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第517章 袍笏
只是她此时思考这个问题,心境与昨晚大相迥异。许是人已经到了平城城外,再无什么规矩执念,她躺在那,诅咒一般恶毒,沈元州一定要到宁城。
唯有沈元州到了宁城,杀霍云旸这口黑锅才有人背。沈家是魏塱上任之后亲自扶起来的左臂右膀,寻常小事绝对不能让二人离心。
刚好霍家三人皆是死的不明不白,虽然目前魏塱顺水推舟,时过境迁后回想起来必然寝食难安。如果霍云旸刚死,沈元州就到了宁城,以魏塱的性子,不会轻易放过沈元州的。
天上白云苍狗,合该人生一梦。
那些喧嚣厮杀都远去,城池呜咽也渐隐无声。沈元州如薛凌所愿,在这一刻确实已经到了宁城。却又与她背道而驰,并不是以她小人之心来的宁城。
鲁文安既念着要去乌州,出城前早有准备,在霍悭身上摸了两颗极值钱的明珠,一路连换四匹马,终于在戌时末踏进乌州城门。
这正是薛凌推算的快马脚程,如果霍云旸一死,消息即飞鹰递到乌州,那沈元州就应该此时到达宁城。只是她急中有误,想不得那么周全,莫说孟行没请,便是请了,沈元州未必就能轻易过去。
还好世间大道同归,鲁文安到时,城中早已宵禁。此地不比京中,黄昏一过,进出都得有牌子,且鲁文安还是从北门进,少不得被盘问的更加仔细。
幸亏与人周旋是他强项,只说是胡人有异,平城出事,定要面见沈元州才行。下人见他说的头头是道,还是去传了沈元州。
沈元州还未睡下,倒非为着白日里宁城狼烟一事,他睡不着一是因为今天逮了个人,此人拿着块假牌子。但那牌子做的惟妙惟肖,若非是人自己漏了怯,没准他都认不出来。
此话后头再提,更棘手的是,有消息传来,胡人内乱,鲜卑不费一人一马,屠了羯族数十个部落。个中详细还不得而知,他已安排人手去打探,此时愁的是这局势该如何报与京中。
鲁文安来的正是时候,平城是霍家地,联系白天狼烟,沈元州以为是霍家遣来做戏。真假不论,总能套出些有用的话,猜一下霍云旸是什么打算。
然鲁文安心急如焚,哪会与他娓娓道来,进门一瞧沈元州衣着,直接道:“你是沈元州吧,霍云旸死了,胡狗已过平城,宁城乱的跟糨糊一样,你去不去?”
沈元州“阁下”二字卡在后头,顿了顿才道:“霍将军身故?”
他甚为尊重,用词也文雅,鲁文安说不出来,却是听得多,知道这些人就爱这调调,懒得怨这人都什么时候了还穷讲究。他进了城,听得沈元州传,催着那领路的连奔带跑过来,趟着夜风,额间还有碎汗。
现借着沈元州张嘴的机会喘了两口气,然后再没给沈元州发问的机会,直接将自己知道的事儿抖了个底朝天,说完不忘加重语气道:“孟行没找着兵符。”
这里头人物有多又杂,沈元州一时没将关系理顺,皱眉没答。鲁文安一提剑道:“你去不去宁城,哪儿有将近一万人在鸟不渡等死。你要是不去……”
“你说霍将军身故,可有什么证据”?沈元州变了神色,打断道。他看鲁文安不似作假,却仍担心这是霍云旸使诈,想将他骗去宁城。
鲁文安摸了摸身上,什么也没掏出来,他那个节骨眼能从霍悭身上顺点东西已是不易,再弄点霍云旸的东西实在是不可能了。可信与不信这种事,能证明一个人死了,无非就是单独拿个脑袋来,不然拿啥来他也不好使啊。
他正为难,想编点瞎话,却听得沈元州道:“我去,你在此喝口茶,我去去就回,即刻启程。”
鲁文安抬头,看沈元州神色坚毅,两句马屁还没拍出口,就见沈元州转身出了门。估摸着是去取兵符大印一物,便没叫住。
这个“去去就回”果然很快,沈元州在出现时,多不过一刻,身后有四五人随行,皆是对鲁文安面又不善。出城之时尚听得有人劝说此事蹊跷,恐怕有诈。
鲁文安心焦,上马就奔出数丈,急急扯了马绳停住,并没听见沈元州怎么回答,但人随即跟了上来。
夜路不比白日快,亏得沈元州御马也是娴熟,奔跑之于还能问鲁文安一些宁城细节。一行人子时出门,巳时到宁城城下,用的是援兵的名义叫门。
