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她都闭眼等了他这么久了,真的很困。
郎君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怔住了,迟迟没有反应。
温殊色再也没了力气陪他耗着,无奈翻身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
人刚转过来,身上的被子便猛地被掀开,一只胳膊搭在了她腰上,手掌贴着她的小腹,用力往外一拉。
背心撞在他胸膛上,温殊色心下一惊,忙睁开眼睛,郎君已经撑着身子,单膝跪在了她上方,居高临下凝视着她。
一双黑眸沉静深邃,夜色中乍一看,犹如一头豺狼虎豹,紧绷的身体里仿佛蕴含了惊人的力量。
心口突突跳了起来,想起上回,突然有些害怕,他这番架势,今夜该不会把自己的嘴亲肿吧……
没等她多想,郎君的唇毫不犹豫地落了下来,覆盖在她的嘴上。
温殊色深吸一口气,抓住底下的褥子,做足了准备,然而……片刻过去,没有预想中的气势汹汹,也没有预想中的狂风卷巨浪。
郎君的唇瓣轻轻地在她的唇上一下又一下地啄着,刚碰上便松开,再啄再离。
温殊色突然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一碰就碎的豆腐,让他不敢下嘴。
他一欺上来,她的心便吊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落下,他又松开,犹如挠痒痒,半天没挠对地方,瞌睡都被驱走了大半,实在是受不住折磨了,主动伸手搂住他脖子,把他正准备离开的唇瓣一把压下来,嘴儿紧紧相贴,只听“啵——”一声,痒痒终于挠到了正中心,小娘子舒坦地吸了一口气,再也不想折腾了,轻轻地把郎君从身上推开,拉起被他掀开的被褥往身上一盖,懒洋洋地道:“好了,郎君睡吧,我头都被你闹疼了……”
被她推开的郎君,仰躺在了枕头上,双目空洞,神色惨败,颇受打击。
黑暗中紧咬牙关,心中怒骂,裴卿那头没见识的蠢驴……
—
旁边裴卿拉开门出来,目光刚往旁边的房间瞥了一眼,莫名有了种想打喷嚏的感觉,及时捂住嘴。
一时喷嚏落下,被拳头堵住,还好没吵到人。
谢劭把那农夫塞进屋后,那农夫便是一副战战兢兢,贼眉鼠眼的模样,实在倒胃。
横竖白日里也睡过一觉,裴卿起身打开门走到了院子,月色被林子里的树木遮挡,淡薄又模糊。
本想去院子前的柴堆上坐一阵,突然听见屋后传来几道涔涔水声,寻声走过去,便见夜色下,一姑娘正抬着胳膊费力地往竹竿上晾晒衣裳。
正是农舍的那位哑女。
不知道身后有人,一回头看到裴卿立在那儿,哑女吓得不轻,往后退了两步,惶惶不安地看着他。
裴卿知道自己的长相不如谢家那位三公子风流倜傥,也没有周世子的贵气,更没有崔家那位富家子弟的温润如玉。
加上白日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半天,恐怕早就成了凶神恶煞的土匪。
怕把人姑娘吓出个好歹,立在那没动,扫了一眼盆里的一堆衣裳,又抬头看向满竹竿的湿衣,出声道:“都是你洗的?”
姑娘点了点头。
裴卿想起正躺在屋里的那位肥胖农夫,眉头一皱。
哑女却走去旁边屋檐下搭建的灶台上,提着一个瓦罐往土碗里倒了一碗药,小心翼翼地捧在他面前,目光看向他胳膊上的伤。
裴卿一愣,很快猜到了她是什么意思,并没有接。
哑女似乎看出了他的顾忌,把碗送到嘴边,“咕噜”一口吞下,再抬头看他,眼里带了几分歉意。
瞧出来她是在道歉,碗里应该是治伤的草药。
这才伸手接过,仰头一口,碗里见了底,把空碗递给她,“多谢。”
哑女摇头,仓促地笑了一下,碗放上灶头后,蹲下来继续搓衣裳。
裴卿便坐在墙边的谷草堆上,看着她把一盆子脏衣洗完,晾了满满一竹竿,几乎都是屋里那位农夫的衣裳,又问:“你父亲不干活?”
哑女摇了下头,又慌张地点头。
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裴卿看出来了,这农夫压根儿就不是在养女儿,而是在养奴隶。
心中暗嗤了一声,这天下的父亲,不是东西的还真不少。
哑女洗完了一盆衣裳,见他还坐在那儿,对他扬了扬手,双掌叠起来放在脸侧,偏头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大抵是在劝他早些歇息。
瞧了一眼天色,确实不早了,正要起来,见哑女转身又走去了灶台后,不由疑惑,“你不睡觉?”
