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与之相对的是,申屠易那帮兄弟,命都不怎么好。大概是他命犯天煞,生身父母没的不知所以,养父母做了个吊死鬼,把兄弟是尸体都没找着。跟着跑冬的那帮人,本都是过命的交情,风里来雨里去,只说攀上了苏家,从此人间富贵。没曾想,才短短数月,尽数没了个干净。
天子亲自开口要拿人,通缉令自是百里加急,前往乌州,要拿苏家梁羯行商的经手之人归案受审。不巧,苏家在那一带的生意,几乎全部是申屠易的兄弟。罪名未定,本不该早早去了黄泉。但如果有人可审,谁会来审苏凔这个主谋呢。区区草芥蝼蚁,便是受不过刑死了,也无足轻重,这显然,不是魏塱想要的结果。
他要的,是逼霍准,逼着他千方百计的去对苏凔动手。最好能将七十二道酷刑依依来一遍,让苏凔死个苦不堪言。日后再说出来,才能坐实相国一手遮天。毕竟,魏塱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交代“万勿严刑逼供,朕要的是真相,不是屈打成招。”
好在,乌州那一线,都是沈家的地儿。沈家的地儿,就是天子的手掌心。人抓的飞快,也没的飞快。理由千奇百怪,恶疾,自尽,意外。总之,是一个也没能活着回京。这桩案子,嫌犯,就只剩苏远蘅和苏凔二位主事能喘气。
霍准自然还没被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何况他又不蠢。便是要弄死苏凔,手段也不会那么拙劣,让魏塱如意。所以,想拿到苏凔的口供,大概是不太可能了。只剩下这一个苏远蘅招呼着,可不就得保着他那截舌头。
再说这桩事,申屠易本也跑不了。然而他由于薛凌的缘故,一直在京中躲着,恰巧逃过一劫。苏府的消息也算来的快,苏远蘅一出事,苏姈如便着人知会了申屠易。但很明显,莫说前去救人,他自个儿,都成了过街老鼠。故而薛凌回来,他已不在薛宅。
这一圈看下来,端的是人人水深火热,倒越发显得苏凔自在。霍准想让他认罪,却不能光明正大的用刑。魏塱虽是打算送他死,却希望死亡来的慢些,多让霍准做几天噩梦。
于是这案子一拖再拖,到最后,连魏塱都觉得到时候了。不如自己推一把,套霍准身上就是。可霍准又怎会让他轻易得逞?再加上江府也开始参一脚,各路人马大显神通,苏凔竟全须全尾的活到了薛凌回京。
齐清猗那句“苏凔死了”,原是一句憎骂,并非是句事实。
只苏凔在牢里终日戚戚,又饥饱不知的过着,整个人瘦的近乎脱形。这些零零碎碎,尔虞我诈,与薛凌在胡人地头上的经历,并无二致。太阳底下,有什么新鲜事呢?
倒是霍云婉笑的前俯后仰:“我还当是苏姈如疯了,原是养着的狗,张口咬人之前都没看主家脸啊。”
薛凌心焦,当是以为苏凔死了,霍云婉不急,却是知道那蠢货应该还有条命在。魏塱束手,霍准束脚,两人相互忌惮,怎会让中间夹着的人死的太快,谁知道血涂谁身上呢?
何况,她也并不在意苏凔生死。十成十的蠢货啊,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岂止不自量,只怕,连真正要自己命的人是谁,都没分清楚过。
她虽对苏凔想要搬倒霍准的举动十分开怀,却从没想过要帮这人一丁点。蠢货,并无太大价值。甚至于,霍云婉推了此事一把。她本可以问问苏姈如这么做的缘由,也可以像往日一样,在霍准上折子前递信给苏姈如,提醒苏家收敛。
然她什么也没做。因为,唯有苏家的两个儿子出事,苏姈如才能任由自个儿拿捏。且万一苏家真的收敛了,不又得想法设法让魏塱和霍准打起来么。有人上赶着撮合这事儿,何苦要阻拦来着。
便是这会听说苏凔是宋沧,霍云婉心底也没多大波澜,反而语带讽刺道:“你看不住自个儿也就罢了,别不是连个蠢人也看不住。可千万别说,这位状元行事是你指使的。”
她固然有些怀疑,是薛凌让苏凔去查案,故意引起魏塱和霍准的矛盾。但苏凔在大狱里一呆就是半月,万一漏了什么口风,命都没了,还有什么以后?便是薛凌和魏塱一样,就是想要苏凔去死,也要防着其死前反咬一口吧。
薛凌仍未得到个准确答复,急道:“苏家是你我所谋中何等重要,不必我说,娘娘何必遮遮掩掩。”
