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10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放烽多少,具有式文。烽号也隐秘,好在主将与副将都知道。但是并没有哪一号烽烟,能够说明这边还没开仗,将军死了。

  不过无论能不能说明,依孟行之见,乌州都不可能兵马增援宁城。他燃这一炉积薪,是听底下人说,沈元州即将到宁城。

  好像唯有这一丁点证据,能说明云旸是会被皇帝派来的人所杀。

  为了铲除霍家,年轻的皇帝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历史由胜者书写。先行派刺客杀掉云旸,然后遣沈元州赴宁城,将整个西北兵权收入囊中。

  或者霍家往西北囤了这么多粮,一开始就是皇帝默许的,就为了沈元州到达宁城之后有一战之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跟在霍云旸身边久了,也开始迷惑于这些猜忌算计。

  那沈元州会何时到达宁城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皇帝主使,沈元州肯定在等云旸已死的信号。他到了,跟随霍云旸的一干人等,就绝无生机。城内已经严守进出飞羽信烟,沈元州肯定要等朝廷信息。除却没能守住的不提,至少孟行还有得拖延一阵。

  他仍然第一时间派人燃了往乌州方向的烽烟。

  带着人事已尽,天命自安的解脱感。沈元州来了,这一群人要自救,沈元州不来,这一群人还是要自救。

  区别在于,沈元州来了,宁城身后疆域还有一线希望,沈元州不来,主帅身死,兵符不在,圣旨南下,只怕是一溃千里。

  可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他必然是已经死了。对于一个死人而言,其实也没多大差别。

  所以比起对乌州的期待,锦岐来的更重要些。此地镇守的人往日亦能称得上对云旸忠心耿耿,云旸一死,消息不得不往京中传,但肯定不比烽烟快。锦岐主使的没收到云旸死讯之前已然如此,等收到之后更加可想而知。

  毕竟锦岐不比宁城,主事的人又不是日日贴在霍云旸身边。且让宁城先拖着几日胡人,新的将军到了表表忠心,再跟着杀敌立功,总比为了一个死人调兵遣将要划算的多。

  也怨不得大家各求生路,人活一世,谁还没有个妻儿老小挂念。战死疆场,是光耀门楣,一世清名。要是被押送回京砍脑袋,自身死活不关紧,祠堂里祖宗牌位要往何处放?

  袁歧沉默不答,鲁文安摸着椅子,屁股沾上去又站起来,反复两三次才坐定,对着孟行道:“您说归说,您快着点啊,大家都赶时间,是不是。”

  霍悭也冷静些许,看着孟行道:“对,刚才人多,现在人少,你前方百计哄我俩出城是为什么,云旸究竟是被谁杀了,你凭什么说霍相死了。”

  “爷别瞎说,将军是指望我们出城拖住胡人一段时间,也是为了梁着想嘛”,鲁文安朝着霍悭使了脸色,又望向孟行道:“但将军总得说个作战方法,让我们有个底儿啊,不能真是白白去送命吧。”

  许是眼见锦岐无望,孟行反比先前放松,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城墙的布防早几日就已备至妥当,若不是早间那一出,都不用再额外费工夫。霍云旸图的就是功劳,岂敢让拓跋铣真的攻破宁城。

  他也并非信了鲁文安真心听话,只见此人倨恭态度转换自如,像极京中趋炎附势宵小,定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料来先前那些急切,也不过是担心身家性命不保。

  现既无旁事要处理,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一说了个清楚。间或霍悭插嘴追问,孟行也是言简意赅。交代完前因后果,孟行道:“二位且自行掂量,若让人去拦住胡人,在沈元州未到之前立下军功……”

  他微停顿了一下,又道:“且说提前发现了霍云旸狼子野心,将其斩于三军阵前,以壮君威,那大家没准还另有富贵。”

  霍悭听闻霍准已死,有贴身扳指为证时已是呆若木鸡,再听到孟行说要让霍云旸死不安宁,愈是脑子一片空白,他握着椅子扶手想要站起来反驳一二。死者为大,云旸既没有死在京中,一抔黄土了了,想必也不会有人追究。

  可他脱口而出的却是:“来人说是奉了皇命,你将斩杀云旸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又有何用。”

  “来人是谁我无法确定,她一没圣旨,而无令牌,是谁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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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章 袍笏

