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絮
周予安紧张得心砰砰乱跳,竟然有一丝后悔跟了裴肆,这人太精明狡诈了,他低下头,不敢说。
“行吧。”裴肆拍了拍周予安的肩膀,淡淡笑道:“不愿意说就算了。”
周予安松了口气。
裴肆又笑着补了句:“本督可以派人拿着你的画像,去扬州的渡口至通县这一带查查看,予安,诚实是作为下属的一种好品德,再给你说一遍,本督要用谁,那人在我这里是没有任何秘密的,你自己说实话是一回事,本督依旧能信任你,但叫我查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周予安彻底慌了,头都要杵进地下了,痛哭出声:“我,我心里不舒服,就去青楼了几天。”
裴肆翘起二郎腿,斜眼觑向周老太太的坟:“老太太走得憋屈哪。”男人莞尔一笑,轻拍着周予安的肩膀:“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你,若是你表哥没有逼你去姚州,你也不至于走了窄路,至于老太太,也是阴差阳错,全都过去了。”
周予安手抓住伤了的左腿:“您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裴肆莞尔:“咱们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有谁瞧不起谁一说呢。”
说着,裴肆搀扶起周予安,分别满上两杯酒,举杯,笑道:“本督认为你还是可信的,来吧,咱们兄弟现在该谈一谈那位假公主的事了,你上回说她叫什么来着?春、春……”
周予安听见裴肆喊他兄弟,心知他的官途和前程应当是稳了,忙陪着干了杯酒,笑道:“春愿。”
“对,本督记起了,是这么个怪名儿。”
裴肆玩味一笑,忽然想起那天在弄月殿的墙壁后看到的那幕。
春愿,小猫,小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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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想来她一高兴,就不会摆臭脸了
裴肆呷了口酒,沉吟了片刻,严肃地看向周予安:“照你之前说的意思,现在的那位公主是婢女假扮的,本督问你,那个春愿的外貌身形是不是很像沈轻霜?”
周予安努力地回想,摇了摇头:“下官当初去留芳县的时日短,并没有深入接触这对主仆,曾在欢喜楼遥遥看见过一眼春愿,那个女孩外貌丑陋……”
“丑陋?”裴肆眉头蹙起。
“是。”周予安搓着手:“其实也不能说丑,她面相怪异,半张脸有嫣红的胎记,但五官还是不错的,成日家低着个头,真公主沈轻霜没的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而且据下官暗中打听得知,春愿是个孤女,十多岁时被沈轻霜买回去的,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这些年片刻都未曾分开过。”
裴肆闭上眼,试着站在唐慎钰的角度来想问题。
假设真公主沈轻霜重伤亡故,那必得找个极其了解沈轻霜的女人来假扮,这个女人必得了解沈氏的言行、习惯、身世、日常,甚至知道沈氏陪哪些男人睡过……
沈氏贴身的婢女,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最大的问题就是面貌。
裴肆睁开眼,凑近周予安:“本督记得你上次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你问本督,有没有发现公主越来越美了?而且你还说了句,沈氏被刺小产,就算身子是铁打的,也绝不可能在一个月内站起来。你还说,你在留芳县一直在套问那女人,唐慎钰到底带她看了哪位神医,是不是?”
“对对对。”周予安兴奋得连连点头,暗赞这裴肆当真记忆惊人。
裴肆捋了捋思路,又问:“你是不是发现公主的面貌在被刺前和被刺后不一样了?”
“是!”周予安简直激动得热血沸腾,暗叹裴肆的心细如发,忙道:“被刺前就是漂亮又艳俗的名妓,被刺看神医后,面容确实有几分相似,语气动作神情都很像,但若是仔细瞧,不一样的地方还是很多。我一直在怀疑,可每当我想要试探她的时候,唐慎钰立马站出来,找各种差事将我撵走。”
裴肆手指点着下巴:“你表哥行为的确不正常。”
“原本我只是疑心,后头发生了一件事,坐实了我的猜测。”周予安狞笑。
“什么事?”裴肆问。
周予安双眼危险眯住:“当时唐慎钰将我支开,叫我处理留芳县衙里的尾巴。记得那天是正月廿四,程冰姿白天被利州的石先生当街刺杀,晚上,我暗中盯着那对狗男女,果然发现他们带着杨朝临去了三鬼山。”
“做什么?”裴肆忙问。
周予安手呈刀状,划拉了下自己的脖子:“那女人将杨朝临推进满是火油的深坑里,拿银子把杨朝临砸了个半死。后头,她又往里丢了个火折子,活生生地烧死了杨朝临。”
裴肆回想起那个娇小柔媚的女人,没看出来,她还有狠手的一面。
周予安接着道:“当时我怕唐慎钰发现,不敢离得太近,但我还是听见看见了些,那女人像个疯子似的大喊大叫,怒骂杨朝临薄情寡义,还说什么‘我终于给你报仇了’‘没了你我活不下去’,后头我亲眼看见她要往火坑里跳,得亏唐慎钰眼疾手快,否则那女人必死无疑。”
裴肆愣了下,照这么看,假公主对沈轻霜可是非同一般的情谊,很忠义重情哪。
此时一阵清风袭来,牵动裴肆的衣角,他起身,在凉亭里来回踱步,再次捋了捋周予安说的话,极目远眺苍绿的松树,负手而立:“如此说来,春愿如何在一个月内祛除脸上的红痕,进而变成神似沈轻霜的模样,这是最要紧的症结,本督听你反复提起神医,那这个神医在哪儿?”
