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渡云
再斗下去,受苦的只是林宝珠,沁阳长公主服了一次软,在菜谱上飞快勾了几道菜。
得到想要的结果了,沈禹州心满意足离去,临走时,又多留了近百侍卫日夜交替看着侯府。
林宝珠不知侯府同样陷入了困境,直到午膳时分,沈禹州提了两只食盒进来,“宝珠,快看看我都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林宝珠端坐在桌案边没有回应,沈禹州也不恼,屏退了宫女伺候,自己将里头的碗碟拿出来,“西湖醋鱼,黄山炖鸽,桃脂腊肉,还有糖蒸酥酪,吉祥如意卷,都是你爱吃的。”
他将菜碟一一摆上,为林宝珠盛了一碗鸽汤,又细心的吹凉了才送到她嘴边,“尝尝好不好喝,都是我跟御厨学后亲手做的。”
林宝珠移开唇,“没什么食欲,陛下自己吃吧。”说着就要唤来云画云棋扶到内殿休息,被沈禹州捉住腕,“宝珠,你身子不好,再不吃饭,又该消瘦了,你就吃点,好不好?”
林宝珠想甩开他,反招男人圈住了腰肢,他将人搂在怀里,吹凉的汤又一次送到她唇边,“乖,你不吃,岳父岳母可怎么好用膳呢。”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心头,“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想到方才他念的菜名,其中好几道都是她从前闺中最中意的徽菜。
沈禹州是什么人,在沈府时就不知她喜好,后来更是不知,他哪里能知晓她的口味。
“你去侯府了?”林宝珠颤声问。
沈禹州不置可否,又将汤怼上前,他不出声,多半就是去过了,林宝珠如何敢作对,只能张开嘴,任他喂食。
算起来,林宝珠还是不同的,没有哪个女人像她一样整日被他伺候着,沈禹州更是第一回 为一个女人亲自下厨,这感觉却也奇妙的让人舒心,某一刻竟真有种家的温暖。
“我做的味道如何?比起从前你吃过的,可还算手艺到家?”沈禹州迫不及待等一个肯定。
林宝珠全程味同嚼蜡,食不滋味,只僵硬地点了下头,“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沈禹州不满意她的答案,“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告诉我,我改就是了。”只要能留住林宝珠,日日为她洗手做羹汤也是愿意的,可她总是沉默,对他讨好她的每个举动都漠不关心。
她真是他见过,最心软,也最铁石心肠的女人。
果不其然,林宝珠只觉恐惧和恶心,她咽下最后一口汤,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沈禹州,你放过我吧,无论你做再多,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沈禹州拿着汤匙的手抖了下,零星几点汤水撒到龙袍上,晕出朵朵绮丽的花,一阵沉默后,他选择遗忘那句话,柔声哄着:“乖了,我们先吃饭。”
林宝珠闭了眼,任由泪水肆意,就算是为了爹娘,他送来的每一口饭,都必须咽下去。
远在上京城另一端的侯府,靖安侯在翻遍小厨房后,只找出两坛不知封存了多少年的咸菜,朝沁阳长公主尴尬一笑,“那个,夫人呐,如今府里吃的就剩这两坛咸菜和半桶大米了,不如将就着吃吧。”
沁阳长公主正在院里闭目调息,大抵是母女连心,一瞬间觉得心脏皱疼,叹了口气,“不吃了,倒不是嫌这粗茶淡饭,只是宝珠在宫里受罪,我这当娘的是一口也吃不下。”
靖安侯因为好不容易寻到两坛咸菜而洋溢的笑很快也淡了下去,正当二老一筹莫展时,几个宫人提着食盒进来了,都是上好的御菜,摆上桌后,领头的宫女朝两人福身,“陛下说了,往后每日三餐都会往此处送来吃食。”
靖安侯还想同她问两句话,宫女就像见了鬼似的连忙转身走了。
陛下那些威胁的话自然不作数的,只是她不能同侯府里的人过多交涉。
沁阳长公主望着宫女逃也似的背影,摇了摇头,“……孽缘呐。”
林宝珠一顿午膳用得煎熬,到最后不得不坐在沈禹州大腿上吃饭,这个人真是一言不合便威胁,她只能乖乖地坐着,最后一口菜送来时,别过脸拒绝,“吃不下了,陛下可以放开我了。”
“不放。”反正在她心里,他沈禹州言而无信,索性坏人做到底,在她腰间掐了把软柔,“需得再养胖些,从前我看那些农户养猪便是让它吃了睡,睡了吃,眼下宝珠吃饱了,该就寝了。”
林宝珠大惊,整个人就被沈禹州打横抱起往寝殿里走,“不要,放我下来!”她拼命踢着腿想挣脱,男人满身肌肉如同铜墙铁壁,不为所动。
沈禹州把人放倒在床褥上,高大身躯便压了下来,将那柔弱女子圈进自己的领地中。
林宝珠的手胡乱摸到被褥,扯过来挡在身前,犹如受惊的小兔瑟瑟发抖,“我、我警告你……你不要胡来,否则我便一头撞死在殿中!”
