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渡云
不如归去……
她脑海里最后回荡的只有这些。
眼看林宝珠死了,沁阳长公主落下泪来,同样挣脱了绳索,靖安侯紧随其后,接着是春桃和清槐,她们都是侍奉过林宝珠的人,早就视彼此为姐妹,不如同去,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孤单。
楚怀安彻底被激怒了,浑身血液都叫嚣着战意,就算今日他要命丧于此,也要带走沈禹州!
他冲上前要把林宝珠的尸身抢回来,却被沈禹州先下手为强,一把抱起林宝珠朝皇宫跑,“太医!快传太医!”
宫门前的所有人都听到,这个一向手段狠辣,无情无义的帝王哭出了声。
而后头,随着楚怀安一声令下,十万大军压城逼向宫门。
沈禹州眼下也顾不了什么楚怀安什么叛军了,他只想把林宝珠救回来,然后带着她离开这里,当他抱着血淋淋的林宝珠冲进太医院时,所有太医都涌上前,可每一个都是摇头,告诉他,皇后娘娘已经没了气息。
沈禹州抱着她逐渐冰凉的身子,哭得满脸泪痕,“不会的,你们再看看,她命大得很,不可能死的!”
太医们除了跪地求饶,别无他法,直到一个年轻太医从人群中走过来,他的模样姿态,与当初的李青松太像了,是以刚进太医院便不得重用。
可现在沈禹州巴不得李青松能复活。
年轻太医一翻检查,最后长叹一声,“陛下,即便没有腹部这一剑,娘娘此刻,也是一个死人了。”
沈禹州原本充满希冀的眸一瞬灰败下去,“你说什么?”
“我说,就算没有这一剑,娘娘此刻也是一个死人。”年轻太医重复一遍,“因为娘娘早已身中剧毒,虽毒量不大,但若没有及时服下解药,死亡只是时日问题。”
沈禹州如遭雷击,一屁股跌坐在地,“毒……解药……”他猛然想起那一天,他吻过林宝珠的唇。
她的唇上抹了艳红的口脂,他知道那是带毒的一吻,他更知道,这不过他计划中的一环。
反正他有解药,不会真的死掉。
“……我的解药呢?我的解药呢?”他发了疯一样摸遍全身上下,想将解药找出来,可是他分明知道,其实解药只有一颗,中毒后不久,云棋便让他服下。
他没想过,林宝珠会因此殒命。
偏偏这毒药是他找来的。
“是我害死了她……”沈禹州喃喃着,一个帝王,却如同孩子般捂着脸,哭得茫然无措,“都是我的错,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宝珠,你醒醒好不好?不要再睡了。
不要留我一个人。
太医们还想安慰几句,但很快就听到外头的喧嚣声,原来是楚怀安的骑兵踏入了皇城。
“叛军、叛军杀进来了!”有人惶惶欲逃,被其余太医摁下,几个太医对视一眼,最后又看了眼抱着林宝珠尸身喃喃自语的沈禹州。
“唉……”院判叹了口气,“走吧,南梁该迎回正主了。”说罢领着一众太医宫人,到前头的太和殿恭迎新皇。
只剩一个沈禹州,还呆呆坐在太医院中,失声痛哭。
好吵啊……
林宝珠不自觉皱紧眉头,听着耳边的啼哭声没完没了,倏地坐起身,“别哭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呵,吓傻了伏在床沿处低低哭泣的小丫头,“郡、郡主……您,您怎么了?”
郡主?
好陌生的称呼了。
她死前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称呼她一声娘娘。
林宝珠略微失神,转过头去,是清槐,从前她在侯府时的贴身侍女。
看清小丫头面容的刹那,她瞳仁一颤,忙四下打量,整个人呆愣得说不出话。
第68章 重生
“怀安哥哥,我们成婚吧”
“郡主……”眼前的清槐还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见林宝珠呆呆地不说话,急红了眼睛,“你不会是落马之后摔到脑子了吧?”
林宝珠还有些回不过神, “清槐?你……你还活着?”她控制不住伸手去捏小丫头的脸,她记得闭眼前, 最后看到是宫墙上所有人坠落, 摔得粉碎。
清槐也在其中。
难道, 这一切只是她的噩梦吗?