沈元州进入宁城城内,逢薛凌爬到平城城外。
她所想的于名于利不是沈元州来的理由,她所想的于情于理,也不在沈元州的顾忌之内。伴君三载,哪能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明哲保身就算不得好东西,那沈元州的确不算。
京中霍准与霍云旸都死的蹊跷,沈元州已经听说过大概,如今霍云旸又无端身死,必然是有人针对霍家,且这个人不是皇帝。
谁在霍家死后获利最大,“这个人”就是谁,而皇帝不会放过“这个人”的,没有哪任君王能容忍臣子对自己玩手段。
薛凌能想到的东西,沈元州不会想不到,且比薛凌想的更多些,因为他更了解魏塱。但他一听到消息几乎立即动身来了宁城,甚至不敢花太多时间去核查鲁文安身份。
这固然是鲁文安坦荡,更多的,是这位少年将军深知鲜卑确实就在宁城城外。他一开始没那么担忧,是知道这多半是鲜卑与霍家做戏,且霍云旸绝不敢放任胡人过宁城。
而现在霍云旸死了,宁城里头肯定是有胡人内应的,消息大概也传到了拓跋铣耳朵里。如今正是秋收过后,胡人必定会趁机南下,大肆劫掠。
与皇帝的猜忌,总有办法解。可生灵一旦涂炭,就再也回不来。沈元州不敢耽搁,拿了紧要物件,点了几人随行,一腔孤勇来了宁城。
可能霍云旸根本没死,可能事后会连累沈家满门。他连安城的一点粮草都要再三揣度圣意,这一刻却来的毫不迟疑。
申屠易曾与薛凌说过,沈元州与她有些相像,可惜薛凌只作了随口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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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袍笏
平城这场火,虽无人亲眼瞧见,但一燃起来,浓烟直上九天。站在高处的人瞧见了,早早就报与了孟行与袁歧等人知道。
胡人过境焚城再寻常不过,孟行听说之时,反倒松了一口气。想着昨日拓跋铣没有南下,大抵正是在搬运城里粮草,然后将空城付之一炬。有了这把火,他几乎能肯定胡人至多下午就会到鸟不渡。只要拦住一两日,则所谋可成。
这一上午等的急切,午间时分却是沈元州先一步到了宁城。鲁文安未回平城,又惦记着昨日胡人没动静,一路上频频对着那个方向张望,眼见天上颜色不对,断定是胡狗放了火,催着沈元州越发快些。
宁城北城门关的严实,连叫了好几次,才有人在上方问是何人。沈元州亮了兵符,稍后孟行即亲自开了城门来迎。
沈元州比预料之中来得更早些,孟行难免心有忐忑,开门瞧见鲁文安站在身侧,转瞬恍然大悟,心中暗骂了一回袁歧,表面却是极快的行了礼,道:“在下宁城孟行,恭迎沈将军。”
沈元州无意客套,“进去说”三字都是一边往里走一边蹦了出来。一群人跟着进了城,随后沈元州站到了城墙上,而鲁文安怀揣大印纵马狂奔往鸟不渡。
胡人已行至鸟不渡谷里,袁歧手上令旗一倒,滚石巨木接二连三砸下去。随后埋伏在两侧的人听声即出,守在谷口。刀枪剑戟在手,见马即砍。不知袁歧等人是用了何种借口,众人脸上皆是不死不休之意。
陈飞河等人被困于山谷之上,眼见底下血肉纷飞,急的跺脚却动弹不得,一时间谷里杀声惨叫震天,袁歧与方徊皆在前面,片刻周身皆是鲜红。
“报”字由远而近,但到了谷口处无一人让开,鲁文安拔剑下马,挑开四周艰难挤到交兵处,好一会才从几个血人里锁定袁歧,推开数人冲到其身边高喊了一句:“蠢货,停手。”
文书一经展开,即有鲜血飞溅上来盖住大片字迹。耳旁破风声重,袁歧伸手推回鲁文安胸口道:“念”,说着刀将冲过来的胡人砍成两截。
鲁文安亦没手去接,一边举剑挡住飞过来的断箭,一边大喝道:“沈元州过来了,收兵,抗令者,斩!”
