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梅娘有几分把握”。薛凌又问,此事若不成,再进齐府实在困难。只是齐家小姐的身份远比杂役奴婢好使,她实在忍不住铤而走险。
“小姐交代的事儿,老妇都已经照着做了,谋事在人,且小姐音容,与雪色有差。只盼小姐勿要食言。”
薛凌笑了一下,这位梅香话说的委婉,一面提醒着自己外貌与那位便宜娘亲相差太远,一面说着不成功也是要付银子的。果然是迎来送往的事儿做多了,这般有趣。
也就懒得再回话,手摸了摸自己脸,这张皮相说美人已经是勉强,要说是绝色,实在是眼瞎了才行。
终于有了灯火向着这边来,薛凌赶紧站到梅香背后,接着把手缩进袖笼里。
来的正是齐世言,脸上表情青紫交加。薛凌偷偷瞅着,觉得实在担不起一个礼字,只是此时人在屋檐下,没有抬头的份。
“你是谁,怎会有我的贴身之物。”齐世言语气不太好。他本是在书房忙着,小厮突而递上这东西。当年荒唐,霎时映上心头,当即赶了过来,怕惊动了夫人。
文人墨客,风流原是雅事,但被人闹到家宅,那真是无颜见同僚。
“老爷好记性,还记得是自己贴身之物,却不知当年贴身之人,老爷心中可还有一点余念”。梅香突然悲凉起来,事隔多年,她也历经冷暖。薄情寡义见的多了,还以为自己对雪色一事没什么执念。可见到齐世言才知,自己哪里放的下。这句话,是帮雪色问,何尝不是帮自己问啊。
“阿爹”。齐世言没有答话,薛凌抢先露出半个脑袋脆生生的喊了一声。若是进了齐府,不就得这般天真作态,不如早些演着,早些入戏。
齐世言吓的不轻,指着薛凌:“你……你……你……你胡乱叫什么,你是谁?”
梅香扯了一把薛凌:“齐老爷记不记得也不要紧,雪色妹妹早已香消玉殒多年,我原无意扰了老爷清誉,只是,咳……咳……咳……您瞧我这身子,撑不得几日的,落儿已经是嫁龄了,求老爷您开开恩,为奴为婢给她指个清白人家。”
“她…她是……她是什么……”。齐世言都有些结巴了,这两年他齐家祸事不断,此刻再来个青楼女儿,实在是担当不起。
“她是您的骨肉,老爷。”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当日……我当日。”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齐老爷,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不会找上门的。她一介孤女,又是……咳……咳……又是……她活不下去的……齐老爷……我不能负了雪色妹妹所托”。梅香咳了半天,也没把那句烟花出身说出来。
薛凌站一旁,瞧着齐世言不说话。
齐世言终于无话可说,面前这个姑娘是不是他骨血尚无定论,然而来人确实是当年知情人无疑。
佳人曼妙,如在眼前。当年他不过与几位同僚把酒,谈及食色性也,被人嘲惧内。春风得意之际,又是薄酒下肚,怎经的起这般激将,恍惚中就踏进了翠羽楼。
正逢双姝舞罢,梅香已经退了,雪色抱着琵琶回眸一笑。这一眼,惊为天人。
才子佳人,金风玉露一相逢。当夜窗外云雨,窗内亦云雨。
红烛账暖,雪色用指尖摸索着齐世言胸口问:“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君子可知,胡不喜?”
