但在床上养了几日,脸上总算恢复一丝血色,喝完最后一口药,她望向窗外。
晌午过后,冬日尚有一丝余温,外头倒显得比屋里暖和些。
春桃替她换过药,从箱笼里取出一件黛紫色刻丝绣海棠披风,“眼看天气越发冷了,公子特意差人送了些厚实冬衣,姐姐不妨试试?”
说起沈禹州,阿娇躺在床上这些天,没再见过他。
听春桃说,自那日回府后他便一直待在书房里,可是没人来找阿娇问话,也没召她去伺候。
整个松鹤院似乎忘了她的存在。
阿娇目光不自觉落到窗外,盯着对面紧闭的门窗许久,直到春桃搀着她起身,这才收回视线,自嘲一笑。
天边一抹暖阳尚未散尽,两人走了一路,偶有经过的婢子见了阿娇,意外地向她问安,一连遇着几个皆是如此。
阿娇不禁纳罕,“发生何事了?”
春桃四下观望,压低声道:“听说公子把院里的人换了一批,这些都是新来的。”
阿娇愣了片刻,恍然,“原来如此。”
松鹤院大换血,她和春桃便无端端成了资历最老的丫鬟,难怪对她二人这般客气。
阿娇倒没往别处想,晃晃悠悠到了院外石桥上。
倘若不是许盈盈,倒是一派岁月静好。
“表姑娘又来了。”春桃悄悄拉了拉背后之人,低声提醒。
阿娇正给白鹤喂吃食,听到表姑娘三个字,心里一沉。
因她们是背对着外人蹲在桥上,许盈盈看不见正脸,并未在意,快步跑到垂花门处,正要进去,被新来的侍卫拦住。
“让我进去,我要见表哥!”
看守院子的几人是程英从锦衣卫里精挑细选过的,许盈盈强闯几回都被拦下,硬的不成,她又软了态度,甚至用银钱贿赂,对方仍不为所动。
许盈盈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索性蹲在门口哭:“表哥,盈盈就这般惹你厌恶吗?可即便你再讨厌我,我也是你表妹啊,你怎能为了一己私利,将我卖给吴家呢?”
她掩面痛哭,眼泪从指缝间滚滚而下。
阿娇忍不住转眸去看。
春桃在她耳边解释:“昨儿个吴家的表舅老爷来下聘了,要迎娶表姑娘做续弦。”
吴家人?那应当是不差的,阿娇不明白她为何伤心至此。
大抵是许盈盈哭得过于惨烈,除了松鹤院,附近路过的小厮丫鬟都三三两两驻足,私底下议论起来。
大多是说沈禹州始乱终弃,还有说许氏此前故作仁慈养着许盈盈,竟是待价而沽。
可不论外头如何议论,里面始终静悄悄的,竟是连个出来阻止的人都没有。
许盈盈哭累了,身旁的彩云扶起她,主仆俩悻悻而归。
彩云一直关注着旁人的动静,拐过弯后才出声:“姑娘,没人了。”
许盈盈立时止住泪,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用帕子擦去脸上泪痕。
“既然他们沈家无情无义,便休要怪我了。”她微微仰起下颌,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彩云跟着附和:“姑娘这般花容月貌,吴家那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都能当爹的年纪了,也好意思求娶您?大夫人为了自己儿子便如此牺牲你,实在过分。”
“姑母说的好听,句句都在为我考虑,结果呢?与其指望别人,不如靠自己争取。”
许盈盈眼底皆是漠然与讥讽,“表哥出身虽差了些,可那也是朝中大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吴有为一把年纪不说,满身铜臭相貌平平,还死过一个原配。”
“吴氏把人吹得是天花乱坠,这好那好,既这般好,为何还无人愿嫁他?说不准就是克妻的,竟还想娶我做续弦,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人说梦!”语气中满是嫌恶。
主仆两越想越晦气,却不知方才经过的厢房里,正好住着吴家人。
吴有为这次来,一半是为了替吴氏儿子想办法,一半是为了留下给老夫人贺寿,求娶许盈盈纯属意外。
却没料到看似温婉可人的小女子,背地里竟言语刻薄。
厢房里还有几个跟随他一道来的朋友,都将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几人面面相觑。
第10章 寿宴
时隔多日,两人终于说上话
吴有为险些捏碎茶盏,脸色极其难看。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到了翌日,沈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
寿宴上,外来的客人表面恭敬客气,一一向老夫人道贺,私下里却指指点点,暗道沈家家风不正,原本还想同沈家结亲之人,经此一事都暂时歇了心思。
大房如今除了失踪的沈彦州,就只有庶出的沈禹州,远在青阳书院的沈念如尚未婚配,左右是庶出,不打紧,倒是苦了其余几房的嫡系子嗣。
其中就属吴氏怨气最重。
吴有为等不到寿宴,昨夜便启程离开了,求娶之事作罢,还冲吴氏发了一通脾气,待人都走了,吴氏方知始末,怄得当场背过气去。
加上许盈盈四处败坏沈家名声,现在她儿子不仅远在岭南捞不回来,恐怕往后娶亲都是个麻烦事。
原本欢欢喜喜的寿宴,在怪异的气氛中进行下去。
……
外头再乱,也乱不到阿娇身上。
白玉观音打碎一事,沈禹州并未责罚她,另外重金求了一只慈安寺主持开过光的辟邪貔貅,拿回来时还是让阿娇保管。
时隔多日,两人终于说上话。
意外的,沈禹州第一句话便是保证,“往后院子里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人,类似的事不会再有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阿娇心里清楚,主子对她的这点怜惜,大多是因为这张脸,不过她想得开,只要往后日子平平顺顺便好。
她捧着盒子,略一福身,“谢公子体恤。”
沈禹州嗯了声,“东西收好,今夜随我一同赴宴。”
“是。”阿娇恭敬退了出去。
回到房中,春桃正在给她收拾不穿的秋衣,纳闷道:“好生奇怪,姐姐你之前穿过的那套鹅黄色襦裙怎么也找不到了。”
阿娇呆了半晌,才想起春桃说的是她刚进府第二日穿的那件。是松鹤院丫鬟统一制式的裙子,只是过于单薄,加上面料粗糙,她穿了一次就没再穿过。
“兴许是收在哪个箱笼里了,找不到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