  孟行并不避忌霍悭目光,朗声反问道。他行直坐端,犯不着分毫愧疚。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有愧疚这种会导致人软弱的情绪在。霍云旸活着,他就鞍前马后,霍云旸死了,他就得自求多福,总不能还要作妇人哭啼捶足顿胸地喊云旸死的冤。

  要鲁文安二人领兵出城,虽有私欲,也为大局。新任主帅不知何时才能到,先拿尸体垒起来,拓跋铣总要花费时间清理,拖一时,是一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就是为这种时候么。

  霍悭能领悟孟行话里意思,只仍觉不是万全之策,追问道:“万一此人已经回京面圣,到时候与你我当庭对症,这谎话怎么圆的过去啊。”

  袁歧抢白道:“你猪脑子啊,那会不是告诉你那人杀了将军之后片刻不敢停留就慌忙逃离。要真是皇帝的人,一榜圣旨甩出来,谁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怎样。能不能别在这磨叽,再晚想出你都出不去。”

  “那还真说不准……”,霍悭没好气嘀咕道,恨恨低了头。那天杀的瘟神能活命,不就正因为啥都没有。孟行要处理霍云旸之死,暂且就顾不上一个对后事影响不大的真凶。

  如果那人真扔了圣旨,才是铁定要将命留在此处,好落个死无对证。这些腹诽霍悭再未说出来,皇帝与霍家之争凶险到了什么程度,他一时半会还没悟道要害,但孟行说的此间情急,已经片刻耽搁不得却是属实。就先听着安排,走一步看一步。

  门外又有人喊求见,孟行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城中生乱,挥手止住众人口舌,叫了进来,原是去探胡人兵马的已经第三次回信烟了。

  紧急关头,孟行吩咐人不用探的详细,只管示意距离即可。每十里为一记,若胡人已到,焚黑烟,若没到,焚白烟。

  现在是第三次来传,也就是说,胡人还未到宁城三十里内。

  孟行有些不解,按霍云旸的计划,胡人若是会来,那今天肯定会到。最好的初次攻城时机是下午靠傍晚时分,在此之前,兵马要先在城池近处安营扎寨,生火做饭,吃饱喝足后才能上阵。

  这个点胡人还在三十里之外,那很可能今天不会交战。以先前霍云旸与孟行所言,如果胡人今天没来,那就是拓跋铣在耍花招,要么白拿了平城的粮就走,想看大梁将军与皇帝内斗,要么是埋伏在平城等霍云旸过去,妄图趁机将其斩杀。

  原云旸若在,此等雕虫小技不足为惧,抽调精兵即刻出城往便可。若拓跋铣已退,到时候文书上可以写以少胜多,未损一人一马,长驱胡寇数百里。若拓跋铣没退,那就加急往京中上奏,说胡人大举来犯,以宁城一城之力,无法与之抗衡。

  不管怎样,霍家都能被暂时盘活,从通胡谋反的罪名里先行喘口气。

  可现在的问题是,霍云旸死了。

  孟行皱眉想着这局该如何解,鲁文安道:“你们先前说杀了霍云旸的人自称鲁落?”

  他已好久不曾开口,人皆以为他识得此人身份,急道:“怎么,你熟悉。”

  鲁文安龇牙咧嘴皱了下眉,道:“以前是认识这么个人,就不知道你们见到的那个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霍悭狐疑道:“你上哪……”。

  孟行打断他说话,道:“看起来十六七的模样,约莫六尺多高,功夫不错,宁城生人,似乎是宁城上任守将的亲眷。家世是她自己说的,将军试探过并无破绽,你好好想想,可有哪个武将的女儿……”

  “是个女的”?鲁文安本是听得极认真,直到孟行提起薛凌是个女的,一下失了兴趣,脱口道:“霍云旸被一个女人杀了?”

  这确然不算光彩事,孟行冷道:“我那会没说吗?”