齐世言当时已酒醒,他知,他故作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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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春沉
天色微明,齐世言留下一枚象牙配,忙不迭的出了翠羽楼。那枚腰佩价值不菲,是自身爱物,应该够这一夜春宵了吧。
两月之后,名动京城的翠羽双姝只余其一。说是快二十年,想起来,似乎也就是弹指一挥间,齐世言呐呐道:“怎会。我当日…我当日。”
“老爷如何,外人怎能得知。雪色妹妹曾遣人上门找过老爷,怕是想要言及她有孕一事,可惜齐夫人………”。梅娘想起了雪色,若不是齐夫人出言侮辱,只怕自己的妹妹也不至于寻了绝路。
“你说她是我女儿,有什么证据。”
“时过境迁,民妇又能有何证据,齐老爷是要滴血验亲还是怎样都自便。民妇时日无多,不敢求让落儿认祖归宗,只求老爷您日后多多照拂一二,不要让她一人孤苦无依。”
“梅娘不要这样说,我不稀罕齐家的。”薛凌扶着梅香摇摇欲坠的身子,想着戏文里那些生离死别的场景,幽怨的补了一句,内心觉得莫名好笑。
齐世言又问了些生辰八字,半真半假实在难有破绽。最终这位礼仪大家没把薛凌赶出去,安排了一间客房说明儿见见夫人。
梅香却死活不肯同住,道“既然老爷已经知道落儿的存在,是留是去,都与她无关,她不想见到害死自己好姐妹的齐夫人”,言罢转身离去。
薛凌跟着个小厮在齐府里绕来绕去,这个齐世言跟她想象中的样子不太像,若是老谋深算,行为举止不该是今晚的样子。不然,就是伪装的太好了。
想是冬日人歇的早,这一晚也就没旁人打扰。齐家的床反而没苏家的舒服了,硌的慌。
客房惯常没人住,也没炭火。小厮不知从哪移了几个炭盆,半天暖不起来。以前在平城冷惯了不怕,这两年养的娇贵,刚躺床上,冻的直哆嗦,薛凌就分外想那件貂裘。
后半夜总算暖了些,刚睡了个囫囵觉,就有人把门敲的山响。眯缝着眼瞧了瞧,正是昨晚那个小厮,哭丧着脸叫她:“我的小姐,您可快点起,夫人传您呐。”
小厮觉得自个儿实在委屈,昨夜他只当是有故人找上门来。谁料得到,这不仅有故人,还有新人啊。这几日,府里忙着筹备除夕夜,晚间歇的早,所以昨晚夫人不在。
不知老爷回房跟夫人怎么说的,这天儿才麻麻亮,他就被人提到大厅好一阵骂,然后亲自过来请这位大神。
薛凌觉得自己有点不清醒。苏家人情冷漠,又常年有人在外,自然从不请人用饭,爱吃就吃,不吃拉倒,所以贪睡也没人催。
为着安城的事儿,好几天都没睡着过。好不容易昨儿放下了,偏齐府那个屋子凉的跟冰窖样,又睡得极晚。这般早就来叫,要不是常年习武的意志力,她都不一定爬的起来。
呵欠连天的到了主厅,看见主位上坐了个华服妇人,赶紧按学得施了一礼:“夫人好。”
“你是什么东西,敢站着跟夫人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齐夫人身边的嫲嫲是乳娘,一早听说了这事儿,气的七窍生烟。
他齐世言是状元之才,自家小姐也是侯门贵女。先帝爷亲指的婚,这两年,齐家不是侯府扶持着,就凭着和前太子那层关系,哪还有什么侍郎当。
狗屁的诗书传家,衣冠礼乐,清清白白的纳个妾也就罢了,居然和个妓暗通曲款,还弄出个孽种来作践自己小姐。
薛凌困的迷迷糊糊的,半眯着眼睛。只听得敢站着三个字,莫名觉得自己又回了平城,薛弋寒冷着个脸喊“你还有脸敢站着”。一时间想不到别的,赶紧跪下去撒娇般喃喃道:“我知道错了。”
她生的不美,却十分秀气,此番卸下心头诸多防备,睡意里带着憨相,实在可爱的紧。
“你…。”嫲嫲本来是准备了一堆说辞,看薛凌满脸诚恳,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卖可怜,一时都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赶紧拼命的给齐夫人使眼色。
这个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没点手腕。当年若不是自己跟着,没准让个烟花进了门,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既然这姑娘好拿捏,三言两语赶出去就是了。
