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130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魏塱的所作所为,最开始的场面,是否和今日如出一辙?

  “你是瑞王魏玹的人”,薛凌冷冷应了一句,江闳不会叫不相关的人,除此一家,不作他想,只薛凌不太明白魏玹为什么这时候就和江府直接往来。

  不管江府在朝堂能翻出个什么天,手里无兵,再多都是枉然。清平盛世之下,文官大可咄咄逼人,皇帝是要让三分,无非是没被逼急。真等到位置都保不住了,还要名声作甚,没准死人写出来的东西还好看些。

  何况,江家现在在朝堂上,也翻不起什么天。没道理,江玉枫过去说两句补偏救弊,魏玹就忙不迭的下场赚吆喝吧。若是这个脑子,怕也活不到如今。薛凌难得记着齐世言那一回坑,坚定的认为傻子不能那么多,故而干脆道破其身份,省了胡猜。

  慕厌小有尴尬,显是没料到薛凌直接拆穿,只能悻悻道:“见过薛家小姐。”

  江闳总算开了口,打断二人寒暄,低沉着道:“霍家,归谁?”

  屋内瞬间噤了声,除了逸白笑容玩味,其他人皆是移转目光,免叫人瞧出再想什么,连江闳本人说完话,都低了头。薛凌微顿,而后恍然大悟,魏玹的人,是来要权的,这大概是江府和魏玹达成一致的关键所在。想到这一层,她觉得着实滑稽,连心头怒意都褪却一些。

  霍家手握一半西北,以及最重要的皇城御林卫。魏塱当年怎么抢的位置,估摸着屋里都是门儿清,大概,魏玹想再玩一次。江闳在手里空无一物的情况下能说动魏玹,应该就是透露了霍准快死了吧,怪不得慕厌一上来关注自己是谁。

  想来俩人是打定主意,待霍准一死,就将其手中兵马分掉。若所猜不差,魏玹应该是想要御林卫,而江府要的是宁城军权。前者是为了抢位置,自然越近越好,江家想捏着西北,防止魏玹登基后卸磨杀驴。

  饼还没熟,这些人就已经拿着刀比划怎么分了,真真有意思的很。

  霍云昇是死定了,剩下的,只要魏塱能死,其他也没什么要紧。薛凌还有别的事待问,便冲着慕厌道:“我只要命,其他一概不过问。魏玹既是想要,大可不必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多在府里洗洗手,也省的到时候拿不稳。”

  江玉枫妄为,终还有个尊卑。薛凌现下连个王爷都省了,慕厌全然变了脸色。虽江玉枫早说过,薛凌对皇家有恨,但他总以为能混个表面太平,哪想过是半分情面也没。

  戏这种东西,就得相互衬托才能唱的下去。既是一人砸了场子,你脸上油彩画的再好,那也没得演了。慕厌看向江闳,露出几分不满来。所谓恩威并施,瑞王府能容人放肆些,但总不能容人蹬鼻子上脸吧。

  薛凌瞧着二人神色,存了最后一丝希冀,看着慕厌道:“瑞王可知道我们的具体计划?”

  慕厌不解,看着江闳点了一下头,才皱着眉答:“国公已告知,薛……”

  “你走吧,他没说错什么,若无意外,少则十日,多则半月,霍准必死无疑。魏玹想让谁去接手,早些筹备着就是”。薛凌没让慕厌将话说完,她有事要问江闳,现在就要问,急不可耐。她又看向其他人道:“诸位也早些走比较好,省的我算着账,现场就想要回来。”

  “苏家是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个明算账,倒不如落儿留着我,万一哪儿算错了,也好替你掌掌眼。”

  “你就那么肯定我一辈子都要用着苏家?”

  “薛凌……”

  “江闳。!”

  本是苏夫人和薛凌起了争执,江闳喊着薛凌,大概是想劝,却被薛凌一声高呼打断。他比薛凌长了一辈,被这样直呼其名,比之魏玹也好不到哪去,正待发作。

  薛凌却站起来,上前急走两步,换了男儿嗓子,沙哑着问:“是谁,是谁当年逼我爹在狱中自尽?”

  “薛弋寒是自尽”?江闳身体前倾,双眉立时紧皱,又飞快的散开,双眼微眯,疑惑神态不似作假。

  薛凌等了片刻,要追问,江闳却已恢复正常,讽刺逐渐在脸上蔓延开来。

  “薛凌,我有个天大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脸上鄙夷半点未收。江闳既对魏玹说过霍准要死,必然是事无巨细的讲过霍准要怎么死。而今魏玹的人来,------------

第297章 跳梁

  什么秘密?薛凌迫不及待。她知道江闳这个时候提起,必然和自己父亲的死脱不了关系。她捏着手上平意,只想把江闳喉咙直接剖开,直至肠肚外漏,一一在这房间里摊开来。这样江闳身体里藏着什么东西就一目了然,无需等他慢吞吞的咬文嚼字。

  然她一动不动,她如此着急,却连句催促的话都没问出来。她对薛弋寒之死耿耿于怀,此刻还有对人的无边绝望。她陷在这种绝望里,被情绪扼住口鼻,呼吸已是勉强,再抽不出半点气力去回应江闳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瑞王,魏玹。

  她刚刚问的是“瑞王可知道我们的具体计划”?

