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肆知道今天在劫难逃了,忍痛跪下:“回陛下,小臣是……阉人!”

  宗吉一挥手,给夏如利使了个眼色:“去验!”

  夏如利领了旨,吩咐随侍的小太监去拿帷帐来。

  顷刻间,四个小太监高高举起帷帐,将裴肆围在里头。

  裴肆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如果说之前他被强制阉割是屈辱,那么,今日的当众验明正身,就是凌迟。

  他不是人,是狗。

  是郭太后和万潮博弈对峙的牺牲品,是可以任意被践踏的、被羞辱的。

  这时,夏如利掀开帷幔进来了。

  裴肆知道,夏如利是瑞世子的人。

  现在,他的身心被千刀万剐成了碎片,他望向夏如利,试图寻求一双能搀扶他站起的手。

  夏如利避开裴肆绝望悲愤的目光,抱拳拱了拱,这是他仅仅能给小公子的回礼和安慰。

  今早他刚收到风,太后把小公子阉割了。

  他轻拍了拍裴肆的胳膊,用口型说:“忍着,王爷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说罢,夏如利蹲下,将裴肆的衣摆撩起,插.进腰带里,褪下小公子的裤子,顿时一股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看见,裴肆的底下被白色纱布缠住,布上渗出鲜血,就像女子的月事布一样……缠绕的很平,几乎贴肉,一看就是阉人。

  嗳。

  夏如利叹了口气,扭头高声道:“启禀陛下,裴肆是货真价实的阉人!”

  就在这时,万潮忽然一头闯进来了。

  也就在这当口,帷幔被扯出了一小片,恰好对着的那个方向,坐着她—春愿。

  也恰好,春愿和裴肆四目相对了。

  春愿难堪地侧过身,不去看。

  裴肆却想笑,他真的笑了,笑着笑着就落泪了。

  他可以从阉割的屈辱中自我救赎,咬牙站起来,可他却无法面对喜欢的女人看到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

  裴肆抹去泪,冷漠地看向万潮,主动将衣裳往开扯了些,“首辅看清了么。”

  万潮一看这副样子,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也没再继续纠缠下去,勾唇狞笑,说了句:“确实是阉人。”

  万潮轻蔑地看了眼裴肆,拧身离开。

  他跪在殿正中央,再次给殿外守着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万潮虽不再揪住裴肆是不是阉人这个问题,但他乘胜追击,顺着个势头再次出手,朗声道:“陛下,虽然证实了裴肆,呵,是个阉人。但老臣日前遭到刺杀,行刺之人却是他的心腹,老臣斗胆,将犯人藏入老臣的车驾中,带进宫中。老臣死不当紧,但只要求个公道,当面问问裴提督,为何要刺杀我!”

  话音刚落。

  万府的侍从就抓了两个捆绑着的男人来了,丢到了殿里。

  正是阿余和郭太后的另一个情夫善悟,这两人皆被五花大绑,脸上身上遍布伤痕,衣裳满是血污和脚印,显然是被打狠了。饶是如此,依旧能看出善悟是个样貌英俊的美男子。

  大抵怕他们在进宫的时候乱喊乱叫,万府的侍从早都给他们嘴里塞了布团。

  阿余冷静多了,愤恨地瞪向万潮,那日他奉提督的命去解决善悟,将将在夜里将人提出来,忽然四面八方冲出来二十几个壮汉,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人凶狠毒辣,一看就是军营里的,他双拳难敌四手,又被人迎头撒了迷药粉,眨眼间就被人拿住。

  这几日被困,万潮倒是过来逼问他,他咬死了,一个字都不说。而那个花架子善悟,却,却什么都招了。

  他想着,提督看他没回来,肯定会猜到他出事,定会来救他,哪知等了三天却没等到提督,反被万潮这老家伙扽到宫里来了。

  阿余猜测,提督估计是出事了,把眼望去,提督就站在不远处,面色惨白,身形晃动,仿佛受了重伤的样子。

  “裴提督,这两个人你认不认识啊?”万潮微笑着问。

  裴肆要紧牙关,看向上首。

  果然,陛下已经慌了,那眼神仿佛在责怪他,怎么又办事不利!

  而太后,太后却异常的冷静,看着他,目光含着杀意。

  自打他被阉割后,老婆子就不怎么理他,昨日差李福过来问过他,两位高僧的事办妥了没?

