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月台
站在河滩前远视,虞子钰第一次觉得芸芸众生之渺茫。
万物景致何其壮观,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在日月山川面前,都不值一提。
虞子钰忽而有种冲动,想要踏遍天下之万景,彻底远离俗尘,自己一个人去寻找生命的真谛。或许找到生命的真谛,明白人为何而存在,她便能悟道成功,一举成仙。
“你在想什么呢?”一清澈声音在耳边响起。
虞子钰转头看向温束,轻轻一笑:“我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离家过。如今来这地方,见此壮景,颇感震撼。”
温束道:“我常与家里的商队出门,见过的美景可多了。西域那边更是气象万千,有明镜般的湖泊,有一碧万顷的草原,有一望无际的林海。还有,那里的瓜果可甜了,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甜。”
虞子钰蠢蠢欲动:“真想去看看。”
“既然想,为何不去?人生短短几十年,当多出去走走,尽览天下奇观。”
虞子钰还是按捺住羡慕,摇头道:“可惜我如今有要事在身,不能随你们去西域。”
“你到底是有何要事,你要去哪里?”
温束正问间,后头传来大哥温酌的唤声:“阿束,过来了,该过河了!”
“知道了。”温束帮虞子钰牵马,“来吧,咱们先到对面去再说。”
河滩多有洼陷,一旦走错地方陷入泥潭中,便如陷入沼泽地一般,越陷越深,最后被泥潭吞没,后果不堪设想。
在过河滩之前,得先由几名富有经验的老手,带上长木棍先去慢慢探出一条路来,后面的队伍才能跟着走。
在河滩中央的积水处有一座木桥,木桥承重力不足,每次只能一人一马通过。
从上午巳时开始过河滩,直到下午未时,四百人的队伍才全部到达河对面。
大家都饿得厉害,厨子匆匆忙忙准备做饭。今日的菜只有一样,梅干菜里掺了点腊肉。
温束一如既往坐在虞子钰身边,跟她一起吃饭。
“先将就将就,等明儿就能到里达镇,到时可以在镇上吃顿好的。”他挑出自己碗里寥寥无几的肉块,给了虞子钰。
“不用给我,你吃自己的。”
温束笑了笑:“给你我开心,就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你。”
虞子钰再次道:“我成亲了......”
温束打断她的话:“我知道啊,你还有两个夫君嘛。我说过了,既然你能有两个夫君,那多我一个也不多,我太喜欢你了,受点委屈也没关系。”
虞子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没回话。
温束继续絮絮叨叨:“虞子钰,我是真喜欢你。你跟在队伍第一天时,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今年二十了头一回喜欢一个姑娘。我哥骂我贱,往有夫之妇跟前凑不要脸,可我忍不住。”
他觉得虞子钰就算有夫君,她那个夫君估计不是什么好货色,让妻子离家在这大漠中独行,哪有这样当人夫的。
“我不喜欢你。”
温束早已意料到,可真听虞子钰这么说时,心底还是止不住的难受:“那你喜欢你的夫君?”
“也不喜欢,我谁都不喜欢。”虞子钰吃完最后一口饭,揪起地上的枯草擦拭碗壁。
温束心里又敞亮:“谁都不喜欢,那说明还有可能喜欢我。你说说,你喜欢怎么样性子的男子,寡言少语的,热情奔放的,温柔体贴的,还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我都学好不好?”
虞子钰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深思熟虑一番,回道:“我喜欢神仙一样的男子。”
“神仙?”温束摸不着头脑。
虞子钰洗过碗筷,回到自己的两匹马跟前,碗筷放入马褡子中,利落翻身上了一匹马,说:“温束,我要走了,就此别过。”
温束这才猛然记起,虞子钰曾说过,等渡过黄河她便不跟着商队了,自投别处去。
他惊慌拉住缰绳不让她走:“你到底要去哪里?”
“去乌斯藏,我得往西南走,不跟你们一道了。”虞子钰目光清澈看向西南方向的路,她的目标从未改变,她要去最高的雪山找神仙。
“你一个人吗,可是去投奔亲戚?若是不着急的话,你先跟我们去西域,过后我再陪你去藏区,好不好?”温束想尽办法挽留。
“我自有我的路要走,不必多言。”虞子钰扯过缰绳要策马。
温束拦在马头前:“那你要去多久,还回京城吗?”
“回的,我去乌斯藏办完事就回京城。”
温束迟疑几遭,最终下决心道:“子钰,我去和我哥说一声,我不去西域了,我陪你一同去乌斯藏。”
虞子钰严词拒绝:“不,你不能跟着我,会坏我的大事的。”这条寻仙之路,她必须一个人走,多一个凡人只会乱她道心,道心不稳恐怕见不到神仙。
见温束依依不舍,她安慰道:“我就去几天,前方有人来接我的。等我办完事情就回京城,你若真想找我,就去京城吧。”
温束不再胡搅蛮缠,这些日子他摸索出虞子钰的性子,她确实有自己的事要走,目标十分坚定,容不得他人打乱她的计划。
“那也好,等我从西域回来就去京城,到时候我去你家提亲可好?”
