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非常奇怪了,一个当母亲的,怎么可能连孩子生父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那只有一个解释。

  唐慎钰望向那个纤弱苍白的女人,心绞痛不已。

  阿愿,很有可能被人暗中谋害了,以为和她行周公之礼的男人是他。

  可能是这样吗?

  唐慎钰双手使劲儿搓脸,试图让自己再冷静些。府里的大夫说阿愿怀了整两个月身孕,而据衔珠交代,阿愿傍晚的时候和邵俞说话,曾提到一个时间——腊月初一。

  唐慎钰拼命回忆这个时间。

  腊月初一,他和阿愿那时正因为周予安冷战。他记得那天,周予安上赶着去鸣芳苑找阿愿,结果被阿愿威吓的落水。

  而后他就忙着送周予安回平南庄子,公主府的人着急忙慌地找他,说公主有请,但当时瑞世子病危,他天擦黑时匆匆去看了眼她,见她在画舫上饮酒,没有打搅,转身就回京了。

  是那晚上发生的事?

  唐慎钰心乱如麻。

  还记得初五的时候,阿愿杀到了平南庄子,当时他就微妙地感觉到,阿愿对他的态度不像之前那样强硬冷漠了,多了几分柔情,还说了句很暧昧的话。

  唐慎钰倒吸了口冷气,她当时说,“别以为你前晚上来找我,我就会轻易原谅你。”

  当时他没有多想,现在看来……

  唐慎钰感觉又毒发了,腹内绞痛得厉害。

  对!

  邵俞一直贴身伺候她,想必邵俞知道什么!

  这孙子贪污、敢堂而皇之的对阿愿下毒,那么从前暗中对阿愿做了什么,想必……

  唐慎钰恨死了自己,觉得他就是天下第一无能无用的男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对不起。”唐慎钰手抖成一片,轻轻拿起阿愿的手,吻了又吻。

  悔恨和愤怒的情绪一同折磨着唐慎钰,他将阿愿的胳膊慢慢地放下,替她盖好被子,俯身,轻轻吻了下她冰凉的额头,低声喃喃:“屋子里的灯不会灭,你别怕,安心休息着,我去办件事,马上就回来。”

  唐慎钰起身的刹那,目光冷绝,他现在就去拷问邵俞!

  谁知就在此时,外头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

  很快,门被人吱呀声推开了,蜡烛感受到了迫人的寒气,左摇右摆。

  唐慎钰往前瞧去,见陛下匆匆进来了,跟着来的还有黄忠全和夏如利等内官。陛下面色含霜,外头穿了件黑色狐领大氅,而里头则穿的是寝衣,显然是刚就寝,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赶过来了。

  “陛下。”唐慎钰跪下请安。

  宗吉狠

  狠剜了眼唐慎钰,一句话都没说,径直朝拔步床那边走去。

  “阿姐,阿姐。”宗吉坐到床边,俯身轻轻唤着,阿姐此时小脸惨白,唇色微微发乌,是不是地惊厥抽搐,显然命悬一线,正处于极度的痛苦中。

  宗吉顿时怒不可遏,抓起跟前的茶盏,就要砸向唐慎钰,可他怕惊到阿姐,生生忍下了。之前他就是担心阿姐,所以才将大内的秦校尉等人拨到了公主府。今晚,他刚沐浴罢,秦校尉就匆匆来报,说公主府出了大事,公主小产中毒,疑似府中前总管邵俞所为。

  秦校尉不敢隐瞒,说最近府里在传,邵俞因贪下巨万银子被驸马爷查出来了,不知今晚下毒是不是报复,人已经拘起来了,但公主的情况实在不好,万一有个好歹……

  宗吉蹭地起身,冲过去,一脚踹向唐慎钰的肩头,压着声斥骂:“混账东西,朕有没有给你说过,没有大婚前,不许再碰公主了。你不要脸,朕的阿姐还要脸。上次你就害得她小产,这次,你又!好色无耻的东西!”

  为了阿愿的清誉,唐慎钰没敢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先全揽在自己身上,连连磕头:“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宗吉眼睛红了,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个畜生。

  宗吉蹙眉,方才在来的路上,是衔珠迎的驾。衔珠哭着说,唐大人深爱公主,为了公主毫不犹豫地饮下剧毒。

  宗吉拳头攥起,瞪着唐慎钰,低声喝骂:“朕早都晓得你居心叵测,朕的阿姐从前多淳朴简单,自打跟了你,竟也参与了党争!朕不怪她,朕怪你。你这个畜生一肚子的黑心肠,恶意引诱朕的阿姐,屡屡害的她身心受伤,朕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了……”

  夏如利眼见陛下动了杀心了,急忙迎了上来,温声道:“陛下息怒,现在最重要的是治好公主。唐大人自愿服毒试药,还是有点用处的。”夏如利不动声色地将矛盾往邵俞身上引,蹙眉道:“这事真是旷古未闻,一个小小阉人,居然敢冒着抄家灭门的危险谋害公主。”

  宗吉愤愤地甩了下袖子,盯着唐慎钰,喝问:“凶手人呢?”

