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碧白口齿清晰,人也生的有几分姿色,瞧着便是有几分野心的丫鬟,只听她道:“大房统共只有一子两女,两个庶女一个排行第三,一个排行第八,皆是洛姨娘所出。二房有三子四女,其中二爷齐伯玉和四小姐齐容枝乃是二太太嫡出,其余皆是姨娘们所出。”
“洛姨娘?”婉竹不解地问:“月姨娘没有生养过吗?”
“没有。月姨娘自进门以后便没有生养过,洛姨娘也是福薄,生下八小姐后便香消玉殒了。”碧白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问了这一番后,碧白还提到了二房的太太胡氏,她母家不显,不过是个末流文官家的嫡女,可因管家理事极为妥帖,被齐老太太看中后求娶进门。
胡氏也果真十分贤惠,入门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子一女,之后便把心思放在了管家理事上,从不去管二老爷房里的莺莺燕燕。
至于齐老太太,碧白则说的愈发简洁明了,“老太太是当今太后的表姐,母家虽已不如从前鼎盛,可在陛下和太后的心里却是骨肉至亲,地位超然。”
婉竹一点就透,顿时从碧白的话里明白了在齐国公府里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只是她这样的身份,若贸然去讨好齐老太太,只怕反倒会惹得齐老太太不喜,还是要徐徐图之才好。
“你说的很好。”婉竹笑着边给金玉使了个眼色,金玉也不含糊,从妆奁盒里拿了张五两的银票,递给了碧白。
碧白大大方方地收下,眼瞧着婉竹没有其余的吩咐,便悄然退出了正屋。
婉竹坐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里,张目四望地打量着独属于她的碧桐院,小巧的梨花木桌上摆着樱桃酒酿、龙眼山药糕,并一壶珊瑚红描金暖酒。
这只是大厨房送来解闷用的糕点,因贺她搬进了新院子里,便多送了盏暖酒。
再往里一寸,便是被日光照的无比亮堂的内室,月白色缠枝花帘帐后供着青蜡貔貅辟邪兽,而后再是婉竹从没有见过的山石架子,高耸地摆着一对青釉双耳屏,架子后是一座粉彩花卉画屏风。
满屋内的陈设摆件皆非凡品。
本以为在竹苑里过的已是富贵奢靡到了极点的日子,可如今坐在出自西域的水兰锦毛毯里,享着絮絮和风铺面,将这偌大开阔的碧桐院尽收眼底。
婉竹才明白,这些贵人们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只怕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罢。
金玉见她如此高兴,便也上前凑趣道:“姨娘这回可是因祸得福,往后有了名分,再为世子爷添个子嗣,母凭子贵,再无人能随意欺负您了。”
婉竹也不过放纵这么一遭,她竭力敛起自己嘴角的笑意,不让自己过分地喜形于色,而后才说:“她们想杀我两次,我没死,反而还光明正大地进了府。我想,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只是她这样的人,来这世上历经了这么多的苦险与磨难,好不容易尝到了一点甜头,绝无可能放手。
难走也罢,艰险也罢,她总要走出一条路来。
*
惊涛院内。
李氏正与齐衡玉说着齐容燕的婚事,她虽只是庶女,却因她姨娘安分守己,且难产而死的缘故得了李氏几分怜惜,便做主替她挑了大理寺少卿家长子做夫婿。
那长子去岁下场,如今已得了个进士的位份,再由齐国公与齐衡玉为他疏通一番,将来兴许也能平步青云。
“你三妹妹秉性柔顺,待我这个嫡母也是十分孝顺,嫁妆便加厚两分,也算全了我与她的母女情谊。”李氏如此说道。
齐衡玉点点头,长房内子嗣不丰,故他对齐容燕这个妹妹也十分疼惜,也从自己私库里拿出五百两银子来给她添妆。
“老太太还有体己补贴燕姐儿,如今想来,嫁妆也是够了。”李氏说完这话后便将百灵端来的燕窝粥递给了齐衡玉。
齐衡玉却摆了摆手道:“方才刚从婉竹的院子里来,吃了好些龙眼糕。”
李氏笑道:“嗯,大师都说了你的子嗣缘在她身上,闲来无事便多去她院里坐坐。”
话音甫落。