第60章 哭吧
“再哭我的心就要疼死了”
林宝珠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 直觉危险却又无处可躲,强大的压迫感使她额上沁出冷汗,空气都变得灼热无比。
沈禹州将人圈进怀中后再没有旁的动作, 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端详她因慌张无措而粉腮通红的模样, 随后缓缓压下身, 附在她耳畔, “我的宝珠,当真是诱人得紧。”
语调散漫轻浮, 却难掩微喘,滚烫的气息吹在耳窝,痒得林宝珠小脸涨红, 小手无助地抵在男人胸膛处, 阻止他再近一步。
她学聪明了,知道说重话只会刺激他愈加疯狂, 索性无声抵抗。
可落在沈禹州眼里, 就是玉软花柔, 媚态横生,长指覆上她手背, 细细摩挲那柔滑似玉的肌肤,“这是想和我玩欲擒故纵?”他喜欢看她羞恼又无可奈何, 便忍不住调侃。
仿佛被烫了下,林宝珠连忙抽回手, 扭开头神色冷淡, “你不要误会, 我没有那个意思。”
沈禹州难得心情好, 低眉浅笑, 卸去她髻上金簪,任由那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好好休息吧,我不会做什么的。”护着她的后脑将人轻轻放在枕上,替她掖好被子后便静静坐在床边。
林宝珠如今压根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警惕着,“陛下盯着我,叫我如何休息?”
沈禹州食指绕过她一缕墨发,“不是看不见么?当我不存在便好,你睡你的,我又不做什么。”
话落,半晌没等到她出声,一抬眼发现她朝这边方向瞪了过来,“我不信你。”
“我不喜欢这样。”
林宝珠以为他说这话是又生气了,沈禹州挑了下眉又接着说:“我喜欢你清醒着来,睡着了再来……没什么意思。”
林宝珠足足反应了几息,旋即恼得握拳,沈禹州不紧不慢地把她手塞回衾被中,“不睡就做点别的,也不是不行。”
“……你无耻!”林宝珠暗骂了句,背过身去,心中虽气愤,却架不住多日的疲惫困倦,很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只是直到熟睡,小手仍警惕地搁在胸前紧握着,不敢松懈。
沈禹州的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过,他太贪恋这虚无的温暖,就像此刻,明明知道她心不甘情不愿,却要强留着,哪怕只是看着她入睡,也觉生命里有了光。
足足看了半个时辰,李内监踩着小碎步进来,沈禹州见他张嘴欲眼,修长食指比在唇上,双双噤声,他挥了下手,李内监会意,往外走时脚下没有半点声音。
沈禹州最后看了睡梦中的林宝珠一眼,才起身走到殿外,“什么事,说。”
李内监额上滑下一颗冷汗,“陛下,程大人他……他说有些私事,想向您告假三日。”
“哦,”沈禹州面上不见喜怒,“怎么,他不敢亲自同朕说,需得靠你传话?”
