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直接扯出来,只会死的更快。他想去拿些止血药来,又觉得自己一走,薛凌没准直接将人剁成两截。
他扶着那人不知从何下手,只连声喊:“小少爷……小少爷……你……”,他又尝试着去拉薛凌,颤抖着喊:“小少爷,你别……”
薛凌面无表情的将人从剑上推开,血洒了老李头一身。她抖了抖衣裳脏污,道:“你收拾收拾,愿走就走,不愿走也不妨事。”
天一亮,大把人要赶着去送霍准一程。刚好这些蠢货又是御林卫里头的,死了,跟刮阵风一般平常。老李头真要接着在这当他的蹩脚大夫,她自有办法安排圆满。
老李头没答,他只顾焦急的擦着身上血,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三年前,他跑的快,只跟着流民一道往京中赶,并没被胡人追上。他上一回见杀人,还是……还是几十年前,胡人入了梁境。那时,薛弋寒还没去守平安二城,薛凌说不准还是个孤魂野鬼没投胎。他妻贤子慧,父老安在。
也是这样,也是这样身上都是血。是泼洒了他一身的炽热滚烫,到最后,冷却成三九冰霜。
“小少爷……”,他喊薛凌,喊了几声,又嘀咕道:“薛将军,将军。”
他看薛凌,道:“将军,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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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余甘
薛凌皱眉,随口“嗯”了一声,转了个念头,又补道:“是啊,我来了”。她在左手衣袖上擦干了平意,将老李头翻了个转推着往外走。
那老头嘴里还念叨着些“将军,胡人”不着边际的话,薛凌本是在他身后,走得几步,就到了前面,连拉带拽的好几次要栽下去,又让薛凌给提了起来。
从房里到门口,短短几步路,他走的出生入死,跋山涉水。原是薛凌拉着他手不放,到后头却是老李头双手死死抱着薛凌胳膊不放。
直到看见头顶穹光,他才长出一口气,喜不自胜的松了手,在空中扬了两下。像是刚才片刻,他的手腕已经因用力而泛酸。
绿栀不知是不是还没吐完,仍垂着脑袋蹲在地上。听见身后人出来,一边抬头一边调转了方向往后躲。如此一来难免身子不稳,跌坐在地上。
薛凌打算伸手拉一把,不料她猛地看见是薛凌,不仅没停,反而挪动着又退出一大截,“小姐”二字在嘴唇间来回哆嗦半天,七零八落全部掉地上,没能传到薛凌耳朵里。
她瞧绿栀这模样,伸到一半的手毫无破绽的打了个拐,拍到自己身上,衣服上未干的血还溅了两三点飞沫。
薛凌道:“我去洗洗,你收拾收拾找地儿睡着,这地儿有人处理。”
绿栀没答,老李头扯了她一副,重重跪在地上,抱着她喜不自胜的喊:“将军。”
“将军,是平城,回平城了。”
他喊:“下雪了。”
下雪了,晨间雾气,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莹光。他松了手,虔诚着张开双臂往虚空中迎接,又垂直地面小心翼翼合拢了手心。
只拘起,一捧空白。
薛凌终察觉到哪里不对,捏了一下手腕,蹲下身子扶正老李头道:“老李头?”
老李头茫然看着薛凌,好一会才有气无力的答:“小少爷?”
他环顾四周,看到薛凌身上血迹,跟才反应过来似的,猛抓着薛凌肩膀,急道:“这是怎么了,伤哪了……”
他起身挣脱薛凌要走,来回咕哝:“我去拿药,我去拿药”。他要进门,却又觉得门不对,看别处,也是哪哪都陌生。只能奇怪的看回薛凌问:“小少爷?”
薛凌长出一口气,看着绿栀道:“你跟我来”。说着起身将老李头拉回别的房里,道:“你病了,就在这里呆着,我晚间再来。”
老李头不肯放手,仿佛是什么也记不起,抓着她一直问:“这怎么不是平城?……平城呢?”
平城呢?