杜丹萝已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丫鬟仆妇们进了惊涛院,不等廊道上的丫鬟们通传,便一径闯了进去。
齐衡玉一见她便蹙了眉,方才的笑意不见了踪影。
杜丹萝不以为意,只紧盯着李氏道:“纳妾这样的事,母亲和夫君怎么都不告诉我?幸而我让大师给夫君算了一卦,那婉竹与夫君八字相冲,进门后只怕会对夫君有所妨碍。”
堂中寂静无声。
“倒不如让我身边的采薇服侍夫君吧,她可被玄音观的道长批过宜男像,且又不是被人牙子卖来卖去的腌臜出身,规矩、道理都是懂得,定能好好伺候夫君。”
作者有话说:
宅斗正式拉开帷幕了哦。
第25章 一更 解决采薇(上)
采薇被杜嬷嬷推搡着立到了人前, 薄纱似的外衫根本遮不住她曼妙的身姿,正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顶着齐衡玉审视的目光,采薇局促地躬身, 苦着脸向上首的两位主子行了礼。
齐衡玉一言不发, 斜阳从半阖的支摘窗中拂往他身, 淡没了他薄冷阴戾的气韵, 在炎炎的烈日下,显出几分俊昳夺目。
成婚三载,这还是杜丹萝头一次将身边的丫鬟许给齐衡玉做通房侍妾,纵然她心内千万个不愿, 可为了不让婉竹一家独大, 不得已只能使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三百的招数。
李氏瞧了眼采薇清艳的面容,往下一寸则是一副瞧着好生养极了的身段,倒是与杜丹萝想到了一块儿去。
齐衡玉既松口纳了婉竹,再纳一个采薇也不算什么大事。
“有什么妨碍?我可找镜音大师替婉竹算过命, 大师说玉哥儿的子嗣缘都在婉竹身上,怎得玄音观那儿又这么说?”李氏是真怕婉竹会对齐衡玉有所妨碍, 一时也有些踟蹰不定。
直到身后的朱嬷嬷悄悄按了按她的肩,李氏才留意到齐衡玉冷若冰霜的面色,以及他明显不往采薇身上投去的视线。
大约是瞧明白了他这儿子半点不想收用采薇, 李氏也难得聪慧了一回, 调转了话头道:“怎得就这么巧, 玉哥儿前脚起了要抬婉竹为妾的心思, 后脚玄音观的大师就算出了婉竹对玉哥儿有妨碍?”
话音甫落, 朱嬷嬷便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齐衡玉指节叩在桌案上的力道加重了两分, 显出繁杂的焦躁。
内宅中的交锋, 怎可在没有切实的证据前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嚷出来,这无疑是给杜丹萝递了狡辩的口风。
果不其然,杜丹萝不过愣了一瞬,便与李氏呛声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疑心我故意给那外室泼脏水不成?她是什么身份,值得我大张旗鼓地串通玄音观的大师来陷害她。我不过是为了夫君好罢了,母亲这样说话,可是把丹萝当成了那等心狠手辣的毒妇?”
她激愤地说着这番话时,美眸里恰到好处地落下了泪珠,许是心内积压的委屈太过繁多,这眼泪颇有些收不住的态势。
杜丹萝甚少在人前这般落泪,李氏也顿时没了声息,其余的仆妇丫鬟们更是垂下了头不敢多瞧,独独齐衡玉摆着一副冷清冷心的模样,纵然杜丹萝泪意汹涌,他却仍是岿然不动。
杜嬷嬷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杜丹萝,只道:“太太是误会了夫人,夫人也盼着世子爷能纳得良妾,早日添个子嗣。为此,才会不嫌烦劳地去玄音观找大师卜卦。若夫人当真善妒,怎么会把采薇许给世子爷做通房丫鬟?”
惊涛院的这场闹剧,最后以杜丹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收场。
李氏早先便看中过采薇,只是杜丹萝迟迟不肯松口,才只能歇了这样的心思,今日杜丹萝的话也给她提了醒。
她便与齐衡玉说:“纳一个也是纳,两个也是纳,倒不如把婉竹和采薇都收进你房里。你意下如何?”
齐衡玉沉沉的面色辨不出息怒来,因是在亲娘跟前,便直言不讳地说:“婉竹在家庙里历经了两次刺杀,幕后之人不是杜氏就是辽恩公夫人,我若此时收用了杜氏身边的丫鬟,她怎能不寒心?”
