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18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没奈何,他心一横,说起了那几年跑冬的活计。许是到了熟悉的话题上,越聊反而愈加轻松起来。这些过往本就是真的,想想那些兄弟如今已经阴阳两隔,再回望尽是怀念之情。

  娓娓道来之下,在座无不动容,连胡郢都暗自怀疑,这人究竟是真的商人,还是朝廷大臣。申屠易将些风土轶事讲的活灵活现,话末才道这皮子是在京中有位小娘子拿到福禄阁子里卖的,当时还花了十两银子。

  石亓被申屠易讲的趣事吸引住,怒气稍缓,只悻悻道:“罢了,这就一普通印章,当不得什么宝物,还十两银子。”

  赵德毅趁声问了句:“既然是印章,小王爷可认得原主是谁人名讳,我看这皮子精良,不是普通人用的起的。”

  众人附和,申屠易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然石亓觉得与薛凌之事颇有些丢脸,顺嘴扯了个谎道:“认识,是我一位堂兄,与我差不多模样,鬼知道怎么流落到了你们中原。”

  “原来如此,这真是无巧不成书,请小王爷物归原主”。赵德毅恭敬将皮子递回给石亓。他与石亓呆了大半月,对这位小王爷脾性多有了解,知石亓不是个心计之人,既他不当回事,料来这皮子上没什么东西。

  倒是自己人这边丢脸,拿着人家的东西当场叫价,施礼异常。所以赵德毅也不提要还给申屠易,直接做了个顺水人情递给石亓。想着若是皮子上面真有什么门道,交给石亓也好引蛇出洞,免了无头苍蝇乱猜。

  但他并没想着要将这些事传书给沈元州,胡郢既是安城节度,对沈家来说不算外人。他开口说是旧相识,赵德毅本身就无太大戒心。如今又是皇帝与霍家城门失火,连累沈家池鱼之殃,没有证据之前就胡乱猜疑,不过是给将军添乱。

  胡郢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连连看向申屠易,恐他发火。好在余下的时间宾主尽欢,宴席终究是散了,院里篝火燃的旺盛,申屠易跟着一道儿坐着聊了些闲话。

  他割肉的手势分外娴熟,佐证了是常来边关之人,使众人对其身份更添信任。石亓间或记起那印居然被薛凌拿去卖钱,是有些咬牙,也仅是片刻而已。那杂种一贯如此,等去了京中再慢慢算账。

  他压根就没记起齐三小姐已经为人妇,原子上看中哪个女人,人妇人母都不要紧,只要两人喜欢,换个帐子罢了。

  酒到酣处,小王爷有些微醉,伸手从怀里掏出来那卷皮子当场丢进火堆里,怒骂了一声:“这个杂种。”

  赵德毅彻底放下心来,随还身前身后的跟着,到底不如先前半步不放松。申屠易找了个空档,捧着斗大个酒碗东倒西歪的凑到石亓面前,脚下一个趔侧,两人滚在一处,酒水泼了满脸。

  他歪歪扭扭爬起,挥手示意无碍,胡郢跟亲妈摔了一般冲上来让赶紧去换身衣裳,晚间风凉。

  申屠易大笑几声,就地脱掉外衫只剩里衣向众人告罪道:“我去去就来”。这等性情中人着实讨人喜欢,石亓有样学样,却被胡郢劝住,道是“王爷精贵,万勿伤了身子,也赶紧去换换吧。”

  火光飘摇,申屠易又走的快,并无人看见他脸上被酒水冲刷后有刀疤露出来。赵德毅虽不疑有他,却还是没放任石亓独自跟申屠易走,一直跟着到眼睁睁看俩人脱的精光才背身在门口处等。

  申屠易立马凑到了石亓耳边,道:“你父兄死了。”

  石亓下意识偏脸,额头与申屠易脑袋撞地“咚”地一声,赵德毅瞬间凑到门口,看见二人扶额,又退了出去。

  “薛凌让我来的,你赶紧回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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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 袍笏