“你动作快些,若我那位阿爹今晚就没了,没准,苏凔还能赶上喝齐三小姐一杯喜酒。”
------------
第278章 佳偶
薛凌重重捏了一下右手腕,才堪堪压住内心狂喜。她是会演诸多把戏,却并不怎么擅长在自己忐忑的时候伪装情绪。忧就是忧,怒就是怒,一个恣意惯了的人,怎能面面俱到?唯有困顿尝遍,方得百毒不侵。
所以,人还能有喜怒哀乐,实乃幸事。起码,这世上还有东西,可以让你知道自己还活着。
也就是这会,薛凌才回过神,她一时间竟忘了霍家要如何。她无所谓,她不在意其他任何事,她只关注宋沧的生死。纵然,齐清猗说宋沧死了,她也无法立马去想宋沧死了该怎么办。
她想的是,假如宋沧没死呢?她回来并未在沿街看到什么告示说状元被定罪,老李头的院里熙攘,也没谁说朝廷出了什么贪官恶人。齐清猗在这些事上,跟个废人没区别,她说的话,必然是不准确的。
她就这样一路暗示着自己,狂奔到了长春宫里。纵然前一晚来时,太监给过警告,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来的时候,一丁点都没想过,宋沧出了这么大事,是不是霍准发现了什么,影响自己的谋划。
也许,给薛凌足够的时间考虑,在霍家和宋沧之间选一个。权衡利弊,她未必会选宋沧。但人在剑拔弩张那一瞬间的选择,最能道明本心。
只是,乱花迷眼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守的住本心而已。
霍云婉当初本是极为欣赏薛凌的,接二连三出这么乱子,也难免她语气之间多有鄙薄。却不知,就这么一句尖酸坑诰,带给薛凌的是无尽欢欣。她为了遮掩自己惶恐,本是依靠在椅背,这会竟觉得自己有几分踉跄般的眩晕感。
稳了稳心神,语气竟带了几分恳切,试探着道:“苏凔在哪,娘娘可否带我去瞧瞧?”
霍云婉微眯双眼,像瞧什么稀罕事般将头凑近薛凌,瞅了片刻,轻笑道:“我该不是听错了啥,现在都多少眼睛盯着那位状元,你倒要贴上去”?她环顾了一圈四周,方到薛凌耳边,低了嗓子,婉转道:“怎么,要再劫一次?”
说完将身子回正,靠在椅背上,用指尖慢悠悠的拂着护甲,缓缓道:“不必这么费事的,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索性你是要……”,霍云婉没把这句话说全,抬了脸看着薛凌,笑的粲然,接了一句:“快些就是了。”
薛凌被霍云婉这般楚楚瞧着,凭白生出些心虚。她来了这半晌,还没问清楚宋沧究竟是出了何事。但听说人还活着,就只想去看看是个什么光景。不管宋沧此刻在哪,被什么人守着,刀山火海她皆不惧。
但被霍云婉这么一讥讽,方反应过来,自己又情急失智,难免有些气短。但让薛凌真正软了语调的,并非这一桩缘由。更多的,是她意识到自己在求人。她刚刚分明是在求霍云婉,而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她还想接着求。
薛凌本不知道在宋沧在哪,但霍云婉那句“要再劫一次”让她瞬间明白,宋沧大抵是在狱中。而宋沧在朝堂不过数月,况他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举。下狱,要么是旧事新翻,要么就是被人陷害。
若是旧事,魏塱的性子,绝不会留着。就算要用,也是拿尸体来用。所以,基本是被人陷害无疑。宋沧是天子新贵,普通手段没这个能耐。所以,幕后之人,不是霍准,大抵也跟霍准脱不了关系。
只怕,在狱中,宋沧是生不如死。
薛凌从未真正求过谁,她从来没学过低声下气。远如当年带着宋沧找上苏家,近如数日之前鲜卑王宫对峙拓跋铣。她想要的东西,连抢都抢的堂而皇之,从来没有这般小心翼翼的讨好过。
她甚至不能像往常一样,甩开霍云婉,回江府,威胁利诱,强行要江闳保住宋沧。她等不及路上耽搁的须臾片刻,她要霍云婉现在就安排,保宋沧不死。而且,面对霍准,短时间内,霍云婉说的话,应该比江闳那些群党有用的多。
她顾不得霍云婉万般轻蔑,抿了抿嘴唇,无力道:“他可安好?”
