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渡云
第31章 大婚
得不到她的心,就要得到她的人
夜半时分, 天空乌云密布,正酝酿着另一场暴风雨。
程英四下环顾,不见人来, “大人,若他们不来, 咱们这样干等也不是办法。”冒着遭人弹劾的风险最后却一无所获, 不是他们大人的风格。
沈禹州一袭白衣, 在夜色里格外扎眼,他仰头望天, 忽然就有雨滴落下来,紧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厚重古朴的朱红大门依旧敞开着, 任由风雨灌入,他就大喇喇地坐在入府的必经之路上, 靖安侯赶来瞧见这一幕, 气得差点拔剑把人大卸八块。
好在沁阳长公主忍住了, 上前一步,“不知沈大人深夜前来, 弄出如此阵仗,是为何意?”
沈禹州终于起身, 听着雨打伞面的啪嗒声,慢慢踱着步, “见过长公主殿下、靖安侯, 下官深夜登门, 是诚意求娶长乐郡主林宝珠为妻。”
“你个混……”听着他那理直气壮的语气靖安侯就忍不了, 可转念一想, 还是没再骂下去。
沁阳长公主心里的怒与狠不比他少,虽笑着,眼神却犀利又冰冷;“沈大人说笑了,非我不愿,只是宝珠早已许给了太子殿下,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沈大人这般做,难道不怕触怒龙颜,被陛下降罪?”
“若论先来后到,该是太子殿下退出才是。”沈禹州负手而立,神色倨傲。
敬酒不吃吃罚酒。靖安侯冷哼,突然就有密密麻麻一群黑衣人出现,将侯府大门口团团围住,沁阳长公主故作惊诧,拉着靖安侯退了几步,“你们又是何人?”
领头之人黑巾蒙面,没有半句废话,出招极快,剑芒锋锐,剑尖直指沈禹州。
沈禹州眸色一凛,居然是北离中军统一制式的佩剑。
余下的锦衣卫见状纷纷拔刀,同黑衣人缠斗,楚怀安这次发了狠,派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阵锦衣卫丝毫不落下风,加上沈禹州前不久受过伤,很快就被黑衣人一剑刺中心口,逼得连连后退,直至脊背抵住门板,才堪堪止住退势,然而那剑已深入寸许。
靖安侯就差拍手叫好了,提着剑也想冲上去多扎几个窟窿,被沁阳长公主瞪了一眼,“还不快去皇宫报信,就说……锦衣卫刺杀本宫。”
靖安侯反应过来,“哦、哦哦!夫人莫急,我这就去!”
冒着危险下场演上这一出,就是为了洗脱侯府的嫌疑,旁人动手可以,他们自己就算再狠,也不能在此时动手,待靖安侯走了,沁阳长公主心一横,朝锦衣卫的绣春刀上撞去。
“殿下!”侯府下人们吓得大惊失色。
沁阳长公主装作听不见,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肩看向前头的锦衣卫,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们……你们竟敢刺杀当朝长公主……”
倒地之际,她朝不远处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意会,方才慌乱的心安定下来,带着几个奴仆朝门口奔去,边跑便呼:“锦衣卫刺杀长公主殿下!锦衣卫刺杀长公主殿下!”