  那个下人答的是“国公已告知”。

  这个已告知,薛凌是早有准备的。现今这个局势,江闳若不是事无巨细,把握十足,魏玹必然不会冒这么大风险过来。

  然纵是早有准备,可得到慕厌的确切回答,悲怆还是汹涌而来,涵澹生烟遮住一室华光,让人觉得暗无天际。

  “你怎么,不早些死?”

  薛凌在想她曾经问过陈王魏熠的那句话,可这句话,曾是别人问她的。

  而今她想问魏塱讨一个公道,问魏塱为何勾结胡人谋权篡位。

  所以,明日是谁?

  明日是谁,来问自己,为何勾结胡人谋权篡位?

  魏玹明知道自己是要利用拓跋铣杀了霍家,竟然漠不关心,甚至都没问问要许给拓跋铣什么东西。

  是这样的事太过稀松平常,不值一提吗?

  薛凌站在那,惶惶不可自拔。

  她觉得魏玹和魏塱一般无二。

  而魏玹,与自己相差无几。

  她记得,记得石亓,记得鲜卑,她回忆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拼命去想鲁文安坑蒙拐骗后漫不经心喊“大丈夫行事不折手段”的样子,想求得一丝心安。

  然而大概是离别太久,鲁文安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她突然无比希望自己千夫所指,这样魏塱才是错的。她宁愿以身家性命去换魏塱千载身败名裂。可这一屋人分明望眼欲穿,翘首以待,仿佛拓跋铣不是什么鲜卑藩王,而是神通广大的佛祖,能解一切人间虚妄。

  既然这些人都觉得勾结拓跋铣是对的,那为什么魏塱是错的?

  “什么秘密?”

  将薛凌拉回现实的是一声大喊,等她定神,才发现永乐公主已经站起来了,冲着江闳急呼,却没多少询问的意思,仿佛只是一声自言自语。

  果然说完并不等回答,便直直朝着薛凌过来,拉住她衣袖,方回转身对着众人喊:“什么秘密,我不听,我来找薛凌,我要她跟我走”。又转头对着薛凌,色厉内荏:“你跟我走,带我走,我不要听什么秘密。”

  盛夏天热,江府早在这室内置了冰块消夏,永乐公主却是额头有细汗,她唯恐薛凌不答应似的,又低声道:“我不要什么人命了,你带我走,现在就走。”

  苏夫人离的远了几步,没听清永乐公主后面几句说的是什么,只瞧她扯着薛凌不放,轻笑一声,道:“公主是不是认错了什么人,这是陈王妃的三妹妹,当日陈王妃滑胎,她也在的。”

  慕厌愕然看过来,他对薛凌一身喜服出现已是大为不解,听得薛凌就是待嫁之人,不免越发糊涂。江府只说薛家薛凌会到,从没说过是这么一种方式到。合着,薛凌已经去过陈王府了。

  所以,江府一开始,是想选陈王的儿子?

  齐清猗又挂上那戚戚笑容,下垂着眉眼,自怨般轻声道:“夫人说的什么话,真要论起辈分,在下岂不得随落儿喊你一声姑母?”

  江闳不知道为什么薛凌还没反应,永乐公主反应这么大。见着屋里乱糟糟的一团,随手拿了个茶碗往地上扔的四分五裂,总算换的片刻安静。

  “你们是来议事,还是来翻旧账?”

  永乐公主被江闳摔碗的声音吓的一抖,手还拉着薛凌衣袖未放,听得江闳发问,语无伦次的解释:“我只是来找薛凌,我来找薛凌,我什么也没听见”。她看向慕厌道:“我刚刚什么也没问,你是谁,我也不知道的。”

  她终于松开薛凌,一边连连摆手,一边挪动着腿想往后退,口里念念未停:“我什么也不知道的。”她年初才听过另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没有进入耳朵,而是强行钻进了肚子,怎么也消化不掉。害得她寝食难安,她不能再吃一个下去,她得快点离开。

  其他人不解,薛凌却是知道永乐公主为何如此,厌烦处又有些不忍,看她要被裙摆绊倒,伸手拉了一把,复又飞快甩开。

  有了其他事打岔,薛凌终于将那些执念撕开一个口子,虽不能从此逃出生天,好歹这会能喘口气,能让她有功夫问江闳一句:“什么秘密?”