清槐还在哭,“郡主, 你到底怎么了?奴婢还是去唤宫里的太医给您瞧瞧……”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外头的小丫鬟看到沁阳长公主领着院判杜太医过来,急忙应声。
林宝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见到沁阳长公主的刹那再度泪湿眼眶, 话都没说便一头扎进来人怀里, 眼泪很快浸湿了衣衫。
沁阳长公主原本还很担心,见她醒过来, 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都长大了, 还这么爱到母亲怀里撒娇,还不快松手, 让杜太医给你看看。”话虽如此,手却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顶。
林宝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抱着自己母亲, 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母亲, 宝珠刚刚做了个梦, 梦到你们都不在了……”
她声音略有哽咽, “醒来发现你们都还活着, 太好了, 一切都只是个噩梦罢了,太好了……”
“真是个傻孩子。”沁阳长公主嗔道:“好好的,又咒你母亲呢?做个梦都不安生。”
“宝珠知道错了,母亲,宝珠真的知错了。”那些记忆还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林宝珠深知,如果不是自己招惹了沈禹州,大家都不会落到不得好死的下场,一切都是她的错。
沁阳长公主自不知她心中所想,满意地拍拍她,“好了好了,知错就好,往后切莫再冲动了,那北离质子故意激你跑马,你还当真去了,劝你别去偏要去……”
沁阳长公主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林宝珠已经没注意听了,她终于想起来,曾经她和寻常姑娘身子一般好,甚至因为母亲曾经叱咤沙场,她比一般闺秀更争强好动,经常和京中的公子哥们到外头跑马射箭。
后来一场春猎,她中了北离质子李青松的激将法,冲动之下与之比马,结果不慎摔下马,成了全上京的笑柄,曾经想过与侯府结亲的高门大户纷纷退却,张皇后也劝楚怀安不要与自己来往。
她记得那时候听到消息时,自己勃然大怒就要冲出去同那些人理论,被父母亲按下后送到了凤阳老家避风头,不到半年又重回上京,之后她再没见过李青松,也成了柔弱示人的长乐郡主林宝珠,再也没有干过跑马射箭的事情了。
原来李青松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林宝珠笑出声来。算算时间,现在她也才刚及笄,而李青松大抵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时常爱找她麻烦。
沁阳长公主见她听了不怒反笑,同旁边的清槐对视一眼,又摸了摸林宝珠的额头,不烫了,没发烧。
林宝珠感受着自己如今康健的身体,笑嘻嘻道:“母亲,我要去找他算账,再到怀安哥哥跟前告他一状,讨个公道回来。”说完不等回应,就一溜烟跑了。
“哎!”沁阳长公主想拦住她,却抓了个空,不由冲杜太医歉意一笑,“这丫头疯惯了,回头我再把她抓回来。”
杜太医捋了捋长须,“无碍,郡主身子康健,殿下也无须忧虑。”
林宝珠早将一切抛之脑后,她现在迫切地想见到活着的楚怀安与李青松,一口气跑到角门,吩咐人牵来她的马。
在她后来的记忆里,她一直病恹恹的,很久没骑过马了,此刻抓住缰绳,难掩雀跃,一度怀疑这才是梦,直到真的策马奔腾了,才相信自己真的回来了。
她回到了少女时期,回到了十五岁,正是她张扬跋扈,冠绝上京的时候。
这一世,她要做回那个潇洒恣意的林宝珠。
一路快马赶到长鹿苑,门口的黑甲卫见到她纷纷让开路,任由她直奔主院,“怀安哥哥!怀安哥哥!”
她边唤便踏进主院,很快就看到一袭白衣的楚怀安,唇边带笑,润玉般的儒雅温和。
“刚要去侯府看你,结果你自己就来了。”见林宝珠面色红润,便知那一摔未曾伤筋动骨,他拉过她,“来,让我瞧瞧,胳膊腿还在不在?”
林宝珠立时拽着他的胳膊撒娇,“怀安哥哥,你也太过分了!”