霍云婉仍是浅笑盯着薛凌,半晌嗤笑出声。她想起初见在御花园初见薛凌,这个小姑娘将那些杀人放火事讲的波澜不惊,后又有了霍云昇复官一事牵连诸多人命,再加之永乐公主在薛凌久去不回之后,找上门将齐世言中风之事讲的绘声绘色。连她这个与魏塱共枕的人,多想一会,都有些齿寒。
十六七的小姑娘,手段未免太狠了些。
这会瞧着薛凌神色不似做伪,霍云婉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情谊真挚,反倒认为,这戏,演的越发好了。但她念着霍家的事儿还有求于薛凌,所以此刻不想多做为难,顺口给了个台阶,道:“应该是过的要比本宫惬意些,毕竟,刀子还没给对方粘手里。真多出几个窟窿来,怎么给天下人解释啊。”
她故作思索,柳眉轻皱,继而开怀道:“怎么?美救英雄,终身互许,他是你的小情郎?”
薛凌长出一口气,纵霍云婉仍是说的云里雾里,但可以确认的是宋沧暂时没什么大碍,她终是恢复了些,道:“娘娘既知由来,何必多问。我当初走的急,诸多事情没个交代,以后不会了。天色还早,不如你我从头理理,免得到最后竹篮打水。”
霍云婉收了笑意,停顿片刻,唤宫女续上茶水,方随着薛凌的话,将京中之事一一过了一遍。重点自然是苏凔的案子。细细听下来,薛凌便绝了去看苏凔的心思。
一来,现下的情况去探人,确实冒险。二来,既然知道了魏塱和霍准相互忌惮,也就没那么担心苏凔的安全。薛凌不自觉咧了一下嘴角,宋沧还是苏凔,她都快分不清了。
霍云婉还在喋喋不休,聊的多了些,她就明白哪儿出了问题。也不知这薛小少爷究竟是怎么养的,做事竟然是不管天下,只看她要的那方寸。这个法子吧,得靠命。命好的人,得一寸,便有一寸。
可如果命不好,即使拿到了。天下大势压过来,这方寸便不堪一击,转眼殆尽。
------------
第279章 佳偶
难怪,当初那个藏有“还珠”二字的雕花盒子并没被送回来。
薛凌早已忘了这么一桩事,她这几日来来回回的惊吓,已明白自己的不足之处,唯恐自己再漏了什么东西,对金銮殿上的大小事务问的十分仔细。霍云婉倒没藏私,但凡知道的,都竹筒倒豆子般抖了个干净。
她心悦于薛凌,是同性之间坦坦荡荡的欣赏之情。虽永乐公主和苏凔的事儿看起来显得蠢笨,可二人一聊开,她反倒觉得薛凌豁达。
豁达到了,一种张狂的境界。你用咬牙切齿来憎恶她的随性,实则暗地里垂涎三尺艳羡她的潇洒。
这京中众生芸芸,便是三岁小儿,在妄图得到哪怕一羹一饭之前,都得思量父母喜乐,兄妹饥寒。唯恐自己的举止违背礼乐诗书,乱了伦理纲常。又或者,总要去考虑是否合人心意,半路那些程咬金要如何处理才不会妨碍自身。
这些察言观色、鉴貌听音,应该贯穿所有人的生活才对。
可偏偏突然跳出这样个姑娘,举止随心。大概,在那个从未见过的平城,她应是天上皎皎明月,其余人事皆为星辰。怪不得,薛弋寒,一直说的是自己养了个儿子。
可惜,她来了京城。此地过峣者易折,过洁者易污。倒是一摊子腐水恶臭,反而能滋养出花开不败,炫丽异常。
霍云婉一边尽力去回忆这段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去看薛凌的脸,看的分外认真。这张清水芙蓉面,已经开始染霜了。
她希望这霜染的快些,等完完全全覆盖了眉眼唇齿。薛凌大概就不会再让苏凔翻案这种事发生。算,还是无遗策好。可她又希望薛凌慢些,因为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平城养出来的小少爷,才会觉得自己想杀了霍准是对的。
若是这个人死了,就没了。
薛凌不解霍云婉目光,却并不躲避。二人直视着分毫不让,将当前局面理了一遍。除却薛璃的真实身份,薛凌再无隐瞒,将有点关系的人挨个儿点了一遍,包括李阿牛。霍云婉亦投桃报李,在说完前朝之后,拂开桌面器具,将右手从袖口伸出,摊开在薛凌面前,道:“梁”,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
“有太子了。”
薛凌嘴角微动,下意识要屈回手指要去摸平意,又飞快的停住。袖里空空如也,摸本也是摸不着的,平抚心理而已。她走了不到两月,走之前绝对没听说哪个后妃有孕。这么短的时间,不能娃就从无到有还落地了。
就算是魏塱当初隐瞒消息,七八个月的肚子也藏不住。所以,现在这个“太子”大抵还在那位娘娘肚子里。既如此,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何来太子一说。
除非……无论生个什么东西,都是霍云婉的太子。
“不知哪位娘娘这么有福气?”