果然是这个反应,李内监一开始便不想帮这个忙,奈何被人捏了痛脚,不得不从,他佝偻着腰,袖子在脸上擦了擦,“那个……奴婢属实不知,程大人就是这么让奴婢转达的,当时奴婢还劝了,可他不听呀。”
沈禹州冷嗤了声,“他也知道心虚。”程英跟在他身边多年,还是第一回 忤逆他的意思,竟敢趁他昏迷不醒时私下对林宝珠赶尽杀绝,此前他与苏婉容那点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代表他真的眼瞎心盲。
动谁不好,非要动他的逆鳞。
这笔债必须替宝珠讨回来,只是前面总被琐事耽搁没来得及找他清算,这就不见人影了。
“什么把柄落人手里了?”沈禹州双手负在身后,朝太和殿缓步走去,状似漫不经心的一问,吓得李内监膝盖一软拜倒在地,“陛下饶命啊!”
“啧。”沈禹州站定,扭头看他,“朕还没说什么,就吓破了胆。”
可新帝的狠辣手段无人不知,李内监又是过来人,哪有不怕的,脑子里无数念头划过,最后还是咬牙认了,“奴婢该死,早先收了个不孝玩意儿做义子,岂料他竟是前朝太子的人,亏得奴婢视他为亲子,他却在宫中做了别人的眼线,这事儿被程大人抓到了,胁迫奴婢替他办事……”
与其等皇帝亲自问罪,还不如自己先招了,看在他坦白的份上,陛下能让他少受点罪。
李内监无疑赌对了,沈禹州本就得位不正,原本的心腹已不值得再信任,深宫之内,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留在身边。
沈禹州垂下眸子,看不出情绪。难怪先前楚怀安潜伏皇宫都无人发现,原来皇宫里还有他的旧部,“起来吧,坦白从宽,朕不会追究下去,至于你那个义子……暂且留他一命。”
李内监喜出望外,正要拜谢,又听他道:“只是死罪可免,你却得将功赎罪,此事压着,你也别露出马脚,盯住他,看看他究竟在和那些人来往,届时……再一并铲除干净。”抬眼的刹那,凶光毕露。
而楚怀安显然不知自己安插在宫中的人已被发现,最后一次收到上京的飞鸽传书,上头只有寥寥几个字:娘娘安,程英反。
楚怀安将字条放在灯烛上烧成灰烬,多日郁郁的面庞终于展露笑容,“很好,内忧外患之下,我倒想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恰好此时萧廷风走入营帐,“可是上京来的消息?”
一旁的楚怀宣点了下头,“消息上说嫂嫂暂时安全,而沈狗贼最信任的亲卫已有反叛之意,兴许可以拉拢过来为我等所用。”
“不可。”楚怀安摇头否决此事,“他对宝珠,对我们的敌意都很大,甚至私底下派禁军对我们赶尽杀绝,终究与我们不是一路人,更何况,他能背叛一个追随多年的主子,又如何保证他的忠诚。”
“此言不无道理。”不等楚怀宣说话,萧廷风也拿出一张字条,神色凝重,“眼下不仅是沈禹州那里出问题了,我们这里也出事了。”
*
林宝珠一觉睡醒已是日薄西山,寝殿里空荡荡的,摸摸身上衣衫都还在,便知沈禹州算是守诺一次,没有动她,心头微松,顺着桌沿缓缓下床,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
这些事情她已经做熟了,不需要谁来帮忙,一大口冷茶下肚,神思也清醒不少,“云画,什么时辰了?”在外间打盹的云画听到声音忙不迭进来,“娘娘,酉时了,可要奴婢去传膳?”
“不用了。”林宝珠急忙回绝,“我不饿,也别告诉任何人我醒了。”
云画不似云棋那般没心没肺,虽与这位皇后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也觉眼前这位皇后可怜,一时心生怜悯,软了声音,“那……若是陛下来了呢?”