  当时与薛凌分别甚急,二人也未从长计议,申屠易压根不记得薛凌说过不要提起她的名字,更加不记得递信的时宜早晚之说。

  然他便是记得,现也别无他法。那个叫赵德毅的跟着寸步不离,只怕晚上睡觉都跟羯人的小王爷在一个被窝。

  申屠易不知此人来历,却断定不是个普通门客。他已经来了安城外两日余才进城,机会稍纵即逝,再等下一次单独与石亓相处,不知要等到何时。

  以往好像并没这种情绪,但这一路过来,尽是河山大好。一想起薛凌说的拓跋铣要南下,申屠易也开始急不可耐。当下毫不迟疑,直截了当与石亓交了个底。

  石亓拿着衣服的手顿在空中,或然旁人对申屠易尚有戒心,他却是一分也无。一个人活得太过顺利,就不知道瞻前顾后为何物。

  若先前因那块皮子对申屠易有所介怀,误会一解开,此人性情他颇为喜欢,有道是相逢即客,大家饮过酒分过肉,明日不知如何,起码今晚该是同醉。

  猛听得自己父兄死了,石亓没立即咂摸过味来,只皱眉看向申屠易,随后薛凌二字便在这屋子里炸成一室星辉。

  他就说他有什么东西忘了,他早就知道他有什么东西忘记了,偏偏忘得又不透彻。他知道有件事被封印在脑子深处,却死活记不起那件事是什么。越记不起,越想要记起,越想要记起,越什么都记不起。

  好像原子上冻了一冬的坚冰,底下好像有游鱼万千。他对其中一条念念不忘,哪怕透过冰面只能恍惚看见条鱼尾巴,都能让他不顾一切撞上去。

  可那鱼究竟在哪,又是何模样,他从来就没见过。

  直到春来冰销,最后一层晶莹在刹那间破开。他兴高采烈俯身至水面,以为是天雷地火的重逢,然水底并斑斓游鱼跃出,相反是血盆巨口迎面而来。

  蛰伏了一冬的野兽,饥饿与獠牙并行,早忘了水面上的人曾日日翘首以待。

  他在安城呆了这数日,一草一木都瞧的仔细。胡郢只许石亓出城南门,却不知正中他下怀。当初与薛凌前来安城偷粮草,因着汉人粮仓靠南,他们正是从南门外绕行。半年时间并不长久,城门处似乎一切未改。他瞧的内心窃喜,只说到了京中还能与阿落私话旧情。

  “小王爷,我叫薛凌。”

  “我姓薛。三年前,你与拓跋铣连手兵临平城,我就在城内。”

  他终于记起阿落的名字,既不姓齐,也不名落。他的那枚正身印,在一个叫薛凌的杂种手里。

  安城偷梁,京中行刺,鲜卑合谋,都是那个杂种。

  他一把抓住申屠易,咬牙道:“她人在哪”。申屠易神经紧绷,看见石亓过来,手本能性的摸到了腰间匕首。

  因有王族在场,晚间陪同的人除却石亓几个侍卫连赵德毅,旁人近身皆不得佩戴利器。申屠易本也不好扛着刀进城,因此这会唯余一柄用来割羊的短匕。

  刚抽出不足半寸,他便立即反应过来,又死死压了回去,任由石亓拳头压在了自己胸口。

  但这轻微响动已经惊动了赵德毅,探头看见二人纠缠立即踏步往里走。申屠易不敢耽搁,小声道:“这皮子拓跋铣拿了好多去,都给你父兄了。”

  他怕石亓不理解,还想解释一下用法,然赵德毅已走到二人面前,拔刀在手,才看着石亓道:“王爷何事?”

  石亓恨恨看着申屠易,半晌将人推开几步,冲着赵德毅道:“他让我赔他的藏宝图,你们汉人真有意思”。说罢一甩手先出了屋。

  申屠易苦笑着冲赵德毅赔罪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料到小王爷这么大火气,今晚醉了,大人勿怪。”

  赵德毅缓缓将刀送回鞘里,随口道:“罢了”,转身去追石亓。申屠易摸了一把胸口,去捡拾地上外衫,一抬头,却见赵德毅居然又站到他面前,正直直盯着他瞧。

  申屠易顿住手上动作,直起腰,赔笑道:“大人这是何意。”

  赵德毅若有所思,突而道:“我好像以前与你见过。”

