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月台
温束耳根敏锐,偏过头循声望去:“我就是二当家, 找我何事?”
见李既演与身后的侍卫皆是身高八尺, 威风凛凛,各个瞧起来弓马娴熟,武艺精湛的模样。大当家温酌起了戒心。
装备精良的马匪可不在少数, 表面上看着是正规兵马, 暗地里干的是劫掠商队勾当的, 可是多了去。他不得不提防。
温酌眼神凌厉,举目遍视,而后抬起手,他身后训练有素的镖队也齐齐上前,准备亮剑。
虞元楚从马背跃下,“啪”一声熟练打开自己的折扇,步伐悠悠走来。
“各位壮士莫急,我们不是歹人恶徒,我们是来寻人的。”他走到温家兄弟面前,体面有礼拱手作揖,“二位老板,听说我妹妹虞子钰一直跟着你们的商队走,我们一路追赶,总算是追上你们了。”
听到虞元楚这话,温束连忙上前回礼:“原来是子钰的兄长,某姓温,单名一个束字,失敬失敬。”
虞元楚:“我妹妹赌气离家出走多日,我等从京城一路寻来,至今未找到她人。温公子可知道什么线索?”
“说来也巧,子钰与我们的商队同行后,我同她相见恨晚,交谈甚欢,闲聊了许多。得知她要去乌斯藏办事,等办完事情就回京城。我俩约好,待她从乌斯藏回去,我去西域归来,我们在京城不见不散。”
一直面容冷峻的李既演,终于是眼神微恙,冷硬接话问道:“不见不散是何意?”
温束耳尖稍红:“不见不散,自然是不见不散。”
李既演上下打量他,发觉温束腰间挂着一锦帕,锦帕上滑稽的两个小人和一条狗,正是他绣的。
他径直扯下那锦帕:“这是谁给你的?”
“子钰啊,我送了她夜明珠,她送了我手帕。我俩约定好,各自办完事情后在京城见面。”
虞元楚猜测出大致内幕。
他是个不着调的,妹妹欲脚踏两条船,他这个做哥哥的哪里能不帮妹妹打掩护。他虽从小和虞子钰如猫狗相见,天天骂架,但关键时刻还是得维护妹妹的幸福。
他轻咳一声道:“温公子一表人才,若能和子钰交好,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是高兴。对了,我们还得去找子钰呢,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推了李既演一把,压低声音道:“好妹夫,咱们快走,现在已经确定子钰去了乌斯藏,我们得快些赶上我姐姐他们才是。不然让三殿下捷足先登了,你这绿帽子可又多了一顶了。”
李既演脸色愈加难看,强装镇定继续问温束:“温公子,子钰可曾透露过她要去乌斯藏何处?”
“不曾,她说这是她自己的事,不让多问。”
李既演斜睨他,眼底带了点轻蔑和不屑:“不是说交谈甚欢吗?”
温束脸上染了尬意,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怎么可能什么都与外人说,我们聊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闲情逸致罢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外人。”李既演冷哼道,“那她就没跟你聊到,她已经成亲一事?”
“你是?”温束端视李既演的身量,想起虞子钰说过的,她夫君长得极高,容貌是一顶一的俊,还是个大将军。
莫非这人就是虞子钰的其中一个夫君。
李既演从温束眼中猜出他所想,直言道:“我正是她的夫君。”
温酌在一旁提醒弟弟:“阿束,这下该死心了吧。”
温束清冽双眸中的亮光迅速黯淡,露出少有的窘迫,不知该说什么。
李既演将那方锦帕塞入自己怀中,利落上了马背,道:“多谢温公子一路照顾子钰,某替家妻谢过。另外,家妻向来心善嘴甜,若有让温公子误会之处,还请温公子见谅。”
话毕,拉紧缰绳策马离去。
虞元楚也欲上马,被温束拦住问话:“虞兄,子钰为何离家出走,从京城千里迢迢要去藏区,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她才独自离家的?”