“对!”周予安一瘸一拐地走进裴肆,笑道:“当初刚到留芳县时,唐慎钰就察觉出沈轻霜胎气不稳,说他晓得留芳县附近有位手段了得的神医,他脚程快,曾策马在一日夜内往返。所以后面沈氏出事后,下官猜测,他极有可能就是带着那个丑婢和沈轻霜去寻的那个神医,离留芳县不会很远,下官曾猜测过周边的三个县,清鹤县、曜县、枝丹县,也曾当面试探着询问过那贱婢,她很谨慎,并未吐露半个字。”
裴肆斜剜了眼周予安,就你这德性,还骂人家贱婢。你这小畜生现在上蹿下跳,估计是爱而不得,又妒忌唐慎钰,这才翻了脸。但凡春愿姑娘对你流露出一点喜欢,你哪管人家是真是假。
裴肆品咂着周予安说的每句话,眼里忽地闪过抹精光,眉梢一挑,敏锐地掐住周予安说话中间的一个漏洞。
他转过身,笑吟吟地望着眼前这颇有两分姿色的跛子,“不对呀小侯爷,唐大人呈上来的密报,说你们是腊月廿七到的留芳县,正巧当日沈氏不幸被刺。可你方才却说,唐慎钰为胎气不稳的沈氏寻神医,曾外出过一整日,在某地和留芳县匆匆往返。照这么说,你们应当是腊月廿七前就到的留芳县,那时候沈氏还好好的。”
周予安心顿时狂跳,脸色惨白。
裴肆莞尔,他最喜欢看狗入穷巷的样子了,眉梢上挑:“本督虽说和唐大人有仇,可曾经好歹共事过,我晓得他是个有本事且谨慎的人。”
裴肆故作不解,凑近周予安:“按说他做事不会出纰漏,可偏偏就出岔子了。你方才又说他在沈氏未出事前曾出去过,那这么看,留芳县就只有你在了。小侯爷,你出身显赫,曾官至百户,按说手段也不低了,怎么沈氏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周予安额上汗如黄豆,连忙摆手否认:“不不不,下官方才说错了,是沈氏出事后,唐慎钰说他认识位神医,急忙出去寻的。”
“又扯谎了。”裴肆拍了拍周予安的肩膀,坏笑:“密档上写了,沈氏出事后,唐慎钰带着她连找了三位留芳县大夫,后头实在没法子,带她出城另寻名医。”
周予安顿时面如死灰,脚一软,连退了数步。谁知不留神,腿弯碰到了长椅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裴肆笑着走过去,俯身,手按住周予安的肩膀:“你失职了,对么?”
周予安真正意识到了裴肆的可怕,此人不过从他寥寥数语中,就准确的拿捏住他的死穴,他这下是真有些后悔了。
“你当时在做什么?”裴肆一分分凑近周予安。
“我、我……”周予安极力在构思理由,想着怎么嫁祸到唐慎钰头上。
“你别说,让我猜猜。”裴肆轻轻拍打着周予安的侧脸,笑得很坏:“爷们平常办差谈事,出入酒楼、点个妓.女唱曲儿太正常了,在京都你顾着脸面,风流不下.流,还算克制。在外头你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去姚州上任的途中逛了百花楼,没道理到了更繁华的留芳县,而且身处在美人如云的欢喜楼,不去找个姐儿玩玩。”
周予安只觉得胃一阵阵抽痛得厉害,这瞬间,他想杀了裴肆,可他早都听说过裴肆身边的那个阿余是万中挑一的高手,他身上有伤,绝对占不了任何便宜。
要不,退出吧……
“提督,我、我……”周予安呼吸急促。
裴肆笑着问:“你失职的事,假公主知道么?”
周予安咽了口唾沫:“应当不知道。”
裴肆早都洞悉了这小畜生的恐惧和畏缩,莞尔:“当初你表哥为了保你,或许也是为了偿还你家的恩情,冒着杀头的危险篡改了密档。可如今他深爱假公主,不日就要做驸马了,你说到时候他是向着自己媳妇儿,还是向着你?”
周予安呼吸急促:“您什么意思?”