方徊趁躲闪的功夫抄起地上纸张,只来得及扫了一眼上头印信,随即脱手被刀风带的老远。他对着袁歧点了一下头,道:“是官印。”
鲁文安恐二人不信,急道:“我没去平城,我亲自去叫的沈元州,他此刻就在宁城。”
袁歧还在迟疑,兽角声却从山谷另一头传来,那是胡人鸣金收兵之意,随即谷里胡人潮水一般退去。平城兵马皆以为出师告捷,欢呼声大作,唯鲁文安几人相互对视几眼,彼此心照不宣。
胡人收兵过于蹊跷,鸟不渡确然不是前往宁城的必经之地。这座山不大,绕远过宁城,也不过是多半日于教程。然绕过去后,必定要在宁城城外安营扎寨。若不拿下,就是梁最好的藏兵所在。
正面硬攻,千人也只能算个极小的兵力。可于后方偷袭,千人之力可敌十万兵马,断不能给自己如此后患。拓跋铣定然也知道鸟不渡并不难攻,耗人命而已。且这是双方第一场仗,以胡人的脾性,不至于如此早退。
然鲁文安有心要将兵马撤回,趁此机会与袁歧说了详细,官大一级压死人,又正值胡人暂时消停,他以修整之名将众人遣到山谷两旁,方徊则自请要往胡人方查探情况。
人皆以为有恶战等着,可惜有些东西并没有到来。
拓跋铣行至鸟不渡谷口,便命人借着山坳支了帐子。不多时,马奶在锅里翻滚的甜气诱人。恨恨饮了一碗,怒气才稍微消退些。
双方还未交战时,已有三五胡人绕过鸟不渡往宁城而去。用的是鲜卑最好的快马,藏在城外眼睁睁看着沈元州入了城。拓跋铣坐了片刻,即有人来报,彼时双方还未打起来。
果然是沈元州已经到了宁城,原子上还没回信,不知道石亓是不是真的已经回了羯族。不知道现在赶回去,还能不能给那女人补上一刀,他捏着碗想的咬牙。
与薛凌说的尽是些实话,只拓跋铣显然不是表现的那般云淡风轻。粮草与原子上是最贵重的东西,平城里头那一笔本是囊中之物,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飞了。
而宁城这头,本来是打算趁霍云旸身死顺手捞一笔。拓跋铣知道宁城一线有大量粮草,毕竟是他开口要的十万旦。只说哪怕止步于最近的三城,拿到的也不是少数,没想到这趟过来貌似要一无所获。
区区一个沈元州,着急忙慌的落在宁城倒是不惧。然惦记着平城有粮,此时聚兵,并没有准备大量粮草。随身带着的,只够七日之数,平城停留一日,连今日过去,仅剩五日。
更让他介怀的是,羯族那蠢货小王爷,是不是真的知道了真相,且已经回了部落。如果回了,那在原上调粮草过来就不现实,且还得筹备兵力应对胡人其他四部借机生乱。
如此他仅有五日时间,攻下宁城,同时还得保证汉人城破的时候不会烧掉城内粮草,这样才有物资攻带出来的人马继续南下。然除了当年黄旭尧自开城门受降,拓跋铣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让宁城五日之内城破。毕竟都是些砖瓦,又不是纸糊的。
与其如此,何不送个恩情给沈元州呢?
当年送了个恩情给薛弋寒,薛家就死了。而后又送了个恩情给霍家,你看,霍家也死了。拓跋铣又饮了一碗,吩咐吹想牛角将人招回来。
说好了是来走一趟,走走就罢了,鸟不渡这破地他也算旧地重游。汉人起名格外有意思,有的是名如其人,有的则是名表其愿。显然,鸟不渡是后者,意思就是希望鸟都飞不过去。
但愿望之所以称之为愿望,关键就在于他与现实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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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 袍笏
鸟不渡说是险要,然山谷不足百米,硬冲不过就是多死些人而已。莫说鸟能飞过去,便是翅膀折了,在地上蹦跶着亦能穿过。
拓跋铣突而叫停,传令只道是汉人拼死拦住,必是在重置山上滚石,勇士暂且回帐,多备刀锤之物,可用于防头顶暗箭。如此备少量骑兵后再行过谷,一面增添无畏伤亡。且宁城近在咫尺,明日晨间再攻,一鼓作气,定能大破梁人。
鲜卑几代,皆不如拓跋铣用兵如神,原子上有口皆碑。今日过来尚一无所获,但听得他开了口,胡人还是悻悻回帐子,一面按交代清点人数,一面就地歇息。
数万胡人歌声经山谷回荡,隐隐传到宁城里,沈元州一直到深夜仍不敢下城墙。孟行站在一侧,且惊且喜。惊的是鲁文安连城都没进,仅点头示好后,即前往鸟不渡,以沈元州的名义下令撤兵。
喜的是,这兵撤了,胡人却并没过来。
拓跋铣这两日的举动皆不在众人预料之内,险象环生里轻微一点好处就足以蒙人心智。孟行喜悦的同时,鲁文安也跟着大喜,他去的晚了些,但是胡人后撤的更快,平城伤亡不大,百余人而已,比起昨日面临的全军覆没不知好到了哪儿去。
沈元州下了城墙仍不敢歇息,将宁城众人一一叫到了房里议事。他亦不知拓跋铣为何没兵贵神速的攻过来,鸟不渡那地,他看过舆图,不是能拦人的地儿,且这也不是胡人的作风。外族蛮夷,打仗的方式只有一种,横冲直撞尔。
可拓跋铣没来,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利好。若是今日下午胡人就供了过来,他初到宁城,城内防事人马一概不熟,怕是城墙上的物资备丁都不知如何补,这场仗能有几层胜算?