  申屠易将衣服往身上一批,顺势转了个面,一边扣衣襟一边道:“山水有相逢,我在这一带常来常往,哪家官爷没喝过一两杯,没准以前咱俩还真见过。”

  赵德毅已然看到他脸上刀疤,只往日申屠易皆是跟在苏远蘅身后,并不出挑。应酬之事也仅仅是为了方便申屠易在乌州行事,才多有眷顾。

  可正如申屠易与薛凌说的,沈元州位高权重,并非地方官一般轻易得见。他总共不过见了两三回,其中两回还是萍水相逢一般,唯有一次是苏远蘅有意引荐,二人这才寥寥几句家常。

  或许当时赵德毅就在沈元州身侧,又或许是沈元州与他提了一嘴要给苏家一个脸上有疤的人行行方便,但赵德毅对申屠易却无太大印象。

  行商之人出门在外掩饰身体缺陷也是无奈之举,既申屠易坦荡,赵德毅又急着去追石亓,没有多问,再次出了门。

  等申屠易回到火堆旁,众人皆是察觉出了气氛不对,反正夜色已深,胡郢见机提议众人散了。临分别时,石亓拉扯着申屠易说了几句胡语。

  胡郢养着的人已经离开,赵德毅不明所以,石亓贴身跟着的胡人生硬翻译道:“我家小王爷请你去他房里,他有东西给你。”

  申屠易下意识看向赵德毅,却被石亓一把拖着往前,赵德毅兀自跟上,想劝着石亓松手,那三四个胡人汉子同时围了上来,将他与石亓二人隔开。

  赵德毅情知不妙,调转回身去找胡郢。孰料那胡郢推三阻四,等他带人再来时,申屠易和石亓已经散了。石亓醉倒在床,睡的跟猪一般,好像又没什么大事。

  胡郢似乎维护自己老友,讽了赵德毅几句狗仗人势。赵德毅懒得管这蠢货是吃错了什么药,见石亓睡的熟,只能当自己多心,接着守在门外干这破差。

  第二日晨间不久,申屠易便向众人辞行。他已找了个机会将皮子都塞给了石亓,按薛凌说的,办不成就罢了,命要紧。事做到这一步简直上天保佑,再不走更待何时?

  胡郢却是再三强留,要他无论如何用过午膳再上路。宫里来人究竟办的什么事他仍旧不知。只是他当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圣上的金牌。

  昨天摸不准身份,怕是多有得罪,这会看申屠易要走,断定这位大人公差办的圆满。怎么也得好酒好菜招待一顿,去圣上面前提提自己的名字也好。

  石亓亦是不肯放人,他有好些事想问,却是因赵德毅时时跟着不方便开口,自然想申屠易多留一阵,总能再碰碰运气。多方牵绊,申屠易只得应了这顿饭。

  而沈元州早起批阅各城文书,安城首当其冲,随后便快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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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袍笏

  他捡了两三贴身侍卫,一路走得急,到达安城时正值申屠易等人在席上宾主尽欢。沈元州最近这段时间里为着石亓的事儿没少来安城,守门的卒子都是熟面孔,当下并无通传,直接就将人往胡郢面前带

  好在有知事的乖觉,看见沈元州一脸深沉,一路小跑抢先了几口茶的功夫赶到胡郢面前耳语了几句。说是将军亲自前往安城,看面色来者不善。胡郢对着石亓等人喊了声告罪,急急出了大厅门,恰赶上在屋檐下跪迎沈元州。

  桌上人狐疑片刻,听见外头胡郢高呼“沈将军”,俱是起了身行至门口,申屠易一眼认出沈元州,慌忙往人堆里藏了藏。

  恰逢石亓时时盯着他,见申屠易行为鬼祟,跟着凑了几步,二人目光交接,申屠易朝着沈元州一努嘴,求救之意甚是明显。

  赵德毅到底是沈元州的人,见了正主在前,一时忘神站到了最前面,反正石亓在院里也出不了大事。等他回头看的功夫,石亓已笑着上前道:“沈将军这次过来怎未有人提前说一声,赶巧了我在,不巧的话,不定这会在哪片原子。”

  沈元州笑着躬了身道:“自家事,不敢提前扰了小王爷雅兴,诸位自便,我与安城节度有事商议,稍后再陪诸位一醉方休。”