裴肆只觉得这小畜生身上浊气逼人,他站直了身子,用帕子轻轻擦拭鼻下,极力暗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秘密,他之前不是已经开始动手了么,把你撵去姚州。”
周予安知道自己已经毫无退路了,他扶着长椅跪下:“提督,小人愿为您肝脑涂地。”
“快起来。”裴肆搀起周予安,笑道:“公侯之子,何必动不动就给我这样的阉人下跪,咱们是盟友。”
周予安见裴肆语气蛮温和,略松了口气。
谁知裴肆话锋一转,俊脸含着戾色:“予安,我话可说在头里,你要给我做事,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犯下半身的错了,如果让我知道一次,我决不轻饶。”
“是、是。”周予安惊慌地咽了口唾沫,抱拳躬身,他小心翼翼地问:“敢问提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可是要设局揭发唐慎钰么?”
“哼。”裴肆白了眼周予安:“你有证据么,而且这党人如今风头正盛,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您教训的是。”周予安眼珠一转,再问:“如今属下闲赋在家,正可以替您去查假公主和那位神秘的大夫,或者去盯唐慎钰……”
“该让你做什么,本督心里有数。”
裴肆冷冷打断周予安,淡漠道:“不要轻举妄动,先在家好好替老太太守孝,等用你的时候,本督自会知会你。”
说着,裴肆又严肃地补充了句:“假公主这事本督亲自去查,你不许插手,更不许将这宗辛秘告诉旁人,明白么?”
“明白。”周予安重重地点了下头。
裴肆拍了下周予安的胳膊:“你放心,为本督做事,我可不会打压你,更不会亏待了你,等你出了孝,我最低让你做个京都千户,如何?”
周予安狂喜,顿时将惊惧和犹豫全都抛诸脑后,连连给裴肆见礼:“属下多谢您提拔,多谢您,属下定当忠心不二。”
说着,周予安忽然面含忧色,上前一步:“提督,褚流绪怎么办?她、她晓得我去过扬州。”
“你想怎么办?”裴肆斜眼看男人,问。
“您方才说过,死人才不会说出秘密。”周予安搓着手,苦恼道:“只是唐慎钰这几日一直派人盯着她,我不好下手。”
“你是怕到时候查到你头上,想让本督替你解决吧。”
裴肆直接戳破这小畜生的心思,忖了忖,摇头道:“其实你当初的想法就错了。”
周予安忙躬身问:“小人还请您不吝赐教。”
裴肆仰头,望着天上白花花的太阳,温柔笑道:“你与其撺掇着褚流绪纠缠唐慎钰,搅和黄大婚,倒不如,让她莫名横死在唐慎钰家大门口,那才有意思呢。”
周予安打了个激灵,低下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
这边,见罢周予安后,裴肆便携阿余下山了。
半路上,他手指抠喉,将方才在山顶喝过的周家酒,连带着今早吃过的饭全都吐掉,直到吐不出来才罢。
他洗了手,又从阿余手里拿过水囊,狠狠地涮了几遍口,掏出几颗香丸,含在嘴里,大步往山下走。
裴肆心情还是很不错的,知道了假公主的更多秘密,他不由得盘思,姓唐的胆子可真大,当机立断。换他遇到这事,都得考虑许久,哎,也不晓得万潮那老家伙晓不晓得。
大概不知道罢,一则沈轻霜被杀的事太突然,万首辅远在京城预料不到,二则这是欺君之罪,谁敢搞?
所以,他还真有些佩服唐慎钰了。
裴肆摇头嗤笑了声,唐慎钰以假乱真便罢了,怎地还把人家姑娘哄到床上了。哦,对了,真公主沈氏是妓,春愿若还是个雏儿,那事儿就大了。
可惜了,好好的小姑娘,被唐慎钰那种臭气烘烘的畜生玷污了,甚至还被他卷进党争政斗里。
裴肆忽然生起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春愿能被唐慎钰利用玩弄,那将来他是不是也能把她当棋子利用?毕竟郭太后年纪大了,说不准哪天一头扎进棺材里。
正在此时,阿余凑上前来,轻唤了声:“提督。”
裴肆猛地回过神来,轻咳了几声:“说。”
阿余警惕地望了圈四周,这会子他们正走在下山的青石小径上,阿余低声询问:“要不要奴婢加派人手盯住周予安。”
“那肯定要。”裴肆袖子拂了下身上,俊脸写满了嫌弃:“回去后把这身衣裳烧了,看见那种又毒又脏的人就恶心。”
阿余掩唇笑,问道:“那褚流绪那边么?您看是灭口?还是另有打算。”
“先观察着。”裴肆蹙眉:“毕竟这几日唐慎钰在,咱们不好下手,昨晚上周予安潜入是非观,也不晓得有没有打草惊蛇,先让人远远盯着吧。不过说起这褚流绪,我忽然想起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