  他还真没说,一直是用刺客二字指代的薛凌。而鲁文安也是张嘴瞎话,他上哪去见过鲁落这么一个人去。只听这人与他同姓,名字又怪异,脑子抽抽般想起薛凌有个小名叫落儿,多嘴问了一句。

  孟行一开始几句话居然还都能对上个大概,叫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曾想,居然是个女的。

  失望与不屑并存,霍云旸莫不是见色起意,怪不得能在城楼上被人抹了脖子,梁几百年都找不出死法这么窝囊的将军。

  鲁文安听孟行提到了沈元州,心中早已另有打算,他既不可能带着人去死,也不会在破地方坐以待毙。当下只想附和两声赶紧出门办正事,霍悭却是大惊失色道:“是个女人杀了云旸?”

  袁歧落寞道:“那女人奸诈无比,先用与皇帝有仇的幌子接近将军,后来说与霍家也有仇,又说城墙上有机关,能于万人之中直取拓跋铣首级……还故弄玄虚。”。他到底对霍云旸有所感念,替其辩解了一句

  “真要是幌子也就罢了,只怕她说的都是真的,除了城墙上有机关这事”。听闻三十里内暂无胡人踪迹,孟行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过他并非有意讨论薛凌刺杀霍云旸的经过,而是瞧见了鲁文安脸上明显不对,指望这人能记起点什么,确认一下薛凌的身份。

  “和皇帝有仇,又说是皇帝派来的,真是前言不搭后语,处处都是古怪”。霍悭插嘴道。

  孟行道“罢了,此人究竟是谁,又去了哪,不是当务之急”。他转身看向鲁文安道:“倒是安伯父你,可对这样的人有印象。”

  鲁文安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道:“没有,以前听过这名,前薛弋寒身边有个裨将姓鲁,但人家只有个儿子,我见过,错不了。您说的对,这不是当务之急,赶紧让我跟爷回去点兵出城吧,晚了他就赶不上趟了。”

  他这话说得一听就是想开溜的语气,霍悭干笑道:“他日常就这样……就这样。”

  孟行并未多做言语,道:“袁歧与你二人随行,他为三军骑将军。平城本在宁城治下,想必我这么安排并无不妥。”

  袁歧将刀一举,抱拳算是行了礼,鲁文安看着满脸堆笑道:“无不妥,无不妥,咱这就走,这就走”。说罢扯着霍悭要出门。

  孟行却叫住霍悭道:“霍节度,你并非武将,按律不强求上阵杀敌,不如留在城内,以免有个闪失,我担待不得。”

  说罢又看向鲁文安道:“这一战可能惨烈,安伯父可留下妻儿家乡姓名,我孟行在一日,就保他们太平一日。”

  “伯父要想清楚,究竟谁的命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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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袍笏

  “我命贱,我命贱,将军不用这么喊,担……”,鲁文安回身赔笑连连,霍悭却抢白道:“孟行,你什么意思。”

  鲁文安一把将他扯到身后,仍是点头哈腰,信口道:“承蒙将军眷顾,安鱼愿为您上刀山下油锅。我家中也无旁人,就开阳城外安家庄上有个瞎眼的九十岁老母,您一问便知,另有个……”

  他声音微酸,想掩饰已来不及,只抬头吸溜了一下鼻子,道:“有个年近十八的儿子,三年前没了,不过说不准他哪天回了,将军不要亏待他。”

  话毕又恢复嬉皮笑脸对着袁歧道:“爷咱这就走吧。”

  霍悭被他说的一愣,心想安鱼哪来的九十岁老母,且孟行问的也奇怪。朝廷的在丁名册上籍贯家世都是有录可查,真想给安鱼许点好处,直说绝不薄待就行,犯不着在这问,反让人觉得没诚意。

  他“你”,字才出口,便被鲁文安重重一拽,虽还是没明白原因,却也知拆穿了没好处,当即转了个口风佯装气道:“你想把爷一人留这?”

  袁歧大喝一声:“吵什么”!见鲁文安二人噤口,这才看向孟行,等他示下。

  鲁文安自是顺坡下驴,而霍悭却是对孟行丝毫不信任,反倒觉得鲁文安可靠些。除却鲁文安,平城里的人好歹是自己的,跟他们呆在一处远比给人软禁在城里要安全。

  但他也明白自己处境,想先跟鲁文安出了这个门再说,要不就是今儿他妈的倒了血霉,安鱼虽说也算个自己人,可远不贴心,偏凑了巧了,一起来的就是他。

  然霍悭突然想到什么,冲着孟行脱口道:“你他妈的在这威胁爷”?孟行这个狗东西哪里是在给安鱼许好处,分明就是提醒他做事前先想想自己妻儿老小。可惜这狗东西怕是不知,安鱼是个孤家寡人。

  孟行笑笑道:“我威胁霍大人做什么,霍相满门下狱,你家中娇儿如何,用得着我多言?”