薛凌强行将老李头手掰下来,半哄半吓的让他躺在床上闭了眼,又扯过不敢近身的绿栀道:“你给我看好他,晚间我来接人,要是老李头少了一根头发,我……”
我杀了你全家。
“我跟你没完……”,她将滑出半截的平意收回去,松开绿栀,偏脸低声道:“你帮我照顾一天,我有的是银子。等我回来,我就全都给你,送你们一家离开。”
“小姐……李伯伯是不是吓着了”?绿栀没走,反自个儿拉着薛凌不放。
薛凌悬着的心瞬间落地,她唯恐绿栀要走。听得绿栀开口是问老李头病情,总算是多了些依仗。她是个死不认错的,现在却在个下人面前似埋怨般嘟囔了一句“是我不对。”
是她不对,她大错特错。
她错就错在让这些蠢狗多活了些时间,不然不至于死在存善堂里,脏地方又脏老李头眼睛。她当天就该老实给钱,然后一路尾随,这样人就可以死远些。
她得赶紧去补救这个天大的错处,她猛呼一口气,对着绿栀冷冷道:“大概是吧。但你看见了,那些蠢狗不死,存善堂永无宁日。你不要怕,我会让人处理的干净,不会有麻烦的。”
她扶着绿栀肩膀宽慰道:“这些人,狼心狗肺,恶贯满盈。”
“死不足惜,对么?”
绿栀瞧着薛凌,瞧了两眼,又慌张把目光移向别处。她不敢直面薛凌的询问,头却不自觉轻点了一下。莫说是这两天的度日如年,就单说这一晚,她就咒了不下十次,老天爷怎么不早点收走这些恶人?
只是,她不知道恶人的血,也是红的。
薛凌,看她点头,颇有些心满意足。继续叮嘱道:“你叫你爹娘也好好在屋子里呆着,那天你也瞧见了,所以还剩几个人,我要去处理一下。我留个人在这里护着你们,再过些时辰,江府有人来收拾残局,你们就彻底无事了。”
绿栀便又点头如捣蒜,薛凌撑着地面站起身,又瞧了一眼床榻处,老李头肯定没睡,却十分老实的躺着。
她略迟疑,却终不肯停下来。
薛凌走出几步,身后绿栀颤声喊“小姐”。她停住脚步,应声道:“还有何事?”
绿栀似犹豫了一回,才下定决心道:“我有银子的,还有些首饰,合着小姐以前给的那些,拼拼凑凑,大概是给的起他们……他们……”
“他们要我的命”。薛凌回身打断绿栀:“你要给吗?”
绿栀吓的一抖,又低了头挪动着往老李头床边退。薛凌嗤笑一声,出了房门,径直走到申屠易藏身处,道:“你不是要帮我一把么,不用跟着我了,去将屋子里收拾干净些,等江府的人过来你就走。但无论如何,卯时三刻要到北城门。不然,我就不等你了。”
申屠易本懒懒散散倚着墙,听见脚步声沉,他便瞬间拔了刀。又见薛凌一身的血,更是全身绷紧。薛凌话音刚落,他立即道:“怎么弄成这样”。
杀个人而已。
有备而来的杀人,和杀猪差不多。薛凌身手又好,怎么会弄的一身的血。天就要亮了,走出去万一遇到谁。这可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薛凌道:“不要紧,我一个人捡小道走,等事处理完了,随便套一件就成。你替我看严实些,尤其是屋里有个老头。天王老子来了,也莫欺了他。”
“好,你去吧”。申屠易也算熟知薛凌脾性,听得她语气,知是一时半会问不出究竟,也拦不住她要去哪。他既指望薛凌去将宋沧的事儿摆平,又对薛凌有同情敬佩各种乱七八糟的情感在,只赶紧应承了下来。
无人报案,不会有人入室来查。存善堂院里药味浓的能熏死人,也不担心有巡夜的谁路过闻到了血腥味。再有申屠易瞧着,薛凌没什么放心不下。
她抬腿要走,布后街第二道巷子进去数第八家,还得走上好一阵呢。脚迈出去却又转头问申屠易:
“你带着那些花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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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余甘
申屠易一愣,反应过来薛凌问的女人花露,疑惑道:“你都不换身衣裳,要来何用”。那花露不过是遮掩一下气味,又不能将衣裳血迹消融。
先头在薛宅,薛凌是洗了一遭,他才拿出来做的圆满一些。现薛凌既是打算原样出门,又要花露做什么去。
听得申屠易反问,薛凌堪堪回神,自嘲般呢喃了个“对”字,消失在申屠易眼前。
她出了院门还在想,真是奇怪。她杀霍准是光明正大理所应该的事情,偏申屠易叫她掩掩。这几个蠢狗固然该死,然她总觉得有些心虚不想让人知道,为何反而申屠易无所谓了?
申屠易进到屋里,绿栀又是吓了一跳,“小姐”二字跟卡壳似的半天吐不出来,申屠易道:“薛凌让我收拾一下,院里可有什么不常用的屋子或地窖?”