楚怀安失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请了个神医,再给你把把脉,别落下病根才好。”说着就牵她往屋里走,林宝珠猜到他说的就是李青松,跟着走了进去。
李青松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两只手却绞在了一起,见两人相携而来,原本紧张的心一瞬又放下了,只剩某种苦涩的情绪逐渐蔓延。
他站起来迎上去,朝林宝珠作了一揖,“昨日之事,是在下鲁莽冲动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恕罪。”
林宝珠见到他,心里别提多欢喜,绕着李青松踱了两圈,眼带打量。
落在李青松眼里,就觉林宝珠是来算账的。
楚怀安见二人气氛诡异,轻咳两声,“那个……宝珠,李青松他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林宝珠打断他,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李青松想什么,她能猜到一些,也不揭穿,回到楚怀安身边,“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我和这位……李大哥,兴许能成为朋友呢。”
李青松因着她的打量还有些紧张,听到林宝珠的话,松了口气,只是对上她的眼睛还有些别扭。
可是话都放出去了,他是来给林宝珠治病的,总不好食言,硬着头皮上前些,抓起她的手腕,也只轻轻按了一息就飞快丢开,“……既然没、没什么大碍了,那我先走一步。”
李青松直到彻底离开长鹿苑,那种古怪的窘迫感才算消失,回到质子府,脸颊还有些发烫。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楚怀安若有所思,男人最懂男人,他不得不有所怀疑。
而林宝珠仍是笑,拍了下他的肩,“怀安哥哥,在想什么呢?”她当然看出了楚怀安吃味的表情,故意逗他。
楚怀安则死不承认,“没什么。”面上一派的清风朗月,“我突然想到,咱们与北离的七年之期快到了,过阵子他也该回去了。”
林宝珠听到他试探的话,哦了声,没有多余的反应,楚怀安不禁侧目,“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林宝珠反问,“他原本就是北离人,在南梁当质子的生活想必也不好过,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不好吗?”
上辈子他死在南梁没能回去,这辈子,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只要李青松回去了,离她远远的,就会平安无事。
林宝珠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沈禹州,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锦衣卫历练了,不出两年,就会到成为皇帝的心腹,王朝的新宠。
“怀安哥哥,凤阳府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她的问题来得突然,打了楚怀安一个措手不及,他想了会儿,也没隐瞒,“是有些棘手的事。”
“可有一个姓沈的人?”林宝珠继续发问。
楚怀安皱了下眉,“宝珠认得此人?”前阵子有人往他这里匿名递了状书,上头将凤阳税收诸多蹊跷可疑之处一一列举,他派人去查,发现状书所言并非空穴来风,而写了这份状书之人,很可能姓沈,出身徐州商贾人家,不久前才中了举子,要参加今年的殿试。
不过楚怀安所想之人是沈彦州,林宝珠却以为他说的是沈禹州,脸色微沉。
“怎么了?提起他,你很不高兴。”楚怀安观察着她的脸色,对方只是摇头,“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林宝珠简单说了一遍自己做的噩梦,他们之间向来坦诚,没什么忌讳,而楚怀安听了,也是眉头深锁,尤其是听林宝珠说,她在梦里因姓沈的遭受了诸多苦难。
林宝珠说起来,也忍不住流泪,楚怀安则安抚着她,“放心吧,有我在,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的。”
林宝珠窝在他胸膛处哽咽着点头,而后又听楚怀安说:“宝珠,你也及笄了,我们……”
“我们成婚吧。”林宝珠抢过他的话,泛着水光的杏眸无比真挚,“怀安哥哥,我们成婚吧。”
这是楚怀安想说的话,他害怕那个梦境成真,反正都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不如干脆把婚事定了,但话从林宝珠口中说出,他就控制不住的激动,“……好,好,我这就去向父皇请旨!”
幸福来得突然,叫人无处宣泄,楚怀安索性一把抱起林宝珠,欢呼着朝皇宫奔去,林宝珠被他吓了一跳,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
一路上楚怀安也不曾克制,就这么在街上奔跑,惹得金雀大街上的行人侧目,守着宫门的禁军远远见到,虽不明就里,还是低头行礼,再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楚怀安觉得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开心,到了太和殿,才肯把人放下来。
林宝珠已经笑了一路,没什么力气了,胳膊搭在他肩头勉强稳住身形,二人气喘吁吁的对视,忍不住又笑,楚怀安吩咐内监进去通传,还没等皇帝传令,穿着绛红色金银丝绣鸾鸟朝凤宫装的张皇后率先从里头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