  说罢自个转身先出了厅,胡郢冷汗涔涔爬起紧随其后。暗忱沈元州是个斯文人,这多年不见他如此严肃,今日是出了何事。连个文书都没发,直接就赶了过来。

  莫不是……

  不等走到日常办事处,二人离宴厅才稍远了距离,沈元州随即转身道:“我听说宫里有人来,此人在何处。”

  胡郢侧身手指着宴厅方向,道:“就……”

  话未说完,跟在沈元州身边的人便将他胳膊个掰了回来。沈元州道:“切勿打草惊蛇。”

  胡郢瞬间收音,小声道:“是有一位屠大人,昨日晌午间到的安城,出示了宫中令牌,要面见小王爷。”

  “宫中令牌”?沈元州往宴厅方向瞧了瞧,蹙眉道:“只有一人过来么,你可瞧的仔细?”

  胡郢瞬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沈元州这么问就是怀疑那令牌是假的。这事儿就没地说理了,他就一芝麻小官,眼见牌子是金的,大小纹样都对的上,还能靠什么去辨认真假。

  “是只有一个人……将军,这……这可是何处出了纰漏?”

  沈元州眯缝着眼没答,胡郢又赶紧道:“小人未曾见过天颜,不敢说万无一失。小人都是按朝廷文书识别,将军,这要是有什么问题,将军您得替小人担待啊将军。”

  他又指着宴厅里道:“人还在,将军,是否立即将此人拿下?”

  沈元州轻摇了下脑袋,道:“不急”。他既然都到了,对方又是孤身一人,插翅也难从安城里出去。还是先问问胡郢此人意欲何为,抓到了之后审问起来也多些消息。

  “他有没有说面见小王爷是为何事,是否跟其单独相处过?可有拿什么东西给小王爷?”

  胡郢苦着一张脸正要想,沈元州又道:“回忆仔细些,不要遗漏”,说罢对着身边人道:“去把赵德毅叫出来,不要惊动旁人。”

  下人听声离开,胡郢道:“他说是奉了皇帝密旨,来见小王爷,不得与外人知”。说到此处,胡郢偷瞄了一眼沈元州脸色,见其无太大变化,这才继续道:“昨日他颇急,我只能赶紧差人将小王爷召回来。”

  沈元州冷眼看向别处,暗道这蠢货也就罢了,赵德毅竟然没传信往乌州,一蠢蠢一城。

  胡郢继续道:“他见了小王爷之后反倒不急了,说是宫中密信,有人要暗杀小王爷,让他过来确认安全,今日便要回去了。这不……下官……下官正为他践行。”

  话说完,赵德毅一溜烟跑出来,他刚才见沈元州来安城,已然预感不好,现看沈元州额前皱纹能挂根绳吊死他,当下也不顾胡郢是一城主事,一把将人拉开,躬身道:“将军何事。”

  平安二城主事一对比,其中已然可见霍沈两家的差距。霍权倾朝野,宁城一线用的尽是亲信,平城霍悭则是霍家旁系。

  而乌州一线则因沈家新贵上任,沈元州也不过是以当年立功为将,自然没那么大本事将文武尽收其手。且黄霍两家互有扶持,往乌州安插自己人不易,想要阻拦沈元州提拔亲信却是轻而易举。

  有魏塱在,这些人当然对沈元州恭敬有加。实际上情谊一事,未必比得上霍云旸治下,起码那边利益牵扯颇深。

  不然,但凡胡郢贴心一些,这事儿不至于如此收场。

  既他不贴心,沈元州亦是公事公办,因此对胡郢反倒不如赵德毅举止随意,见了人来,当即火道:“来的那个人姓甚名谁,可有与小王爷单独相处过,给过什么东西不曾,这么大事,怎不见你传信?”

  赵德毅先答了话:“屠易,我一直跟着”。他记起昨夜石亓强拉申屠易去房里,又摇了摇脑袋道:“也不是一直跟着,昨夜他二人曾有一盏茶的功夫独处……但……”

  他大抵想说但是二人分开后一切无恙,这事儿的起因是小王爷烧了人藏宝图被苦主不依不饶,没准是面子过不去强拉进屋拿印给盖了两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