“没有,她就喜欢乱玩儿,不说了啊,我得走了。”虞元楚也上马去追赶李既演。
温束站在原地发了个怔,觉得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李既演这人看着性子冷淡,生人勿进的模样。说不定是婚后他待虞子钰不好,虞子钰同他过不下去了才离家出走。
让这些人追上子钰,将她带回家中,岂不是又入了狼窝?
他当即下了决心,对兄长温酌道:“哥,我得去追子钰。我想兴许是她丈夫对她不好,她受了委屈才离家,要是再被他们抓回去,只怕日子更不好过。”
“胡闹,你怎知她丈夫待她不好。”
以这一个月来的观察,温酌觉得虞子钰不像是受了委屈而离家的人。按照她的行事作风,更像是被身边人宠坏的千金小姐,与生俱来的自信和果敢,不可能会在男人身上吃着苦头。
温束道:“就算她没受委屈,她肯定也和丈夫心生间隙了,不然怎会和我互换定情信物呢。”
见温束如此执着,温酌也不想再阻他,这是温束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情动,让他吃吃苦头也好。
“随你吧,你想去就去。”
“谢谢哥!”
温酌挑了两名随从,使其与温束一同出发往乌斯藏去。
——
虞子钰这边,问过路人,藏区最高的雪山在何处。
路人问:“你是不是要找圣山?”。
虞子钰欣喜无限地点头:“对,就是找圣山,神仙居住的地方。”
路人并不笑话她,而是一一道来。
“鄯城这地方没有雪山,要想见到雪山得往西边继续走,离开鄯城去到绥戎城,再翻越日月山,淌过尉迟川,再穿过共和切吉草原、渡过喀拉河、再翻过巴颜喀拉山,最后到达当拉山,当拉山就是藏区的圣山。”
虞子钰拿出纸笔,盘腿坐下记录:“你说慢点,我记不住,得写下来。”
路人又详细给她复述了一次。
还道:“你要找神仙,就得去当拉山,传说我们这儿最大的山神就住在当拉山,山神庇护藏区的万千子民呢。”
虞子钰抬头懵懂问道:“山神就是真正的神仙吗?”
“肯定是啊,不是神仙,干嘛叫山神?”
虞子钰又问:“那你见过山神吗,它长什么样子,可会让人起死回生?可会御剑飞行?它出过山吗,有没有来给你们授业解惑过?”
路人:“我都是说是传说了,传说中的怎么可能真的见过。”
“哦。”
虞子钰记好笔记,继续出发。
先离开鄯城,又花了三日的时间到达绥戎城,继续西行准备翻越日月山。翻山时明显感觉力不从心,山路崎岖不好得骑马,她只能牵着马走。
越往上走越是觉得喘不过气儿来,每走十来步便呼吸困难。不仅是她,马儿也是如此,才走了一小段路,马儿同样累得直喘气。
虞子钰尚未到半山腰,累得躺在荒石上喘气,两匹马似乎也走不动了,趴在她身侧。她躺了会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直到她常骑的那匹马咀她的袖子,把她弄醒,她才缓缓睁开眼,明明睡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疲乏不已。
她摸了摸马儿的脸,道:“走不动了怎么办,一路跟着我,真是辛苦你们了。”
瘫在地上许久,半分力气也提不起。直到有几个挖虫草妇人路过,过来查看她,才用别扭的汉语告知她原因:“你这是得了瘴气病了。”
“什么是瘴气病?”虞子钰艰难起身。
妇人拿出一块牛肉干给她:“你们外地来的,不是适应这里,这里气儿薄,你会出喘不过气儿的。”
“那可严重,我会不会有事?”虞子钰心急不已,她不能出事,还得找神仙回去救祖师娘呢。
“不算太严重,但你不能继续待在山上了,得马上下山,山脚下气厚一些,你去山脚下缓一缓兴许就好些了。”
虞子钰看向连绵高山:“可是我想去当拉山,去当拉山不是得翻过这里吗?”