齐夫人极不自在,她生在富贵之家,自幼双亲疼爱,婚配又是以礼闻名的状元郎。若说有那么丁点不顺,就是前太子事件了。可大女儿现在夫妻恩爱,做个闲散王妃,她也觉得挺好。
当年老爷说是醉了酒,她有些芥蒂,也转眼就去了。高门大户三妻四妾又不少见,何况自己膝下无子,只有几个女儿。可自己找去的时候,那个女子也没说有孕了啊。乳娘说取个烟花,娘家夫家的清誉都要丢进了,才草草打发了走。今天怎么又冒出个女儿来。
昨晚老爷回房说的吞吞吐吐,她吓的都慌了神,等天明夫君上朝一走,就赶紧叫了乳娘商量。
好在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更是天都要塌了。与嫲嫲计较了一番就赶紧遣人把薛凌叫了过来。还以为十分难缠,看到这幅场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情急之下更加误会了嫲嫲示意,还以为要维持自己当家主母的风度,咽了咽口水,和颜悦色的对薛凌道:“起来吧,坐着说话。”
嫲嫲捂了脸暗暗道:“我的小姐啊,你当是贵客啊。”
“坐着说话,坐着说话”。薛凌念了两遍,这是个什么问题。薛弋寒开场白一直是那几句,她都已经准备了一堆答案了。怎么突然来个新问题,然后猛的一激灵,下意识的就要摸平意。不料今日着实困的厉害,平意居然不在袖子里,一下子吓的睡意全无,才看清自己身在齐府。
“夫人叫你起来,你还跪着做什么”。嫲嫲不耐烦,这个姑娘莫不是个傻子。
“多谢夫人”。薛凌揉了一下膝盖,实在太难堪了,自己是有几日没睡了,困成这样。
与嫲嫲商量好的那些场景一个都没出现,齐夫人实在不知道自己该问啥,赶紧喝了一口茶,艰难的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无姓,娘亲唤我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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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春沉
薛凌站起来,清醒着很识趣的没找椅子坐,站在那分外恭敬。
“可不就是个破落户,也不知从哪得了我家老爷贴身之物,就巴巴的赶着上门来攀高接贵,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夫人问你,要是有一句虚话,一准叫人拔了你舌头”。一看自家小姐那样子,嫲嫲就知道只能指望自己了,赶紧硬了口气吓着薛凌。
“嫲嫲不用这样说,我生下来就不知父亲是谁,过了这么些年岁,知不知道又有何妨呢,不过是梅娘她病的糊涂了,我来齐府,只是想求老爷留我几日,了了梅姨心愿,她没几日了。夫人是顶好的贵人,求求您开开恩,许我睡几日柴房也行,挑水劈柴,我什么活儿都会的”。薛凌伸出手示意给齐夫人看,把梅娘给的台本子背的一字不差。她常年拿剑,手上自然老茧横生,还真是像极了干粗活的人。
在梅娘嘴里,齐夫人是个极厉害的绝色,撒泼这条路不好走,还是讨巧稳妥些。但今日瞧着,也不过尔尔,倒是旁边的嫲嫲嘴皮子十分厉害。薛凌这般想着,又乖乖的补上一句:“便是钱粮开销,我也愿意自己出的,梅娘她,实在是苦的很,求夫人当我是个阿猫阿狗。多不过半月罢了。”
“你这……你这……你这就是………”嫲嫲气的指着薛凌说不出话,刚刚还觉得这姑娘是个傻子,这一瞧,哪里是个傻子,分明是个人精。原以为说自己生娘艰难也就罢了,倒拿个将死之人做文章,万一传出去,倒说得齐府辱没外室之女不算,连个将死之人也不肯垂帘三分,这以后小姐的脸往哪搁。
可惜嫲嫲是个明人,齐夫人却不是,她看薛凌说的委屈,心头一下子诸多不忍,昨晚老爷又说姑娘家生母已去,看那双手,也知道这些年过的实在苦。而今养母又快不行了,找上门来,怕也是着实没什么出路了。
这府里家大业大,养几日闲人也没什么,就算老爷真要留下来,一个女儿家,又能争些什么。
齐夫人,是阳光雨露下的三月春花,没经历过严冬的人,心能险恶到哪里去呢?
