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絮
“没事儿了!伤早都好了。”周予安大手一挥,嗞儿地饮尽女儿红:“表哥你这回救了我,我娘怎么会怨你,估计都要爱死你了,嘿嘿,小时候她就疼你胜过疼我。”
听见这话,唐慎钰膈应的打了个哆嗦:“赶紧吃,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小子的嘴!”
“好好好,你也吃。”周予安吃了块涮羊肉,用手巾擦了擦额上的热汗,摇头笑道:“说起来真真是让人后怕,你走后没两日,留芳县就开始传名妓沈轻霜暴毙了,说廿七那晚有个英俊的大个子抱着她连看了三四个大夫,都说她血流干了,绝活不到第二天。我想着这下摊上大事了,与其将来被陈银那老狗日的秋后算账,倒不如自己拿刀抹了脖子,倒也算干净。”
唐慎钰嗤笑了声,给他表弟倒了杯酒,碰了下杯,打趣:“那你他妈的怎么没死?”
周予安亲昵地揽住唐慎钰的肩膀,嘿然道:“我想着,我表哥英明神武,一定有法子救活沈轻霜,于是我就听你的嘱咐,稳在留芳县,并且暗中找到了马县令,倒也巧得很,那马如晦两年前赴京公干,恰好见过本侯爷,还说过几句话,我没敢给他说沈轻霜身份,也没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说北镇抚司要在这里暗中办个大案子,叫他以时疫为由头封锁县城。”
“然后呢?”唐慎钰吃了片炙野猪肉。
周予安笑道:“老马畏惧咱们北镇抚司,忙不迭办去了。”
言及此,周予安抱拳深深给唐慎钰行了个礼,笑道:“哥,你猜的真没错,程冰姿夫妇摊上了人命,年前就要离开留芳县躲避风头,幸好封了城,他们走不了,如今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下。”
唐慎钰亦松了口气,喝了口酒,笑着问:“那我吩咐你做的另一件事呢?”
“哪件?”周予安有些懵,忽然拍了下脑门,“哦,那件啊!”他忙起身,疾走到床那边,从床底下拉出个大木箱子,抱过来,脚勾了只方凳,横在他和表哥中间,咚地一声将箱子放在凳子上,手拍了拍,笑道:“喏,这就是沈轻霜被抢走的东西,身契、字画、首饰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全在里头。”
唐慎钰将蜡烛往近拉了些,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放了不少东西。
“旁的倒罢了。”周予安拿起箱子里一对银托子刻了字的珍珠耳环,皱眉道:“这里头居然有忠勇伯孙女的遗物,去岁那孩子丢了后,我还带着手下人帮着在京城附近找了几遍,可怜,竟流落到红妈妈手里。”
唐慎钰仔细在箱子里翻找,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你怎么拿到这些东西的?”
周予安得意一笑:“我想着那个芽奴虽卑贱,但也是个裉节上的人,必须得扣在咱们这里,那小贱.货真他妈是个花痴,几句话就被老子勾搭到手了,我把她锁在厢房里,不让她乱跑,后头我连夜潜入程府,偷到了沈轻霜所有的东西,以芽奴的口吻留下封字条,说惧怕程夫人报复,所以偷走物证和玉兰仙小姐一起逃了。”
“亏你小子想得出这损招。”唐慎钰顿了顿,问:“那玉兰仙呢?”
周予安云淡风轻道:“哦,她回老家了。”
唐慎钰没再追问下去,心里已经有数了,他手捂住发疼的头,怔怔地盯着足尖,良久没说一句话,后摇头长叹了口气,随后,他默默从一堆私物中找到对燕子银锁,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去,急忙将这至关要紧的东西藏进怀里。
一旁的周予安将唐慎钰所有的动作、神情看在眼里,他默默喝了好几杯酒,眼里浮起抹醉意,冷不丁问:“表哥,头先我侍奉在陛下跟前,曾见他手里把玩过这个银锁,我虽未见过胡太后,但多少也听见过传言,说她进宫前就成亲过,还生过个女儿,之前你很郑重地同我说,陈公的意思,许就是皇上的意思,我早都觉得不对劲儿了,区区一个司礼监掌印,再有权有势,凭什么支使北镇抚司的镇抚使给她寻亲,这个沈轻霜,她,她……”
周予安越发紧张了,俊脸绯红一片,薄唇都有些颤抖,低声问:“她是不是小皇帝同母异父的姐姐?”