虞子钰含糊应付:“随你。”
“那你先等等我,我得给你个东西。”
温束往队伍里跑,回到他哥面前,撬开一木箱,从里头取出一颗夜明珠,又跑去给虞子钰:“子钰,你拿着,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我们各自办完自己的事,约在京城见面,我去你家提亲。”
“这珠子贵重,我不能拿。”
温束拉过她的手,径直塞她手里:“拿着,这是我送你的。要不你也送我点东西,好做定情之物。”他稍稍红了脸,对上虞子钰坚毅的双眸,不禁又恍惚了。
虞子钰急着要走,随便从怀里扯出一方锦帕丢给他:“给你了。咱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这锦帕是李既演自己裁的。
上头歪歪扭扭绣了两个小人和一条小黑狗,一女一男,一个是虞子钰一个是他。当时虞子钰叫他再绣一个李奉,凑齐一家三口,他黑起脸半夜挑灯,又往帕子上绣了条狗,一边绣一边骂李奉是不要脸的贱狗。虞子钰坐在床上哈哈大笑,骂他小心眼儿。
温束接过锦帕,还未问帕上这一女一男一狗,到底是代表何意。听到马蹄声踏地而起,黄尘飞漫,虞子钰已经纵马离去。
他在后头喊道:“虞子钰,别忘了,我们在京城见!”
“好!不见不散!”虞子钰清亮的声音飘在风中。
温束仔细叠好锦帕,塞进怀中紧贴着心口位置。他重新回到队伍中,大哥温酌问;“她这就走了?去的何处?”
“乌斯藏。”
温酌:“去藏区作甚?”
温束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问过好几次了,她也不说。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就让她去吧,反正我们约好在京城见面了。”
温酌也看向虞子钰离去的背影:“她一人怕是不安全。”
温束:“她说前方有人来接她。她不让我跟着,自然有她的道理。”
温酌又望向被温束撬开的箱子:“那夜明珠价值不菲,你就这么送出去了?”
温束笑得春风得意:“等去了京城,我要上她家提亲的,就当是聘礼吧。”
温酌不屑道:“她不是说她有夫君了吗,还是两个,到时叫她男人把你打出京城,可就好玩了。”
第55章
◎当然是原谅她◎
虞子钰单骑独行, 一路往大道直行。
生怕遇着歹人,她一直刀剑不离身,还在中途小镇采备一副弯弓和几支利箭。白日行路, 夜间逢遇野坟了, 撑起帐篷依坟露宿。
又走了十余日。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册子算了算, 时至今日, 她离家已有四十八日。一路走来自然是挂念家人,但并未多有寂寥孤独。
反而眼界开阔许多,见过以前从未见过的奇景, 遇到众多陌生面庞, 有好心送她吃食的善人, 也有图谋不轨的恶徒。
遇着善人了,她也不白拿人家的东西, 皆与银两购之。
遇着面色不善尾随她的歹人, 不等人家上前行凶, 她率先撑起一黑布绣旗,旗上绣有狰狞扭曲的黑白无常。
这旗是她在路途中与一神婆买的。
也不是她开口买,是神婆强卖给她。不仅是鬼旗,神婆还要哄她买了不少纸钱、黄香、三角铃铛, 甚至——还有一口棺材。
虞子钰被神婆强塞了一堆东西,抱都抱不下。
也怪她也拒绝不了神婆的强买强卖, 这些驱鬼召神的物件向来都是她的最爱, 平日在街上见着了都走不动道,必定要买一堆回去搁屋里吃灰。
她收好鬼旗、纸钱、黄香、三角铃铛等,看着那口大棺材, 实在是拿不了了便要拒绝。
神婆拉着她不放, 说自己可以把棺材改小, 改轻薄些。信誓旦旦跟她说,只要她带上这口棺材上路,所有恶鬼妖魔都不敢近身。
在神婆的七寸不烂之舌下。
虞子钰只得坐在村口,一只手半托着下巴,看神婆提起斧头、锯子、锥子轮番上阵。最后将大棺材,改造成两口木匣子似的轻薄小棺材。
虞子钰以五两银子买下两口小棺材,神婆殷勤帮她把马褡子里的东西,都移装到棺材里。又帮她抱起棺材,分别绑在马身两侧。
两眼笑眯眯道:“你看,跟两个小箱子似的,多方便你装东西啊。”
虞子钰点头赞同,觉得神婆不愧是神婆。说话好听,手艺精巧,乃吾辈之楷模,当向她多多学习。
此般,她带上自己的两匹马离开。
遇到歹徒了,便撑起鬼旗,摇晃三角铃铛,自己先下马同人家搭话,问道:“鄯城如何走?”
歹徒迟疑不定:“你去鄯城做什么?”
虞子钰指了指身后马背的两口小棺材:“我是湘西来的赶尸人,要将尸体赶往鄯城去。”
歹徒看她举着的鬼旗,马背上的两口小棺材,还有她撒了一路的纸钱,禁不住后脊发凉冷汗连连,给她指了路遂落荒而逃。
如此一路走来相安无事,路途平坦。
走到第五十七天时,终于来到鄯城,鄯城已经地处乌斯藏。这里的民众九成以上都是藏民,面盘两颊晒得红彤彤的,走在街上也都穿藏袍。
虞子钰在进城前收好鬼旗,用一方黑布裹住马背上的两口小棺材。
现在已经快六月份了,可鄯城这个地方还是很凉,尤其是早晚更甚。虞子钰这一路来又没备有厚衣物,全靠一身正气挺过来。
进城后,先找饭馆大快朵颐,店里的招牌菜都点了,手抓羊肉、尕面片、松茸虫草炖鸡,还要了一碗青稞酒,一人吃得自在快活。
填饱肚子,才上街买厚衣服,看来看去,还是藏袍看起来比较暖和。当然,这里的厚衣服款式也就只有藏袍了。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