“你见过的,就是那会的雪娘子,孕快三月了。”
霍云婉突而跟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说来,你跟她应该熟悉些才是,只怕都跟苏姈如称过母女吧。”
薛凌初见霍云婉,是说起随苏家办过事,后来闹翻了,才进宫找上霍云婉,两人还真没说过苏家的事儿。薛凌想了想,干脆将当初劫出宋沧,藏身苏家一事寥寥几句说了一遍。
霍云婉道:“难怪,苏凔一门心思帮苏姈如办事,说起来,她也算你救命恩人,怎地听说苏远蘅下狱,不见得你焦急,不像你行事啊。”
她口风转的快,薛凌听说才孕三月,没继续往下想。太子……无非是,霍云婉在暗示,她也对金銮殿感兴趣。太后监国?垂帘听政?这些事可以等回了再慢慢想,毕竟娃不能今晚就落地登基。
但霍云婉这么一提,在苏家几年光阴,瞬间涌上薛凌心头来。她确实不怎么挂记苏远蘅,不知道这算不算薄情寡义,要说起来,当初苏家确确实实是救了命。
可她,不是宋沧。
宋沧需要人救,薛凌不需要人救。
可惜薛凌当时救不得宋沧,于是她受制于人。什么五十两银子,什么借了两条命,她愿意还,她还的起。她薛凌说一不二,顶天立地。只要当初苏姈如开口,她定然拼死办到。
可惜,苏姈如要的是只听话的狗。她捏住宋沧性命,将薛凌困在苏府。终日绫罗山珍供着,指望将一只鹰养成乖觉的信鸽。也许,这个法子于他人可行。人非草木,朝夕相处,总能生出些情绪来,何况苏府却是待薛凌极好。
只苏姈如终究没见过薛凌这种宁折不屈的性子,一旦觉得强她所难,便是锦衣玉食加身,咽下去也全成了敝绨恶粟。
她为着心里某些东西,迫使自己死守在那。这种困顿非但没养出什么情深义重,连苏姈如伸出援手的那点恩德也消磨尽了。莫说是苏远蘅还有命在,就算是霍云婉说已经死了,估摸着也就是叹口气聊表心意。
薛凌道:“她拿苏凔的性命吊着,指望把我养成条狗,我没在这会落井下石,无非是因为苏家还用的上。”
既然苏姈如要在商言商,那索性就来个明码实价。她还欠苏府一条命,估计很快就能还上了。
霍云婉又笑的嫣然,略过苏家,提起那盒子的事儿。二人初时的不睦已烟消云散,薛凌言语平静如水,霍云婉却是字娇声脆,含喜带嗔的假意责怪薛凌,不管霍云昇一事如何善后,她可是费了好大功夫。
薛凌顺嘴附和,自然而然的聊到黄家头上。霍云婉将淑太妃晋太后一事讲的狡黠。她在这一局中大获全胜,不仅随了薛凌的意,又将太后拉到自己身旁,还挑动魏塱与自己母族起了嫌隙,这一手玩的,不可谓不高明。
至于雪娘子,这个人不值一提。
薛凌总算知道了霍云婉送那个盒子的用意,合着是向自个儿邀功的。要想搬到魏塱,黄家是绕不过去的槛儿。而黄家是魏塱的母族,动起来,可比霍家难的多。要是能一箭双雕,把黄家跟霍家绑在一起……
薛凌看着霍云婉,眼里尽是甘拜下风。
------------
第280章 佳偶
在京中兜转了这么些年,身边来往数人,薛凌默默对比了一遭,觉得自己最喜欢的,应是非霍云婉莫属。在齐家时,她也曾羡慕齐清霏澄恻灵动性子,可仔细想起来,要自个儿规规矩矩,世事不谙的活着,好像也并没多幸福。
就像,风吹日晒的巡防回城,一壶凉水激的人脾肺刺痛,她便时不时的感叹薛璃那病秧子真是好命,见天躺着,什么活儿也不用干。然更多的时候,看向薛璃的目光,都充斥着怜悯。
平城的阳光实在太美好了,这病秧子此生无缘得见。
所以,薛凌觉得,她顺着齐清霏,是恻是隐,非赏非识。至于齐清猗,就更不用提了。那些人,都需要自己保护。唯有霍云婉,能站在身侧,携手作战。
当然,苏姈如、江玉枫等人也是能的。只是他们争权夺利,如群鸱求腐鼠,恶龊不堪。而霍云婉和自己一样,是在求个公道。连求公道的对象都极其相似,一个要找君王,一个谋的,是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