唐慎钰没承认也没否认,吃了几口涮肉,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你说的我不是很明白。”他若有所思一笑:“反正本官嘴里可从未泄露过半句天机,全都是你揣测的。”
周予安脸刷地白了,手一软,酒杯瞬间掉到地上,脸扭曲得难看:“这、这么说,我差点惹了弥天大祸!”
男人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一开始是惊恐、后怕,紧接着眼珠转动,瞟了眼他表哥,愤怒逐渐升腾起,还是一家子骨肉,姓唐的打小父母双亡,在他家住了七八年,爹娘真是疼这狗崽子比疼他这个正经儿子都多,爹爹甚至手把手地教他功夫,没想到狗崽子这么忘恩负义,这么大的事竟瞒着他,若是早告诉他沈轻霜的身份,他绝不会掉以轻心。
周予安弯腰拾起酒杯,满上酒,双手举起面向唐慎钰,两眼满是真诚:“表哥,这回若不是你,我全家的脑袋估计就折进去了,该让我怎么谢你呢。”
唐慎钰举起酒杯,拳头砸了下周予安的肩膀,笑道:“姨妈就你一个儿子,我怎么能真看你出事,肯定要尽力弥补,便是弥补不了,当哥哥的也得替你把这口锅背下,以报答姨丈姨妈的大恩。”
说着,唐慎钰和周予安碰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铜锅里的炭火燃得正旺,汤汁翻滚,冒出来些许。
屋里忽然陷入一种奇怪的安静,兄弟两个谁都不说话,各怀心事。
表弟默默地喝酒,像喝白水那样,一杯接一杯;
表哥接连不断地吃着涮肉,食不知味。
忽然,周予安嘿然一笑,打破这沉默:“我想大哥这半个月在外头,从关山驿点了一部分人来留芳县辅佐我做事,另一些人没见踪影,想必你另有安排,估摸着接下来就要收拾杨朝临夫妇了吧。”
说着,周予安手附上自己滚烫的侧脸,眼里浮起抹暧昧:“杨朝临那个短命没福气的,若是再等上一两日,就该是驸马命了,我看沈轻霜今儿回来那架势,两只眼睛里全是怨毒,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估计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唐慎钰有意无意地问了句:“你觉着沈轻霜变了?”
“说不来。”周予安轻抿了口酒,眼神有些飘忽:“瘦了些,感觉还矮了一点,样子也仿佛和以前不同了,我也说不清哪儿不同,怯生生的站在那儿,一脸的稚气,全然不像迎来送往的花魁,竟好像个未经人事的雏儿。”
唐慎钰有些紧张,但面上仍镇定着,慢悠悠地夹菜吃:“她死里逃生,受了那么多苦,流了那么多血,都瘦脱相了,模样气质肯定有些不同了。”说着,唐慎钰故意打趣了句:“你不也一样,开始时摆架子低看沈轻霜,那晚一听说她出事了,瞧吓得那怂样。”
“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周予安抹了下滚烫的侧脸,沉吟片刻,笑道:“不过也是奇了,我竟觉得她大病一场后比从前更美,那会儿看见她,我好像猛地被雷打了一下似的,现在再让她去卖,估摸着价钱更高。”
“越说越离谱了。”唐慎钰喝了杯酒,严肃道:“我可警告你,不许打她的主意。”
“就她?”周予安仿佛听见什么可笑的事,轻蔑道:“是,我是偶尔外头玩玩儿,可从没想过把秦楼楚馆的女人领回家,沈轻霜就算是皇帝的姐姐又能如何,那也改变不了她是低贱妓.女的事实,脏的要命,而且还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从前我倒是能玩玩她,至多花几个钱受用番,不粘人不用负责,可如今境况不同,玩她那就得娶了她,她这种花痴经不得男人勾,一勾就粘上,甩都甩不掉,我好歹也是个侯爷,要娶也得娶公侯家的嫡出淑女,这才符合我的身份。”
唐慎钰松了半口气,笑道:“你明白就好,不仅不能挑逗,而且还不能故意给她难堪,我还不知道你小子,睚眦必报,今儿当着哥几个的面儿被她打了一耳光,跌了份,以后肯定要找机会报复回来的。”
“嗨,旁的女人肯定要报复,这不沈轻霜勉强也算半个公主。”周予安有些喝高了,打了个酒嗝儿,趴在桌上犯困,斜眼觑向表哥:“反正我不理她,躲着她,总行了吧?”