“薛……”?绿栀皱着眉刚要问,床上老李头连声呻吟,她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害怕申屠易了,转身冲到床前抓着老李头问:“李伯伯,李伯伯你怎么了。”
老李头瞧着她,艰难张口道:“不妨事,不妨……事,你莫怕……你去……你去前院……”
“我不去的……我哪也不去,李伯伯,我要守着你的……”。绿栀看老李头喘的厉害,更添惊慌,一时像是要哭。
申屠易上前看了一眼,道:“你去弄些热水来,铺子里有养人气血的东西加点,我来收拾。”
绿栀瞧了瞧他,急着出了门。她前脚刚走,老李头瞬间涕泪纵横。申屠易搓了搓手,估摸着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认个倒霉,想去自己想法子。
他刚要走,老李头发声问:“小少爷,她要去哪?”
申屠易卖出去的脚又收回来,瞧老李头仍未睁眼,但声音不说中气十足,起码跟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相去甚远。
申屠易上下瞅了一眼,想这老头多半是骗那小姑娘,道:“你说哪个小少爷,薛凌?”
老李头眼角又滑了大颗眼泪,半天才答:“是。”
申屠易瞧了一眼门外,附到老李头耳边道:“老伯,你有什么可快点说,我赶时间。非要薛凌去哪的话,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她说是去杀几个人。”
“我只晓得,她把当今相国霍准都给杀了”。他咂摸了下嘴,回味了一下薛宅里的事,意犹未尽的感叹了一句:“真是厉害。”
老李头双手抓着身下褥子,只看见泪水一直往枕上滑,再没答话。申屠易稍等了些许,又喊了两声“老伯”,见他仍死闭着眼睛不肯醒,绿栀着急忙慌的端了茶水跨进门,申屠易便拎着刀去薛凌收拾残局。
便是汤水送到了嘴里,老李头亦没睁眼。他当然没疯,他以为他疯了。他一听绿栀说薛凌在这个时辰出现,就知道大事不好。他衣带都未系好,就冲了过来。
他想来救人,来阻止他的小少爷。
他又想来看杀人,来给他的小将军摇旗助威。
他扶着门框,在等往事轮回。
等着另一个薛弋寒出现在他的岁月里,重新赐予他安宁。这些日隔三差五的骚扰,像极了几十年前对胡人的提心吊胆。
要粮,要钱,甚至要女人,他也是一直给,一直给,这种供奉与勒索,唯有血与火可以终结。
可惜当年他不敢,现在仍旧不敢。他从来就没什么好脾性,那不过是懦弱无能戴了张花枝招展的面具。
而懦弱是无处不在的诅咒,人于天地如蝼蚁,微乎其芥。
只是那个时候,薛弋寒杀了胡人,他可以大叫一声好。今天却没办法真的替薛凌喝彩。他终战胜了心头恶鬼,想劝薛凌收手。
但老李头在平城时就不敢多管薛凌的闲事,习惯成自然,事到临头更是没个主意。他半真半假,想用薛弋寒唬住薛凌。想用平城的雪,去消融院子里浓浓血气。
他躺在床上,彻底失去了他的将军。
黄铜的缸子十分好找,好歹算个富贵物件儿,寻常人家哪舍得搁院门口当水缸。薛凌孤身一人,墙也翻得,梁也上得,不消片刻就到了五爷的院子里。
确认过那蠢狗死前说过的线索,薛凌轻声进了屋。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五爷是个拖家带口的。院里几间房人都不少,听了好几间屋,方分辨出其中一间应是一男一女中年人,约莫是她要找的。
本早该想到这状况,这些人年纪都不算小,就算膝下无子,女人总有好几个。不过那俩人死在存善堂里就不说了,单这五爷从面相看,还要比那几位大上一些。又是个小领头儿的,没少吃黑钱,买上一亩三分地,是该老婆孩子热炕头。
她紧了紧平意,只在门外顿了一个抬脚的功夫,便轻挑了门闩推出条一人宽的小缝。里头人没醒,原说五爷是个吃衙门饭的,不该这么迟钝。
然这会正是凌晨熟睡的点,更多的,是薛凌推门的经验极巧。当年,她明县夜逃,农户家的门粗糙,一碰就响。房顶又多是些茅草砖瓦,弄个洞不现实,只能逼着去开门。一路走下来,这推门的活儿倒学了个轻车熟路。
进了门,就更不容易发出声响,直走到床前,还未有人醒。她瞧不清床上是谁,恐弄错了人,便咳嗽了一声。那妇人未醒,五爷却是惊觉方位不对,睁眼喝斥道:“是谁?”
他才发了个声,薛凌即知没错,不等人起身,立即飞跃过去,横过平意低声道:“将那日所有人的住处给我。”
五爷平躺着,试探着问了一句:“江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