“你可以绕着走啊,我们明日也得去当拉山继续采草药,你要是想走,可以跟着我们。”
“多谢。”
虞子钰下了山,到山脚下缓了许久才换过劲儿来。她当晚卧宿于山脚,等到妇人们采完这里草药了,次日便跟着她们出发。
越走雪山越多,天气也愈发冷。偶尔路过村庄时,她大价钱买下加厚藏袍,又给两匹马也买了裹身防风的毛毯。
好在,越走她的瘴气病好了许多,不再总是喘不过气儿来。得亏妇人们给她一种叫红景天的草药,让她泡水喝,喝了可抗瘴气病。
随采虫草的妇人走了十来日,穿过共和切吉草原,在绕过巴颜喀拉山时,遇到了一次雪崩。这次她和妇人们彻底走散,自己也被雪沙掩埋。
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碉房内。
房屋由乱石垒建而成,四面很简陋。她浑身酸痛慢慢爬起来,推开木门去看,发现自己的两匹马就拴在外头。
抬眼望去,是辽阔的草原。再往远了看,一座座雪山连绵不绝,与天相接,颇为震撼高不可攀。
“啊,你醒了。”一面容沧桑的藏民妇人走来,手里抱着一棕色木盆,木盆看起来做工粗糙。
她说着虞子钰听不懂的藏语,虞子钰探过头:“我听不懂。”
妇人抿抿嘴,粗糙的手拢了拢耳边的乱发,这才用口音很重的汉语磕磕绊绊道:“你,你晕倒了。你的马跑来找到我,带我去救你的。”
虞子钰从石阶上跑下,先抱住那匹栗色温血骏马:“谢谢你,我的好朋友。”
又走到妇人面前:“多谢,若是没有你,我恐怕难逃此劫。对了,我睡了多久?”
妇人举起两根手指:“两天。”
虞子钰翻看自己的钱袋,发觉所有钱财都还在,她原本放在马背上的两口小棺材,被人卸下放在院子里。去打开一看,里头的东西都没少。
她取出在都护府换的银币,数出二十个给妇人:“这是给你的,太谢谢你了。”
“不用,我只是顺路而已。”
虞子钰还是强行把银币塞给她。
再问她此处是何地,得知草原对面的连绵雪山就是当拉山,是这片地区最高的雪山,也是此地的圣山。虞子钰喜极而泣,这应当就是自己要找的雪山了。
“那这里的山,可有山神?”她迫不及待问。
“有啊,我们每年都要祭祀山神。”妇人仔细观察虞子钰,混浊的眼底意味不明。
虞子钰又问:“姨母,您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妇人道:“只有一个和你一般年纪的女儿,不过她到寺庙进学去了,暂时不回来。”
虞子钰:“我可够在您家里借宿几日,我要去当拉山办点事情,等办好事就离开。我不会白住的,会给你钱的。”
“可以。”妇人答应得干脆。
虞子钰在妇人家中休息了一天,得知妇人名叫次曲,家里只有她一人。次曲对她照顾十分,热情到虞子钰有些狐疑。
她如今一心要去找神仙,也没多想,只当是藏民都这般热情。毕竟她在日月山跟着那群采虫草的妇人同路时,她们也对自己很照顾,还给她草药吃以缓解瘴气病。
黄昏时,她帮次曲去赶回羊群。
两人聊着天,才得知次曲今年才三十多岁。虞子钰暗自惊讶,她母亲虞凝英如今四十三,保养得当,以至于虞子钰很少在年纪上感受到母亲的衰老。
如今她年满十八了,还常常靠母亲怀里撒娇,恃宠而骄。闹脾气了就赖在床上不吃饭,要让阿娘过来哄她,她才勉强吃一口,把母亲当成避风的大树。
看着次曲黝黑的脸庞,皮肤纹路上深深的沟壑,尤其是那双浑浊的,饱经沧桑的眼。虞子钰很难想象,次曲居然比虞凝英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