  可惜江闳摔碎的那只碗没能彻底堵住悠悠众口,齐清猗看着薛凌与永乐公主动作,越发觉得这二人早有牵连,道:“落儿跟永乐公主如此要好,倒不如依她所愿,索性我们这些人是等你好久,再等些时候,也算不得什么,就不知……”她转向江闳道:“国公府上可有桃花春色,要提醒三妹妹避着些,免得贪看误事。”

  “我倒想问问陈王妃在此,是所谓何事”?慕厌弯腰施了一礼,他虽识得齐清猗,却并不熟,初不便多问。现得知薛凌与陈王府有牵连,就少不得趁势问的清楚些,回去才好交差。

  “滚!”

  薛凌将平意滑到手上,近乎洪钟,止住众人熙攘。她很少这般大声说话,上位者,大多无需凶神恶煞来换取什么,轻言细语能解决大部分事情,解决不了的,她更乐意用手里剑去处理。

  这种声嘶力竭,看似雷霆万钧,实则多是无能为力的发泄。

  正如现在,别人不滚,她又能怎样?杀人吗?

  薛凌几乎是没遇到过这种目眦欲裂却又毫无办法的时候,她拿着平意指着苏夫人:“你不过就是要救苏远蘅,他不会死,你可以滚了吧。”

  说完又指着慕厌:“你是魏玹的狗,他想要什么?那把椅子?等我杀了魏塱,他坐上去就是了。”

  然后是逸白:“你又是谁,护得住我?”

  接着是齐清猗:“你也敢坐在这”?她捏着平意画了个圈,道:“他们好歹有东西跟我换,你有什么?魏熠的牌位吗?”

  她看着身边永乐公主,已然开始有气无力,大概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竟伸手推了一掌永乐,道:“还有你,驸马府的池子换过水了吗?”

  她来来回回的看着眼前一堆人,最终剑指向江闳道:“你,偷生畏死,贪权慕禄,不忠不义,你怎么有脸历经三朝”?她分不清是在问别人还是问自己:

  “你们怎么会在这”?

  她怎么会沦落到这?

  ------------

第298章 跳梁

  她还想骂点什么,她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太傅亲授,她该能找到点什么让这些撅竖小人无颜苟活于世。

  人而无仪,人而无止,人而无礼,不死何为?不死何俟?胡不遄死?

  她什么也没翻出来,那些锦绣文章,连珠妙语,以前薛弋寒随口问问都让她面红耳赤。此刻却让她觉的太雅,雅到不是在骂座,雅到像是足恭,雅到在这一屋龌龊面前宛如三纸无驴,苍白不堪。

  古往今来经史子集寻遍,她都没能找出一句话能恰如其分的用在这,那些孔孟言,庄惠辩,千金字,生花笔,此刻还比不得鲁文安随口嫌弃

  “狗东西,又蠢又恶,又脏又烂,跟你晒坏了的肉干一个样。”

  她晒坏了的肉干,外表看起来好好的,里头全是蛆虫。

  平城极少有什么东西能让薛凌害怕,蛆虫排得上第一名,比薛弋寒排名还要高些。估摸着是天气干冷,这些食腐虫子并不会在尸体表面蠕动,而是大多存活在死去的肉体里面。

  薛凌一直搞不懂,这玩意究竟是怎么进去的。瞧着一块好好的肉,手刚碰上去,就跟往湖水里投了一块巨石似的,肉炸裂开来,蛆虫如浪花四溅,粘到人手上脸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自己晒的东西,还能有个防备,稍微闻着味不对,她就不要了。让人完全没法招架的,是平城城外的原子。偶尔死个兔子黄羊,狼吃的只剩点皮毛骨架,大风又将腐臭味吞噬殆尽。一个没留神,催着马蹄子从旁边经过,哪怕没踩着,在里头翻滚扭曲着的无骨肥腻虫子也瞬间弹跳而起,附着在人身上。

  常常是马跑的快,这东西又细小,被粘上也不能及时发觉。待到晚间要脱衣安寝,手指触及冰凉绵软又带点韧性,她惯来手上没轻没重,下意识的捏出一泡浆水,恶臭染在指尖,数日不散。

  尖叫声引来过鲁文安数次,从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头都有些恨铁不成钢。

  “大惊小怪些什么,到处都是。多少年了,还不习惯。”

  确实是不习惯,都三年了,她还能被身体里抖出来的蛆虫吓到神魂俱裂。

  因为,她明白,这东西能抖落出来两三只,就意味着在她身边,到处都是。她以前就想过,万一有一只没抖落,这虫子会不会咬破活人的皮囊血管,吃尽五脏六腑,将人腐化成一具内里装满了蛆虫的壳。

  大概,是会的。

  江玉枫将身子往椅背上缩了缩,叹了一口气,微不可闻。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薛凌的模样,是最近费心牢神拼凑出来的片段。当年先帝还在,皇家春猎。薛弋寒回京随行,薛凌亦在身侧。

  那时候薛凌不过七八岁,本应同家眷在行宫玩耍即可,偏她非要了弓羽鞍配,倒跑薛弋寒前面去了。

  江玉枫当时已在魏熠身旁伴读了数年,情比季兄伯友。见薛凌举止乖张,侧脸看向魏熠,恰魏熠也看过来,二人相视,笑的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