  唐慎钰捂住发疼的肚子,咬牙道:“在南厢房,臣已调了北镇抚司的手下盯着。臣方才正准备去审……”

  “你审?”宗吉打断唐慎钰的话,冷冷道:“自从裴肆的事后,你当朕还相信你么?”随之,宗吉下巴朝夏如利努了努,“你来审,你控东厂,审讯的手段不输给北镇抚司。朕去旁听,朕倒要听听,这个贱奴究竟为何要行刺公主。”

  唐慎钰一听这话,大惊失色,邵俞那杂种近身伺候了阿愿一年,谁知道他有没有看出什么,而且去年他还帮阿愿将侮辱沈轻霜的乌老三弄来了……万一邵俞经受不起大刑,胡说八道什么。唐慎钰后脊背发寒,急忙阻拦住宗吉,“陛下,还是由臣去审吧,邵俞贴身侍奉公主,若是说出不堪听的话,叫外人传开了,臣恐怕会,”

  “你还敢做朕的主了?”宗吉一脚踹开唐慎钰,他沉思片刻,唐慎钰虽可恨,说的却也在理,宗吉扭头嘱咐夏如利,“厢房三丈之内,不许一只苍蝇飞进来。”

  “是。”夏如利领旨,躬身出去办差了。

  唐慎钰简直心急如焚,又咳了口血,暗道,现在唯一能阻止皇帝的办法,就是让阿愿“病情加重”,绊住皇帝的脚,可他又舍不得,更不能伤害阿愿……罢了,他就死皮赖脸的跟着去,万一邵俞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大不了,他也学裴肆那招,当场杀人。

  打定主意后,唐慎钰抹掉唇边的血,嘱咐老葛好生照顾公主,追着皇帝去了。

  ……

  ……

  三更的梆子声响了几下。

  南厢房这边的小院被卫军围城铁桶般,而院内却无一人。

  厢房是两间屋子打通的,内外室中间隔着只折叠木屏风。

  唐慎钰此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现在厢房里,只有他、陛下和邵俞三人。

  他往周围扫了圈,外室陈设简单,和普通的花厅差不多,而陛下此时坐在张四方扶手椅上。陛下已经换了衣裳,穿了身秋香色长袍,铁青着脸,手撑着头,死死盯着木屏风,一声都不吭。

  唐慎钰双手捧着热茶,给皇帝递去。

  宗吉厌恶地剜了眼唐慎钰,没接。

  唐慎钰恭敬地将茶放在立几上,随后小心翼翼地挪到屏风跟前,他人高,稍一抬头就能看见内室的情形。

  内室此时被临时改造成了间刑房,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骨钉、铁鞭、刑棍等等。邵俞现在被人用铁链锁在张铁椅子上,昂贵的绸缎袍子被撕扯的稀碎,脸上身上有不少伤,为了防止这杂碎咬舌自尽,秦校尉等人给他嘴里塞了麻核。

  唐慎钰拳头抵在石墙上,目光狠厉,观察着邵俞。这杂碎看上去有些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角落的黑暗处,头颓丧地低垂着,时不时地发出冷笑,像疯魔了般。

  唐慎钰一想起阿愿痛苦的样子,恨不得进去撕碎了这杂碎,他刚抬步,谁知背后皇帝轻咳了声,阻止他。

  唐慎钰胳膊无力地垂下,贴墙而站,示意皇帝,他不会乱来。

  宗吉剜了眼唐慎钰,端起热茶,喝了口。

  这时,门被人轻轻推开,夏如利抱着摞卷宗和账本,从外头进来了,他关好门,躬身给皇帝行了一礼,手拍了拍本子,示意皇帝,他粗略地翻阅了邵俞贪污的卷宗,已经准备好了,请旨审问。

  皇帝微微点头,准了。

  “掌印。”唐慎钰忍不住出声,目光复杂地望着夏如利。

  夏如利微笑颔首,一句话都没说,却暗中眨了下眼,示意唐慎钰莫要担心。

  而在绕过屏风的时候,夏如利瞬间变脸,毫无仁慈和善之相,像豺狼,连呼吸都要吃人。他不急不缓地走进内室,将卷宗放在桌上,弯腰拾起铁筷子,将火盆里的炭捅旺了些,霎时间,火光将整间屋子映红。

  “热么?”夏如利脱掉棉袍,笑吟吟地望向邵俞,拎起茶壶,倒了杯水,温声问:“近三个时辰不吃不喝,孩子,你渴了没?”

  邵俞恶狠狠地瞪向夏如利。

  “哦,我忘了,你嘴里塞了麻核,说不了话。”夏如利拍了下脑门,走过去,取下邵俞嘴里的东西,将茶杯递到邵俞嘴边,笑道:“炖了一个时辰的人参鸡汤,可香了,要不要喝?”