  他知道,从上次懿宁公主事后,老婆子就对他起了疑,迟早会丢弃他,他怕再次得罪太后,只说办妥了。

  可没想到万潮竟,竟把阿余和善悟劫走了,而且还劫到了御前。

  万潮再次喝道:“裴肆,本部在问你,究竟认不认识这两个人!”

  善悟胆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骤然遭遇这么些骇人的事,早都吓得屁滚尿流,望着太后,往前挪动,眼泪鼻涕齐流,嘴里呜呜地喊着,转而又望向裴肆,哭得更惨了。

  万潮冷笑了声,当即要动手,拔掉善悟嘴里的布条。

  谁知手竟被唐慎钰抓住了。

  “做什么!”万潮蹙眉。

  “首辅!”唐慎钰摇头,咬牙道:“师母还在病榻上,你忘了吗?”

  就在万潮迟疑的片刻,裴肆一个健步冲出去,出手极快,嘎嘣一声,生生拧断了善悟的脖子。

  裴肆当众杀人,在场之人无不哗然,而唐夫人更是吓晕了过去。被捆着的阿余也松了口气,面带微笑,瘫坐在地。

  万首辅也是惊住了,喝道:“裴肆,你敢杀人灭口?”

  裴肆豁出去了,只要他保住太后的声誉,那么,陛下就会保住他的命。

  他在衣裳上蹭了蹭手,冷笑了声,将脏水全揽在自己身上:“没错,这个光头是和我有点交情,我是个阉人,可也有七情六欲,外头私养了个和尚当兄弟,不知碍了首辅什么?我不知道他在重刑之下跟首辅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大抵比较难听吧。您说他刺杀您,我有时确实会在他跟前说您厉害刻薄,但我却从没指使过他做什么。刺杀重臣乃死罪,我当着您的面,处置了这名凶手,还请首辅恕罪。”

  裴肆躬身行礼,目光冷冽:“因着我和首辅的一点口角私仇,您不惜将是非搬到陛下面前,是不是有些过了。”

  万潮暗骂,这奸贼好急智,竟借坡下驴,当众杀了证人,还把火引到他身上。

  这时,坐在上首的宗吉松了口气,得亏裴肆敏锐聪明,他看了眼身侧的母亲,疲惫的挥挥手,“行了,这事到此为止吧。争来争去的,没个休止。”

  万潮却不甘心,他原已经威逼说通了善悟,让他当众开口,那么郭太后和裴肆就真掉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可没想到裴肆狠辣至此,出手这么快,竟敢堂而皇之杀人。

  “陛下!裴肆目无法纪,天子面前杀人,该当死罪!”

  裴肆头越发昏沉,强撑着:“那阁老暗中将外男带入内宫,又该当何罪,你是要行刺陛下吗?”

  “你……”万潮抱拳:“陛下,老臣有口供画押。”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这年头屈打成招下的假物证还稀奇么。”

  裴肆早都憋了一肚子闷气,“您说我的和尚兄弟行刺你,我便替您正法了他。可我不明白了,我的心腹阿余和这位和尚兄弟好端端在家里待着,怎么忽然就落在首辅手里了?究竟是谁在光天化日之下拐带人口?”

  “巧言令色!”万潮见裴肆这厮还敢反咬一口,他准确地抓住重点,“不论如何,任何案子,大有三司会审,小有公堂衙门,你一个小小太监头,有什么资格行刑杀人!你当庭杀人,视王法为无物。陛下,老臣请旨,杖毙裴肆,以正国法!”

  宗吉早都被万潮这咄咄逼人的态度弄的不高兴了,可又不好撕破这位三朝老臣的面子,烦道:“首辅啊,你说裴肆没阉割干净,那好,朕让你和夏如利当场验证,可人家确实是太监。你又指控裴肆派人行刺你,还将凶徒偷偷带到宴席上。裴肆替你了结了凶徒,你又不愿意了。”

  宗吉语气有些重了:“有不少人弹劾你和侄女乱.伦,谋杀了发妻,朕知道流言不可信,所以也没叫你和小杨氏滴血认亲。”

  万潮见陛下如此维护裴肆,顿时血冒三丈,太阳穴跟前的青筋顿时暴起,眼珠布满血丝,配上他额头的伤,甚是骇人。

  “小杨氏乃臣原配家的远亲,与臣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既然陛下指责老臣私德不堪,老臣这就回家命杨氏自尽,以打消陛下的疑心,全了老臣的清白。”