“既如此,你且住着吧。其他事儿等老爷下朝回来再说”。她看着嫲嫲挤眉弄眼,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问点啥,片刻前,是说好了先给这外室女一个下马威,再找理由赶出去罢了,可一开始说的那些对话一句也没出现啊。
嫲嫲实在拿自己的小姐没办法,赶紧扶着走了,对着薛凌恶狠狠的念叨了一句:“好好呆房里别出来,老爷下朝自然能识破你。”
这就结束了?薛凌有点不可置信,按自己得到的信息,齐府不该这么简单才对,可齐夫人已经出了门,齐世言还没下朝回来。自己站着实在没意思。
心思一闲,又开始犯困,赶紧找了个侍女带着自己回房。这会炭火倒是把房内熏得极暖了,她倒床上就再没挪过位置。
再醒的时候,窗棱的影子都调转了个方向,屋里不知啥时候多出几碟点心干果来,一壶茶水尚有余温。这齐府的待客之道倒是很好嘛,估计是看她睡得熟,都没叫她。
昨晚起就没吃什么东西,睡足就饿得很,捻了一块软糕要吃,直觉窗外有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几乎是本能,薛凌抓起盘子里瓜子,分辨了一下方位,腕上带力,瓜子就破窗而出。
“哎呀”。窗外却是她没料到的一声姑娘家娇呼,听嗓音最多不过十五六。
赶紧抓了平意塞袖里开门走出去,窗子下果真是两个粉装玉琢的小姑娘,其中一个正帮另一个揉额头。
见薛凌走出来,脸上分明是惊慌之色,却叉了腰指着薛凌,故作霸道的问:“你怎么敢在齐府打人。”
薛凌盯了半晌仍未说话。平城自然无姑娘,苏家都是婢女,翠羽楼的更不必提。她以为,她十二三岁看的那些话本子都是假的。
原来,遇上方知有。这世上,真的有女儿家皎皎如明月,濯濯如清泉,连无礼都是赏心悦目的姿态。
若薛璃无恙,是不是,自己也该是这幅模样?
“你…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敢打人。”齐清雨见薛凌不答话,赶紧又追问了一句,她与齐清霏一母同胞,只大了一刻不到。
府上什么事儿哪能瞒过自家小姐,好奇心作祟,不顾娘亲禁令,偷偷来瞧薛凌,没想到被抓个正着。
齐家最重礼仪之事,一时又羞又急,只想快点把薛凌哄回去,这个人一眼看上去比冰还冷,不像个姐姐,倒像某些个哥哥。
“我还以为是坏人,不是故意的。”薛凌回过神来,赶紧把笑容挂脸上。幸亏刚刚下手不重,按苏府的日子,她哪能扔瓜子,应该是直接把平意扔了出去。
“谁是坏人,谁是坏人,嫲嫲说你才不是好人…。你”。齐清雨涨红了脸,急不可耐的辩解着。这偷窥之事说出去,爹不知道要板脸多久。
她话没说完,背后齐清霏露出脑袋来,额头红了一小块,倒也没破皮,亏得没打着眼睛。先扯着齐清雨道:“三姐姐快不要说了。”
又看着薛凌,不好意思道:“有人说,府上来了个三姐姐,原来的三姐姐只怕要成四姐姐了,三姐姐气的很,非要拉着我来看…。我们…。”。
齐清霏本是要辩解说“我们原是要走门的”,齐清雨却先急了,推了她一把道:“怎么是我拉着你来看,明明是你拉着我来看,一出了事就往我身上推。这个人打着你,我帮你说话,你倒是把自个儿摘的飞快。”说着停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头看着薛凌问:“你拿什么打的清霏。”
这两人争吵实在有意思,薛凌本是假笑,此刻都忍不住真的咧了嘴角。齐家有哪些人,自然是查过的,这也不是什么密事。
齐夫人膝下无子,只有四个女儿,大女儿齐清猗,便是那位陈王妃了。二女儿齐清蔓,应该比雪色的真正孩子大些,实际却和薛凌差不多,已经许了人家,过几月,就要完婚了。剩下就是一对双生女儿清雨清霏,大概就是眼前这两位,年岁还不足十五。
薛凌将右手上瓜子往空中一洒,左手伸出去全部接住,笑道:“这个。跟戏班子学的杂耍,原能打碎碗的,刚刚可是没用什么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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