  邵俞浑身战栗,死盯着夏如利。

  他知道唐慎钰就在外头,而能让夏如利这种级别的掌印来审他,说不准皇帝也在。

  邵俞撇过头,一声不吭。

  “呦,不理我呀。”

  夏如利无奈地耸耸肩,蹲下身,替邵俞脱了鞋袜,轻轻地摩挲着邵俞的脚,笑道:“你晓得人身上哪处的皮肤最嫩最好?一个是屁股,另一个就是脚啦。邵总管这一年伺候公主殿下,养尊处优,听说也学会了用新鲜牛乳泡脚,瞧瞧这双脚丫子,又细又白,比女子的好看。”

  邵俞被这权阉的阴阳怪气言语,弄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夏如利不慌不忙地从木箱中取出双铁鞋,替邵俞穿上,然后,他将火盆勾过来,轻轻地抬起邵俞的双脚,放进盆中。

  邵俞脑袋嗡地声炸开,他早都猜到这些人会对他动刑,可没想到是这样的。

  铁鞋传热快,没多久,他的脚就察觉到烫,也就在这瞬间,脚底和侧面的热飙升起,他的双脚剧痛无比,他甚至能听到肉皮被烫的发出的嘶嘶声,还能闻到肉融化后的焦臭味。

  “啊——”邵俞痛苦的喊,他本能地挣扎,可双腿被夏如利死死按在火盆里,这老太监眼里尽是兴奋,居然还对他笑。

  “原来你会说话啊。”夏如利将火盆推开,瞅了眼已经滚烫发红的铁鞋底,问:“为什么给公主下毒?”

  邵俞被折磨的几乎去了半条命,头死气沉沉地歪在一边,眼泪鼻涕齐流,双脚的疼痛让他生不如死……

  “恨她。”邵俞虚弱地说出这两个字。

  夏如利看向桌上的账本:“是因为公主下令查你贪污的事?”

  “嗯。”邵俞头垂下。

  “不止吧。”夏如利将鸡汤浇在铁鞋上,瞬间,鞋面发出嘶的声音,冒出白色蒸汽,他笑道:“据我方才查问的,公主一直待你不薄,你虽然贪了近十五万的银子,她和驸马查出来了,但没声张,甚至念在你伺候了她一场,只让你在半个月内将银子交回便好。而且,公主今儿还让衔珠姑娘预备了五百两银子,还有一整车的上等布料和首饰,都赏了你。瞧瞧,公主对你可谓是仁至义尽了,你不感恩戴德,还下毒,你应该知道下了毒后自己走不了,你那个大侄儿也会被你连累。邵总管,你没这么蠢,告诉我,还有什么内情。”

  “没有了。”邵俞摇头。

  夏如利嗤笑了声:“你呀,非逼我动真格儿。”

  邵俞心一咯噔,怎么,方才的炮烙,竟,竟只是个开头?!

  夏如利踢了脚凉下来的铁鞋,他从怀里掏出个铁夹子,笑着说,“干爷替你剪个指甲吧。”说着,夏如利俯身,用铁夹子拔了邵俞的一个指甲,他听着邵俞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点头微笑,自顾自道:“公主中的毒叫“千日醉”,这东西出自宫里,寻常人是拿不到的。我的人问了你侄儿,你今儿都去哪儿了,你侄子比你乖多了,说你去天然居见个朋友。我们寻了天然居的一些证人,他们说,你晌午秘密见了个年轻太监,好像叫——瓦罐儿。”

  外室的唐慎钰和宗吉听到这话,相互望了一眼,他们都知道瓦罐儿是慈宁宫的人。

  里头的夏如利拍了拍邵俞的脸,接着道:“天然居的证人说,当时瓦罐儿提着个食盒,里头是什么呀。”

  邵俞其实很想笑,依旧不说话。

  这就是一场戏,偏偏,他还被迫和这些恶人演下去。

  夏如利眉梢上挑:“还不说?”他接连拔了邵俞六只指甲,竖起大拇指笑道:“邵总管果然是硬骨头,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剥山楂?”

  邵俞疼得满头冷汗,呼吸一窒。

  “所谓剥山楂。”夏如利拍了拍邵俞的头顶,笑道:“就是在你脑门开个口子,往里头灌水银,人.皮就轻轻松松剥开,到时候你的头红彤彤的,可不就像颗山楂?”

  邵俞怒瞪向夏如利。

  “哎呦,放心啦。”夏如利亲昵地拧了下邵俞的脸,“我不会开你的山楂,开你大侄儿的。”

  “你敢!”邵俞疯了似的喝。

  “那你就说几句我要听的。”夏如利眼睛危险眯住,按住邵俞的肩膀。

  邵俞疲惫地看了眼木屏风,苦笑:“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