唐慎钰亦有了点醉意,无奈笑道:“因为这么个麻烦女人,耽误了我好多正事,得抓紧点把留芳县的事处理了,尽快带她回京交差。”说着,唐慎钰皱眉问:“对了,前些日子我写信给你,让你查查留芳县令马如晦,怎样了。”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周予安往嘴里扔了颗炸花生,忙从怀里掏出一沓子纸来,递给唐慎钰,收起玩世不恭,狞笑道:“时间紧迫,我简单查了下他,这老小子倒也没让本侯失望,看着是个清廉又为民做主的好官,胃口却不小,从钞关那里贪了不少税银。我故意指明要住在他这个秘密外宅里,一则叫他晓得,老子已经知道他那点破事,不愿点破,有心放他一马;二则也更能叫他乖乖替老子办事。”
“做得不错。”唐慎钰点点头,就着烛光,一页页地翻看周予安查出来的密档。
周予安翘起二郎腿,惫懒地窝在圈椅里,笑着问:“表哥,那老小子下午听闻你回来,忙不迭地跑来拜见,我叫人把他打发走了,方才听说他又来了,冷风口子里等了一个时辰了,要不要见?”
“先晾着,吓一吓他。”
唐慎钰看完密档后,大大地打了个哈切,困眼惺忪道:“不行了,奔波了这么些日子,还真有些累,今晚得好好躺平睡一觉。”
两兄弟又喝了轮酒,说了番话,便各自休息去了,谁也没提最南边院子里住的那位貌美小姐,仿佛这个女人不重要、不存在似的。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
各位还记得周予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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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你当本官愿意做这种自降身份的事哪
这边。
朗月当空,夜深沉下来。
春愿吹灭了一盏灯,屋里顿时暗了几分,她穿戴得整整齐齐的,碧色薄夹袄,配了条秋香色的拖泥裙,长发用白玉簪子松松地挽起来,怀里抱了个汤婆子,满面愁容地在屋子里来回走。
赶了一日夜的路,浑身的骨头都要累散架了,大抵换了地方,再加上心里装着事,她怎么都歇不下来,这期间,唐慎钰的几个下属过来送热水和饭菜等物,她原想着打听一下杨朝临夫妻的近况,再想拐弯抹角打问一下他们晓不晓得周予安腊月廿七那日在哪里,做什么了?
谁知那些汉子就像哑巴似的,一问三不知,翻来覆去就几句话:
“大人交代过了,小姐若是有任何疑问,尽可问他。”
“小姐想吃什么?”
“小姐想要什么?”
……
春愿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怔怔地站在门前,现在已经子时了,唐慎钰还会来么?
方才她喊来院门口守夜的卫军,问大人去哪儿了,那卫军说唐大人晚上同小侯爷用饭谈事,早在一个时辰前就睡下了。
睡了?那他应该就不来了吧。
春愿松了口气,用木栓把门插好,随后从立柜中取出套新裁的桃花粉寝衣,正换穿着,忽然听见背后门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她急忙回头,发现似有人在外头轻轻推门。
“谁?”春愿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急忙穿好寝裤,就在此时,她看见窗子被人从外头吱呀声打开。
寒风吹进来,桌上的蜡烛随之闪了下,一个高大的男人抬腿,从窗子跃了进来。
是唐慎钰。
他穿着单薄的衣衫,头发梳在头顶,看着洗漱过,脸上半点风尘都不见,像雨后的青松般挺拔俊朗。
“大人。”春愿轻呼了声,几乎是下意识地手遮挡住心口,她寝衣里头什么都没穿。
“不是给你说了我今晚过来,怎么还插门!”唐慎钰冷着脸,不满地叱了句。
“啊、这……”春愿低下头,眼神飘忽,磕磕巴巴地道歉:“对、对不住啊大人,我看着夜这么深了,想着您应该睡下了。”这时,春愿闻见股浓郁的酒味儿,借着昏暗的烛光偷偷看去,他脖子有些发红,但人是清醒冷静的,她不敢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您喝酒了?”