  宗吉瞧见万潮如此执拗,知道今儿要是不惩罚一下裴肆,怕是过不去。

  他板着脸,各打二十大板:“首辅未经上报,私自带外男入宫,冲撞了宫里女眷,实不应该,念其年老醉酒,有些胡言乱语了,朕就不计较了,若是再对太后不敬,你就去邺陵陪先帝去!裴肆与和尚交好,私德不修,冲动之下处置了凶徒,念其曾救朕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庭仗二十棍,让司礼监掌刑。”

  万潮心里极不甘:“司礼监和驭戎监素来走的近,那些没了根本的阉人有什么力气,二十棍就是挠痒痒。陛下还是偏袒这个狂悖淫.乱的阉人!老臣……”

  “那便让唐慎钰掌刑。”宗吉已经快按捺不住了火气了。

  万潮莞尔,擦了把冷汗,斜眼暗示他的得意学生。

  而裴肆一听见竟让唐慎钰掌刑,顿时慌了,跪倒在地,连声求皇帝:“陛下,唐大人和小臣有旧怨,他,他定会公报私仇,仗杀了小臣。”

  宗吉蹙眉,想着刚才唐慎钰是劝万首辅的,他看向唐慎钰,几乎是明示了:“年后事多,裴肆还要替朕办几宗差事,打他一顿,给他个教训,不要让他那么冲动轻狂就行了。”

  唐慎钰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

  裴肆心急如焚,从上次鸣芳苑的那个局,他就隐约察觉到唐慎钰这厮想要他的命,现在得了这个机会,肯定要下毒手。

  情急之下,裴肆想要将假公主的秘密说出来,以求自保……犹豫了一瞬,没说,转而向郭太后求救:“大娘娘,求您救救小臣,小臣这些年为您肝脑涂地……”

  一直沉默的郭太后总算说话了,她淡漠道:“你这下作东西,自己跟和尚不清不楚的,竟连累到哀家头上。你办事不利,私德不修,唐爱卿,你定要帮哀家狠狠打他两板子。”

  裴肆心都凉了。

  他早知道老婆子会翻脸,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狠。

  就在这时,已经有两个侍卫搬了刑凳和绳子过来,强行将裴肆正面朝下绑在长凳上,给他嘴里塞了布团。

  唐慎钰接过侍卫递来的刑棍。

  他从开始就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好打,鸣芳苑他输了一筹,恩师今儿拼了老命,才将这条刑棍争取过来。

  唐慎钰紧紧攥住刑棍。

  可是如今的局面,裴肆刚才是立了功的,陛下执意要保这条毒蛇,他就只能意思意思,轻打几下了事。

  抗旨不遵,是死罪。

  唐慎钰走近,看着裴肆拼命仰头望着陛下,疯了似的扭动求救。而他的那个心腹阿余也往过来冲,意欲救主。

  唐慎钰蹙眉。

  可若是留这条毒蛇活着,对阿愿、对恩师对他,都是极大的威胁!裴肆之前联络过周予安,很可能已经知道阿愿的身份!

  想到此,唐慎钰扬手,毫不犹豫地狠打了下去,才两棍,裴肆就晕了过去,他又补了三棍,裴肆像死狗一样,脑袋耷拉了下来,身子抽搐,痛不欲生。

  唐慎钰咬紧牙关,又打了五棍。

  裴肆完全不动了,口鼻流出鲜血,好像……背过去了。

  “怎么回事!”宗吉急得冲下来,喝命夏如利,“愣着做甚,快看看去。”

  夏如利推开唐慎钰,半跪在刑凳跟前,两指探向裴肆的鼻下,哎呦叫了声,又摸向裴肆脖颈的

第151章 她说她不生你的气了 :

  唐慎钰挤开夏如利,急忙去探裴肆鼻下,没气了,他又去摸裴肆的脖颈和手腕的脉,确实探不到跳动。

  不应该啊,裴肆乃练武之人,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唐慎钰蹙眉,他发现裴肆臀及大腿这块已经渗出了血,可阴.户那块衣裳竟也被血染透了,沿着刑凳,一滴一滴往下掉,在地上形成了一小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