被她撞了刀的锦衣卫彻底愣住了,呆呆杵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为首的黑衣人见戏演得差不多了,吹响口哨,一群人便如来时一般,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满地血腥狼藉。
刺在心口的那柄长剑还在,沈禹州抵着门,鲜血与那朱红大门融为一体,他缓缓低头,抬手握住剑柄,猛地拔出,顿时血喷溅了一地,他强忍着疼痛站直身子,那柄剑还握在手里,就这样踉踉跄跄的,朝沁阳长公主走去。
黑夜里,忽然就只剩雨水敲打屋檐的动静,滴答滴答的,像是阎王夺命的催促声,鲜血顺着长剑滴落在水洼中,晕开朵朵殷红的花,此时的沈禹州早已杀红了眼,哪里还管那么多,只晓得眼前的人在阻止他寻回阿娇。
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挡我者死。
沁阳长公主索性不装了,慢悠悠站起身,望向他时,微微上挑的眸划过一丝戾芒,“传闻沈大人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看来所言非虚了,只是我的女儿,不论你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嫁给你。”
话音落,足尖一挑,脚边最近的一柄绣春刀被她扬到半空,宽大的袖摆与此同时划出一抹弧线,那绣春刀就稳稳落到她手中。
“本宫也是许多年没干杀人这种事了,当真有些想念。”淅淅沥沥的雨幕里,只剩二人执剑对峙的身影。
林宝珠原想同爹娘一并回府,遭到沁阳长公主拒绝,沈禹州就是冲着她来的,只要她不出现,他就不能得手。
然而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待他们走后,林宝珠悄悄跟了出来,这会儿听到管家带人冲出来高喊长公主遇刺,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忙不迭跑回去,就连伞都忘了撑,刚到门口就瞧见沈禹州提着剑朝母亲逼近。
“住手!”林宝珠怒喝。
险些失去理智的沈禹州听到声音,当即停下动作,回头时满眼错愕,林宝珠冲到沁阳长公主身前张臂护着,“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不是叫你好好待在房里,跑出来做什么?”沁阳长公主气急,拽着她把人藏到身后。
沈禹州怔住,他最不想被林宝珠看见的,就是这样可怕的自己,“哐当”一声,手中染血的剑掉落在地,他上前两步想解释,“宝珠,我……”
“站住。”林宝珠又惊又惧,雨点拍打在脸上,清瘦的小脸越发苍白,“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不,我不走。”沈禹州语气坚定,“今日我是来提亲的。”得不到她,誓不罢休。
望着脚底下淌过的血水,林宝珠打了个冷战,提亲?就是上来灭门么?
知道他疯,没想到居然可以疯狂到这种程度,“没有用的。”就在长鹿苑,她让楚怀安不必等明日了,即刻提亲,过了礼数,再择婚期,钦天监的速度很快,就定在五日后,八月十五。
仿佛用尽了气力,“我心仪怀安哥哥,已经定下了婚期。”她尝试着用温和点的方式告诉他,不要再纠缠了。
听她亲口说出心仪别的男人的话,沈禹州垂在身侧的手又开始难以遏制的颤抖起来,嫉妒在一瞬间疯狂蔓延,尽管心里已经开始汹涌咆哮,嘴上却轻轻地呢喃:“不,不可能……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只是拒绝他的借口罢了,他的阿娇,怎么能爱上别的男人!
时至今日,林宝珠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声音还是那么柔婉,没有半分波澜:“我从未爱过你,住手吧。”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他去找他的褚清兰,她嫁她的怀安哥哥。
最后一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以为沈禹州回适可而止,哪知他在良久的沉默后,阴恻恻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曾经的褚清兰骗他,他忍下了,现在林宝珠骗他,他不想忍了,既然得不到心,他也要抢到人!
沁阳长公主见势不妙,手腕一番挽了个剑花,“宝珠你别管,快回去,这个人已经疯了,小心被被他伤着。”
看着自己母亲手臂上的伤,林宝珠泪水娟娟,还没来得及阻止,沁阳长公主率先动手,一个踏步飞身而去。
“母亲!”
一旦胶着,林宝珠是无法插手战局的,沁阳长公主曾经的确是将门虎女,征战沙场不在话下,但自从被册封为长公主后,她已有许多年不曾舞过刀剑,加上如今也不如沈禹州身强力壮,只怕不是对手。
眼看沁阳长公主又负伤了,林宝珠又怒又气,“沈禹州,你住手!”然而效用不大,情急之下,她捡起地上的刀横在脖子上,“我叫你住手,听见没有!”