林宝珠还是摇头,“就说我病了,还睡着不想任何人打扰。”
云画忖了忖,点头应是,出去时,又多看了她一眼,皇后娘娘是真美啊,大抵美人多苦难,第一回 瞎了眼被陛下欺骗,误将杀夫仇人视作亲夫,好不容易眼睛治好逃出宫去,没多久又被陛下害瞎了,再度囚困宫中。
虽是锦衣玉食,却和廊下的笼中雀无甚分别。
她走后,空气中只剩极弱的一声叹息。
晚间沈禹州又来了,云画将他拦在外头,“陛下,娘娘身子不适,还在睡着。”
“那也得起来用膳。”沈禹州绕开她径直往里走,云画膝行到跟前,再次把人拦住。
“陛下,娘娘真的累了没有胃口,特意嘱咐奴婢在此守着不让人打扰,还望陛下恕罪,晚些娘娘若是醒了,奴婢会照顾娘娘用些吃食。”
一番情真意切,沈禹州停下脚步,隔着纱窗望向里头,“罢了,朕晚点再过来就是。”
云画识趣一拜,“恭送陛下。”目送沈禹州离开了凤仪宫,才起身往寝殿走去。
林宝珠将外头的动静听了个一干二净,“谢谢你。”
云画忙摆手,“担不得娘娘的谢,都是奴婢的本分。”她低头收拾桌上的茶壶,又听这位皇后柔声细语地说:“你是怀安哥哥的人吧。”
云画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林宝珠循声过去扶她,“放心,我不会将你供出去的,只是往后该小心隐藏才是,我能猜到你的身份,只怕瞒不了陛下太久。”
云画可以说是楚怀安藏得最深的一颗棋子,没想到这般轻易叫林宝珠发现了,她迟疑着问:“娘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林宝珠拉着人坐下,“沈禹州不会把我在宫里的情况泄露出去,怀安哥哥想知道我在哪儿很容易,但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想知道细节,只有我身边亲近之人才能告诉他,更何况,廊下还有这么多雀鸟,想来也不缺信鸽。”
云画垂下眼睛,“是奴婢大意了,晚些便将它们全放了。”
林宝珠仍是笑,“不妨事,只是让他们都不要为了我而妄动,以免叫人抓了把柄,最近……他似乎瞒了我一些大事,想必事关怀安哥哥。”
这些人都是楚怀安辛苦蛰伏的结果,不能轻易毁了。
云画感激地朝她作揖,“多谢娘娘,您是眼盲心明,这个恩情奴婢早晚会还给您。”
“言重了。”林宝珠制止她,两人又坐在一处闲聊些旁的话题。
沈禹州离开没多久便去而复返,站定在门外听了会儿墙角。都是些女儿家的闲话,没什么异常,看来是他多心了,云画只是个普通宫女罢了,终于定了心,他示意一边的云棋进去通报。
听到陛下又来了,林宝珠暗暗捏了下云画的手,云画会意,循规蹈矩的叩首后便退了出去,屋里只剩帝后二人相对而坐。
沈禹州率先打破沉默,“近来我南梁与北离局势紧张,皇宫上下时有刺客暗探出没,为了确保安全,只得将你暂时困在凤仪宫,还请宝珠能够体谅我的苦心。”
林宝珠说她不吃,晚膳他也没用,就等着和她一起,他边说边从食盒里摆出几样菜,依旧不用宫人伺候,只是他和宝珠两个人的世界,“新学的菜,尝尝。”他夹了块鱼肉放到林宝珠碗中,罕见的,看她慢慢端起碗,小口小口吃起来。
沈禹州大喜过往,湿润的眸带着久违的激动,“好……好好吃饭,才能养好身体,不容易生病。”他又多夹了几块剔去骨刺的鱼肉,林宝珠虽没说话,却是一口不落的都吃了。
她知道怀安哥哥不曾放弃过南梁,也不曾放弃过她,她不能和无关紧要的人置气,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着怀安哥哥回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