哑女摇头,冲他指了一下跟前的堆柴,从里面掏出一把斧头,一手对着他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又是在催他回去,怕吵到了他。
裴卿没动。
哑女见劝不动也没再管他,忙着干活。
哑女的个头并不高,身体看着纤弱,一双胳膊挥起斧头来,力气倒是不小,灶台上点了一盏油灯,光落在她跟前劈柴的木墩上,瞧了一阵,裴卿的眼前突然恍惚了起来。
哑女的身影慢慢地同脑海里那道熟悉的身影重叠。
裴元丘走时,他才六岁。
一对孤儿寡母,想要讨生活更难,那些年母亲白日替人做工,夜里便和这位哑女一样,劈柴洗衣,常常忙到半夜。
也很纤瘦。
一双手几乎成了皮包骨。
“你是要累死我吗……”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耳边刮过,穿透了跟前的黑夜,周围的光亮瞬息不见,变成了一片漆黑的汪洋大海,汹涌的海水猛然倒灌过来,扑在他脸上,堵住了他口鼻。
“宴卓,对不起,对不起……”破碎的哭声拉扯着他,四肢动弹不得,海水肆虐地灌进他的心肺,剧烈的疼痛灭顶而来。
不知挣扎了多久,快到窒息的边缘了,袖口突然被人拉拽了一下。
口鼻之间的海水陡然退开,猛地一口急喘,挣扎回来,灶台上那盏星豆的油灯重新映入瞳孔。
哑女正蹲在他跟前,手抓住他衣袖,惊慌地看着他。
缺失的气息慢慢地回稳,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从身后的谷草堆里爬了起来,嗓音有些嘶哑,“没事。”
哑女忙去灶台倒了一碗水递给他。
裴卿迎头一口饮进,频跳的心口渐渐地平静下来。
蹲了一阵,见他没事了,哑女又对他做了个睡觉的手势,裴卿点了点头。
哑女走回灶台,拿起斧头继续劈柴。
裴卿坐在谷草堆上,看了一阵,终究放下了手里的碗,到了哑女身旁,伸手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斧头,“去歇会儿,我来。”
哑女一脸惊慌,忙伸手去夺,一抬起手,一截胳膊便从袖口中露了出来,只见那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暗红的伤痕。
裴卿目光遽然一顿,眼皮子跳了跳,一股怒火陡然冒了出来,“那畜生打的?”
不用她说,也知道。
“我不弄死他。”裴卿咬牙,提起斧头便要往屋里冲,身后哑女却拖住他胳膊,死死地拽住。
裴卿回过头,便见哑女满眼哀求地看着他。
再是畜生,那也是她的父亲,不就是和自己一样吗,一阵无力感袭来,便也立在那儿不动了。
哑女趁他呆住的功夫,赶紧夺他手里的斧头,太慌张,不慎把他的一截袖口也掀了起来。
适才擦完身子后,忘了捆绷带,只见手腕内侧,横七竖八的几道小刀伤痕,被旁边的灯火一照,触目惊心。
哑女一愣,愕然抬头。
裴卿神色倒是平静淡然,伸手拉下袖口掩盖住,指了一下自己适才坐着的草堆,“你去那歇着,我睡不着,帮你劈一会儿。”
哑女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退到了一边,立在他旁边没再动。
一斧头劈下去,裴卿低声同她道:“他下次再打你,你就躲,躲不掉……就求饶吧。”
这是他用母亲的性命,换来的道理。
儿时他性子执拗,没少挨过打,尤其是嚷着要去找父亲,都会被狠狠揍一顿。
慢慢地便成了家常便饭。
每回挨完一顿藤条后,母亲都会后悔,抱着他哀求:“宴卓,娘控制不住,下次娘再这样你就躲,跑得越远越好,别让娘追上好不好……”
他并没有跑,以为只要让她把心口的那股气顺过来,便会平静。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负罪感最终还是压垮了母亲,意识到自己再活下去只会对他造成伤害后,便选择了自缢。
他从未恨过母亲,即便她打他一辈子他也愿意,反倒是没了那样的疼痛后,再也支撑不下去。
所以,他当上了捕头。
他喜欢与人搏斗,喜欢刀子割在身上的感觉。
她不一样,她再待下去,屋里的那位畜生会要了她的命,他能帮她,必不会袖手旁观,“你要是愿意,明日我带你一道走。”
虽说也是刀山火海,但闯过去了,便能重见天日。
把劈开的木柴骑捡起来扔到旁边,转身去看哑女的反应,一回头,却见那哑女的脖子上不知何时抵了一把刀。
裴卿眸子一沉,满脸寒气。
那人把哑女往前一推,冲他客气地唤了一声:“公子。”
第65章
此人裴卿认识,裴元丘身边最得力的亲信,冯超。
从裴元丘回到凤城来见他的第一天,便是此人跟在他身边,今夜这番出现,裴元丘想必早已知道了几人的行踪。
裴卿手中斧头不由攥紧,冷声道:“放开她。”
“公子见谅。”冯超并没松手,“若公子能配合,属下保证不会伤害到无辜。”
自八年前裴元丘回来想要将他接到东都起,两人之间的这一场拉锯便一直持续,凤城出事后,越演越烈。自己身上到底流的是他裴元丘的血,逃避不了,迟早都得有个了断,裴卿平静下来,问道:“裴元丘有什么话。”
冯超看了一眼手中哑女,有些为难,裴卿及时出声警告,“你动一下试试。”
冯超不敢得罪他,没有出手却迟迟不动。
裴卿又道:“她是哑女。”见冯超还是不放心,指了跟前的木墩,对哑女道:“你过来,坐着,别动。”
哑女慌忙点头。
冯超这才缓缓地收了刀,一把将哑女推到对面,同裴卿拱手道,“大人让属下来接公子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