明日再来,情况就好了许多,除却城内大小将领皆已见过,也许朝廷的正式文书也该到了,他坐阵宁城,更名正言顺一些。
沈元州昨晚无暇细想,路上和今日站城墙之上时多出些空闲。这厢孟行又道霍云旸的死讯已经飞鸽传往京中,他思索了一回,皇帝大概也只能指派他来宁城。
胡人近在眼前,从别地遣将不现实,要拿宁城一线的副将补上,又恐是和霍云旸同仇敌忾,近处最适合的,唯他沈元州一人而已。
按孟行的说法,霍云旸的死讯应该是昨夜到达京中。而胡人已到宁城的消息却是昨夜才从此地出发,此封书信上头一并附带了霍云旸之死的详细经过。
宁城副将孟行,无意间撞破将军霍云旸暗通胡人,意欲谋反,证据确凿。其借援羯的理由勾结其父--京中相国霍准,大量在宁城一线囤粮买马。逢天子圣明,下令严查霍家后,其明表忠心,实则以数十万粮草为酬邀胡人南下。
其狼子野心,数月前已可见一斑。先毁安城粮草,而后贼喊做贼,切断平城粮草,使平城数月无余粮。又以无粮为据,撤空平城兵马后,将大量粮草藏匿于城间,供胡人自取。
眼见罪行于大白于天下,死不悔改,被就地格杀,兵符随之失踪。剩余众人不敢以家国疆土为儿戏,是以急令平城兵马回撤鸟不渡。
为国尽忠,死而后已,请陛下尽快择良将前往宁城,晚,则大梁危矣。
沈元州并未追问孟行是如何杀了霍云旸,而是半句不离宁城军务,鲁文安就在他座位旁边,只作了个聋子。霍悭一行人全然不知去向,这一夜宁城灯火无眠。
拓跋铣在帐子里倒是好梦,他知沈元州即使来了宁城怕是到的时间不长。今日冲过去,城又未必攻的下,汉人手忙脚乱的,叫自己人撤兵也是荒唐,落个双方死伤惨重而已,何苦来哉。
且容他缓两日,明日过去随便叫叫阵就打道回府,既不伤和气,又能找到借口安抚自己的人。梁人早有准备,来了一员猛将,咱粮草又没了,打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原子上还有大片羯人土地等你我前去放马,何必在这久耗。
双方惶惶也好,自在也罢,终有所求,能为之坚定不移的指引方向,而宁城申屠易被困大牢已快两日。本是沈元州亲自审理,突而昨晚人就再也不来,搞的他想投诚都没个门路。
薛凌顾忌身份,宁城一线的路上又盘查的严,故而她到的时候,申屠易已然摸进了安城。拖那两张银票的福,他这一路好酒好菜,好马好物走的自在。
乌州一线本还太平,又和羯人有通商之谊,他只管背了一囊子小玩意顺着大路往乌州跑便是。即使过了乌州之后少有平民往安城,但得他送了几俩银子给官爷,说想去“发个偏财”,那些人也就由得他过了。
记着薛凌说的,移到安城处,申屠易即绕道到了安城北城门外,当天便见到有胡人进出,且是往原子方向,由此断定石亓是在城内。
这里头是个什么原因,他理了一路仍是没理清。然过城容易,进城却是难。跑了许多年冬,申屠易嘴皮子也算厉害,只他编了大把瞎话,仍只能在城里几条寻常街市晃荡一番,石亓与安城主事的皆是住在重地,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去。
没奈何,他只能掏了薛凌给的那块牌子。
这东西做的跟真的一般无二,申屠易从包袱里掏出来看了好几眼,还是觉得是真的。若薛凌不说,他必然是当真的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