余光瞥见这一幕,沈禹州心跳骤然停跳一拍,只此一犹豫,就被沁阳长公主一刀砍中了左肩,喉间逸出短促的闷哼,紧紧握着刀负隅顽抗,那里原就有伤,伤上加伤,直接单膝跪倒在地。
就在沁阳长公主欲挥刀再砍时,靖安侯已经带着御驾赶来了。
“通通给朕住手!”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沈禹州,你大胆!”
随着皇帝一声怒喝,沁阳长公主不得不收手,靖安侯见她身上带血忙不迭跑上前,揽着人左瞧右看,担忧之意溢于言表,紧随其后的楚怀安也快步走到林宝珠身边,小心翼翼地将那柄横在脖颈上的绣春刀移开,难得一次严肃起来,“宝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该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对不起……”
见来人是楚怀安,林宝珠彻底松懈下来,晕倒在他怀里。
此时的靖安侯府门口与战场无疑,到处都是喷洒飞溅的鲜血与尸体,皇帝怒到极点,阴沉着声,“锦衣卫指挥使沈禹州滥用职权,行刺长公主,今贬为锦衣卫千户,即刻打入诏狱!”
沈禹州比在场所有人都稍显狼狈,雪白长衫被鲜血染成暗红色,发冠也不知何时被打落,泼墨长发披散下来,乱糟糟的,就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也是一片惨白,犹如厉鬼,倒下时,最后看的还是林宝珠。
眼里是嫉妒,怨恨,与不甘。
皇帝再怒,也没法彻底狠下心肠赐他死罪,丢下口谕后便拂袖而去,跟在皇帝后头的禁军统领过来把沈禹州带走,待他们离开侯府,皇帝才骂骂咧咧:“疯子!简直就是个疯子!他做出这种事,叫朕如何在天下人面前宽恕他!”
方才那一幕,皇帝自己也没料到,不曾想这个儿子居然是同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的——那种狠辣,便是用在自己身上也毫不留情。
末了,皇帝闭上了眼,长叹一声,“去请太医,务必要沈禹州活下来。”
血腥的夜随着日出落下帷幕,林宝珠足足昏睡了两日才醒,睁眼时,濯缨阁到处都是红烛喜字。
清槐第一个发现,惊喜地唤她:“郡主,你可算醒了!奴婢这就去禀告侯爷夫人。”很快守在外间的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都进来了,一来就是先摸额头,才松了口气,“可算退烧了,谢天谢地。”
林宝珠睡得昏沉,并不知道自己高热两天了,这会儿还有些恍惚,“母亲,你的伤……”
“都是小伤,母亲有分寸的,好的比你还快呢。”宝贝女儿醒了,二老沉重数日的心也放松下来,“两日没吃东西,饿了吧,母亲给你做了点粥,先吃点,我让人去长鹿苑传信,你怀安哥哥今晨还过来看你,很是担心。”
提起楚怀安,林宝珠双颊绯红,点点头,待她们出去了,才敢下床走到门口,一眼望去,到处都挂满了红绸,贴着烫金大红的囍字,她不禁拍拍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没有问沈禹州怎么样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她马上就要出嫁了。
新婚前三日是不能相见的,今日清晨楚怀安来探望已是靖安侯通融,再来怕是不行了,是以楚怀安得知她苏醒后,怕她这几日闷,就让苏婉容过来陪她说说话。
苏婉容来时也一脸喜气向她道贺,“恭喜郡主,终于如愿以偿了。”
林宝珠拉着到屋子里坐,也笑盈盈的,苏婉容不仅心底感慨,长乐郡主还是命好啊,经历了那些事,寻常人家只怕都避之不及,堂堂太子殿下却仍待她如珠似宝的。
说了会儿话,林宝珠忽然想到之前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消息,便问她:“听说,苏大人也在你议亲了,可是那户人家的好儿郎?”