他知晓李氏最在意他的子嗣,便索性将此事绕到了这上头,“镜音大师是得道高僧,他既说了儿的子嗣缘在婉竹身上,那便不必再收用别的妾室。”
李氏本就对镜音大师的话深信不疑,如今见齐衡玉没有要纳采薇的心思,便也只能撂下不提。
*
用了午膳后,婉竹在金玉和容碧的陪同下去内花园闲逛了一番,赏了妍丽烂漫的花景,瞧了青翠笼直的竹林,走到一处遮天蔽日的羊肠小道里时,冷不丁地被一道从后方冒出来的女声唬了一跳。
婉竹回身一瞧,便见那层层叠叠的青竹叶间别有洞天,泰山石筑造的石凳上正坐着个姿态纤娜的女子,此刻正含笑盈盈地望着婉竹。
容碧自觉地立在羊肠小道口放风,金玉则扶着婉竹走进这遮天掩日的竹林,往月姨娘身旁一坐。
“后悔吗?”月姨娘说笑时眉目顾盼生辉,一双含情脉脉的月牙眼儿紧盯着婉竹敷了伤药的皓腕。
四下无人,连个探头探脑的婆子都没有。
婉竹便从石凳上起身,提起裙摆朝着月姨娘盈盈下拜,“多谢姨娘救命之恩。”
月姨娘仍是笑盈盈地望着她,反复隔着十数年漫长的光阴,觑见了初为齐国公侍妾的她,一样的貌美灵动,一样的柔顺和静,一颦一笑露出勾人的媚态,是男人最喜爱的模样。
“快起来吧。往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等世子爷继位之后,还要请你多关照我呢。”月姨娘娇娇俏俏地一笑,举手投足间还带着少女的纯美。
婉竹被金玉扶起了身,从袖袋里拿出了她亲手所织的荷包,云锦为料,针线严密,上头绣着一轮满月。
“这是我给姨娘做的荷包,还请姨娘不要嫌弃。”与面对齐衡玉时的娇弱怯嫩不同,婉竹与月姨娘说话时的语调格外庄重。
月姨娘接过那玲珑小巧的荷包,凝视着婉竹的美眸多了两分惊讶,“你早就知晓今日金玉会带你来我这儿。”
她出口的并非问句,而是十足十的笃定。
婉竹对待同盟之人向来是百分百的坦诚,闻言她答道:“金玉劝了我三回,让我来内花园走一走。”
金玉不是个固执的人,既然非要她来,那么必是有人在内花园里侯着她。
月姨娘笑着侍弄着手里的荷包,说道:“你很聪明。我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今早惊涛院传出了消息,清河县主想让身边的采薇做世子爷的侍妾。”
这样的消息,根本传不到在府里没有任何人脉的婉竹耳中。是以她便蹙起柳眉,倍感讶异地望向月姨娘。
月姨娘将婉竹极尽鲜活的神色揽进眼底,忍不住掩蠢一笑道:“你也觉得清河县主这法子蠢笨无比是不是。”
笑着笑着月姨娘的眼角沁出了点点泪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起笑意后说道:“你以为这些高门大户出身的世家闺秀与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她们命好些,我们命差些,论心计、手段,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人如何能敌的过摸爬滚打惯了的人?”
说着,她便似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姣美的面容里隐现几分怅然,婉竹便识趣地不去打扰月姨娘的惘思,等她拢回思绪后,才道:“姨娘有何指教?”
月姨娘肃容望向婉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齐衡玉对你有几分喜爱?”
顶着月姨娘柔中带硬的眸子,婉竹想了又想,却是不知该如何描述齐衡玉对她的喜爱。
就像喜爱豢养在金丝雀笼里的小鸟一样,不对等的身份地位谈什么喜爱,不过她攀附着他,他享受着她的讨好与侍奉罢了。
见婉竹讷讷不答,月姨娘也自嘲一笑道:“我也是发了昏了,竟问你这样的话。你如今还没有名分,也没有在齐国公府里站稳脚跟,绝不能让采薇与你平起平坐。”
说着,便听羊肠小道外响起了零碎的脚步声,再是婆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月姨娘这步暗棋尚且不能抬到明面上去,时间紧急,她只对婉竹说:“从采薇身上入手。”
而后,便带着欣容、采珠等丫鬟抄了另一条近路离开了竹林。
回月华阁的路上,月姨娘心情还算愉悦,与采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走过两处桥涧,望着前头齐国公亲手所植的竹丛,神色似喜似悲。
采珠见她停住步子不走了,便一脸狐疑地望着她,这时秋风拂面,卷起了月姨娘鬓边的碎发,她感慨般的话语融进窸窣的风声中,连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听不真切。
“但愿她比我更聪明些,不会对那人动情。”
*
婉竹日日窝在碧桐院里,在齐衡玉没有正儿八经给她妾室名分之前,她既不去李氏院里请安伺候,也不来松柏院点眼惹烦。
纵然杜丹萝有心想拿捏她的错处,可遇不上婉竹这个人,再多的手段也做无用功,况且杜丹萝秉性高傲,如何愿意屈尊纡贵地去主动搭理婉竹?
思来想去,也只有把采薇推出去与婉竹分庭抗礼这一个法子。
可这也是迫不得已,杜丹萝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对采薇也不过是面上厚待,心里却是薄冷无比。
四下无人时,采薇在寮房里抱着采月不住地哭诉,双眼红肿的如烂桃儿一般,只哀哀切切地泣道:“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去岁我老子娘向太太求了恩典,许我年底回家嫁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邻居,嫁过去就是正妻,将来脱了籍,也能盼着儿孙考个功名,做一回堂堂正正的人。”
可天不遂人愿,谁曾想杜丹萝会改了主意,不给她任何选择的机会,就要让她成为齐衡玉的妾室。
采月绞了帕子替采薇拭泪,对姐妹的怜惜之意却敌不过对主子威势的惧意,便只能压低了声音劝她道:“快轻点声吧,奴才的命就是半点都由不得自己,既已到了这一步,你再这样哭哭啼啼的,被杜嬷嬷听见了又是一场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