唐慎钰没理会,自顾自地关好窗子。
春愿见他如此冷漠,暗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恼她插门?
还是恼她下午在门口闹那出?
听卫军说,今晚他和那个周予安在谈事,是不是在谈如何杀了杨朝临夫妇?
春愿心里胡乱猜测着,不管怎么说,接下来还要靠他报仇呢,可是得恭敬奉承着,想到此,春愿急忙从柜中取出罐龙井茶,拈了一撮放进罗汉杯里,从泥炉上提起铜壶,沏了杯热腾腾的香茶,双手捧着递上去,笑道:“大人快喝点茶,能养肝解酒。”
唐慎钰接过茶,并未喝,上下打量着她,她未施粉黛,清丽得像雨后的白茶花,寝衣是按沈轻霜的尺寸裁的,对她来说有些大了,襟口那块宽宽松松的,个子高点的人略垂眸就能看见沟壑。
春愿被男人盯得后脊背发寒,强笑道:“要不我给您按按肩?我的手艺可好
了,您这两日赶车奔波真的太辛劳了。”
“那倒不用了。”唐慎钰阴阳怪气地笑:“小姐脾气大,本官怎当得起您伺候。”说话间,唐慎钰喝了一大口热茶,顿觉整个人都暖了,那男人径直朝拔步床走去,脱鞋坐了上去,见春愿红着脸杵在原地,他拍了拍床,示意她过来,淡漠道:“听说你傍晚跟人打听杨朝临夫妇的事了?”
春愿走过去,坐在床边边,尽量远离他,低下头怯懦道:“我心里急,就问了几句。”
唐慎钰坏笑:“你放心,他们未经本官允许,什么都不会同你说。”
“是。”春愿心里堵得慌,却恭顺笑道:“我以后再也不擅自询问了。”
唐慎钰脱掉外头的棉袍,随手扔到床边的小杌子上。
春愿用余光瞅了眼,他里头穿了身单薄的黑色寝衣,太薄,便将他的身段勾勒得很显眼,有些过于“显眼”了。
“知道今晚找你做什么?”唐慎钰冷着脸问。
春愿手覆上自己的右胳膊,低下头,声如蚊音:“还能有什么,守宫砂的事儿呗。”
“你知道就好。”唐慎钰往里挪了些,再次拍了拍褥子。
春愿慢悠悠地除掉鞋子,纵使心里百般不情愿,可面上还得装的恭顺听话,谁知刚坐上去,她的脚腕忽然一痛,唐慎钰抓住她的左脚,将她整个人拉了上去,她闭上眼,静等着痛苦降临,可未见他有任何举动。
春愿偷摸睁开眼,发现唐慎钰身子探出床,从他脱下的棉袍里拿出个小布包,在包里取出把银剪。
“大、大人……”春愿吓得咽了口唾沫,惊恐地问:“您要做什么呀?”
唐慎钰盘腿坐好,将女孩的脚搁在他膝头,俯下身,用小银剪给她绞脚趾甲,淡淡道:“昨晚上在山洞里就发现了,你趾甲长了,不及时剪的话容易在缝里渍泥。”
春愿尴尬极了,相处这么久,她晓得唐慎钰很爱干净的,不过她今晚才擦洗过,哪里来的泥。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脚趾头一阵刺痛。
春愿几乎是本能地往回缩,谁知唐慎钰死死地攥住她的脚,不让她动弹,朝前望去,她的大拇指被剪破了小口,流出老大的血珠。
春愿头皮瞬间发麻,压根不敢乱动,生怕他把她脚指头剪掉。
他怎么了,为何忽然发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