突然提起这一茬,苏婉容笑意微僵,“没,估摸着是不成了。”
“为何?”
面对追问,苏婉容不再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良久后才道:“原本父亲与哥哥是定好了的,只是、只是后来那户人家出事了,就……”当着林宝珠的面,她根本不敢说自己父亲哥哥相中的是沈禹州。
其中缘由她不懂,却也猜到几分,只怕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是以面对太子殿下等人的信任时,苏婉容总会心虚。
不过这次她说的也不算谎话,不仅沈禹州下狱了,沈家也出事了,就在那一夜,靖安侯与太子都派人去了徐州,沈家那样阴诡之地,想揪出错处不是难事,很快就查出沈家倚仗权势侵占百姓良田,谋财害命之事,不光家财被抄了,就连尚病中的大房夫人许氏也被逮捕下狱,全府几乎半数人都牵扯其中。
入狱后,许氏大喊冤枉,据说是她养病期间,身边的心腹与原先的大少夫人联手,打着大房许氏的名义干了不少事,后来又卷银子跑了,许氏再喊冤枉此刻也无人对证。
林宝珠不知苏婉容口中所说的就是沈家,还颇为惋惜,“可惜了,不过没关系,上京大好男儿多的是,慢慢挑,总有合适的。”
苏婉容眼眶发酸,“郡主,我……”良知在不断拉扯,她很纠结到底该不该如实说,不说,伤害的就是一直以来都很信任她们苏家的太子殿下和沁阳长公主,说了,父亲与哥哥都将万劫不复。
苏婉容双手绞在一起,吞吞吐吐半天,最后还是闭着眼,把话都咽了回去,“郡主,臣女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辞了。”
林宝珠忙问:“没事吧?可要我请太医过来看看?”
“谢郡主好意,不劳烦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苏婉容堪称落荒而逃,林宝珠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身影也没多想,“难道方才我说错话,引起她的伤心事了?”
刚端着糕点果子露进来的清槐发现人已经走了,还奇怪,“怎么刚来就走了?”
林宝珠摇摇头,“兴许是我说错话了。”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大婚这一日,连绵的雨停了,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宜嫁娶的好日子。
天蒙蒙亮之际,花轿就从长鹿苑出发,楚怀安早早收拾妥帖,发髻高束,一身明亮鲜红的新郎吉服,骑着高头白马,气势昂扬,十里红妆,鲜花漫天。
怀安太子迎娶太子妃,是南梁今日最盛大的喜事,无数百姓夹道欢呼,庆贺他抱得美人归,侯府里也是热闹一片,林宝珠的新娘喜服是楚怀安早早就让人定制的,光做工就费了三个月,其上缀满各色宝珠,阳光一照,流光飞舞,正衬她的名字。
沁阳长公主为她梳妆,便梳头便笑,“我家宝珠真是漂亮极了,今日一出,怕是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号就是你的了。”
林宝珠执着羽扇,满头珠翠随着她的含羞一笑都黯然失色。
外头皇家御赐的八抬彩轿,一路吹吹打打到了靖安侯府门前,喜婆跑了进来,满脸的喜气洋洋,“娘娘,该启程了。”濯缨阁登时忙成一团,七手八脚地为她整理裙摆。
林宝珠登上花轿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眶盈满热泪,却是笑着出嫁的,当她与楚怀安彼此牵住对方时,内心满是欢喜与期待,落轿时,羽扇遮面,信步而至,走到楚怀安跟前。
楚怀安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妻,眉眼满是柔和的笑,握着她的手,二人并肩,在文武百官与皇室宗亲的注视下,虔诚而郑重地登上通往太庙的台阶。
正当他们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忽有一道阴沉狠厉的声音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且慢!”
所有人,包括高台之上的一对新人齐齐回头,就见那分明该在诏狱中领罪认罚的沈禹州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在旁观礼的皇帝眯起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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