  鲁文安又连扯两下劝着道:“爷,咱不能在这时候跟将军置气,咱听他的,咱不是一口锅里吃饭么。”

  孟行道:“你二人先去,袁歧随后便来,方徊送你们回营。刚才有信烟回来,三十里内无胡人踪迹,所以大可放心,过去的路上不会有战事,你们可收拾的妥当些,再行前往鸟不渡,稍后有别的消息,我会着人及时传话过去。”

  他本对鲁文安说的九十岁老母有疑,看他说儿子的神色又不似作假,真真假假的无从分辨,好在此人也不是主要的棋子。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真的交给平城从事去办,还是个言语交谈就让人极不信任的货色。说了这一摊子废话,不过就是要两张熟悉的脸去稳定下面军心,实际坐阵的,当然要找个完全自己人。

  将霍悭留在城里,怕的是此人长居平城,这三年又是毫无纰漏,料来也有几分手腕。且他是一城主事,有他跟着,那些兵马未必肯所有事都听袁歧的调度。尤其是那个叫安鱼的,中途生乱的可能性非常大,没有霍悭跟着,便是他有心总要少几分助力。

  说的是要这些人去送死,孟行总还是希望能真正拖住拓跋铣一些时候。哪怕是……为了撑到下人主帅到达宁城也好,不然他不会将袁歧遣过去。

  鲁文安唯恐霍悭这蠢狗再多说一个字又要被耽误,扯起他袖子就往外拉。原屋里另一个一直不曾说话的人名为方徊,听见孟行吩咐,随即跟在了鲁文安二人身后。

  跑出老远距离,霍悭连连喊停,道是“实在跑不动了,别先累死自个儿”。鲁文安一甩手自己要跑,想想没了这蠢货他就算跑回去也是屁用没用,只能缓了步子,咬牙切齿劝道:“爷你倒是快点啊,延误了将军战机怎么好。”

  他本打算回去的路上就先跟霍悭打个商量,孰料那个方徊始终不近不远的跟在二人身后,脸不红气不喘,也不知是个什么怪人。鲁文安不敢乱说话,怕被此人听去了告知孟行,不得不一路拖着霍悭想等回营再做打算。

  霍悭也想早点回去,奈何他当真没这个体力,也和鲁文安一样忌惮身后方徊的存在,不敢乱说话,亦是撑的辛苦。

  二人走罢,屋内便只剩袁歧与孟行二人。袁歧先道:“现下没旁人,我就问一句话,霍云旸在做什么,你究竟知与不知。”

  孟行苦笑道:“我知有什么用,不知有什么用。云旸死了父兄,眼看九族不保,他说他有完全之策,我能怎么样。”

  “你放屁!我算是看透了,他该死!”

  “袁倌儿”!孟行也变了脸色,只转瞬又缓和稍许,道:“城里的人,你看的上的,去挑二十个左右随行。安鱼此人年岁长你我许多,老奸巨猾,又带过兵。一经出城,着人将他软禁起来,绝不能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另外我已经让人去拿了平城官位名录,稍后给你送过来。但凡是霍悭身边的几位,一律不要用。底下的人,皆是见令行事,只有你跟着去,我才信的过。”

  只有袁歧去,他才会死守鸟不渡。

  “我为什么要去,我出城就撒开马蹄子,咱一拍两散,快马还乡,老婆孩子热炕头。隐姓埋名,解甲归田,不受你们这些乌烟瘴气”。袁歧将刀举了又举,唾沫横飞,却始终没扔到地上。

  门口又有人求见,孟行挥了挥手,道:“你赶紧去吧。”

  袁歧哑口咬了牙,将佩刀往腰间重重一别,往门外走时,将来人撞得一个趔侧。

  鲁文安二人总算进到营里,一进门,几个亲信居然皆在一处。见霍悭回来,几乎同时站起来,喊道:“爷,您这是去哪了,出大事了”!喊完冲上来将鲁文安推开,才看见方徊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