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40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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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章 袍笏

  自轻的人格外受不得别人看轻,听得二人讨论的又是事关自身,雪娘子想要翻身爬起问个究竟,奈何最近几月胎儿要紧,起睡都是让二三宫人扶着的。

  习惯了这等伺候,想要自个儿起床,身前明明没人站着,竟也凭空生出个声音焦急的喊“娘娘小心。”。她撑着床的手一软,醒过神来,后头并没接着喊那句“惊了腹中小皇子可是不好”。

  瑶光殿里进进出出,翻来覆去都是这句,一样的声调,一样的语气,宫女太监两种人喊出的嗓音都是一样的。

  现在没人喊,她脑子里就自个喊。

  只是旁人喊了,便立马冲过来扶着,她自个喊了,却是立即暂停了起身,甚至眼睛都闭了回去,毕竟往日里午睡,都是宫女来请,轻摘了被子道“娘娘,已经下午了,醒来走走对胎儿好”。

  这一来二去间的反应之快,外头守着的宫女还没听见里头床榻上轻微动静,还当她仍在熟睡。春困秋乏,怀孕的妇人身子又笨重,睡的熟些再正常不过。

  先前那个说“哪儿伺候不是伺候”的宫女听见同伴明显失言,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瞎话,快别说了去,自个儿吃灾,倒连累我一同丢了性命。”

  那宫女道:“我何时说过瞎话?她睡着,殿里再无旁人。我拿你当姐妹才说与你的,叫你啊,早点谋个前程。别傻乎乎的跟其他人一样,还指望着皇子落地能高升呢。”

  她好似压低了些嗓子,雪娘子却又听的十分清晰,那小宫女道:“还是我瞧见惜芳姐姐悄悄哭,追问出来的。你我是别处指过来的,以后还有处可去,她可是皇后宫里头的,多半是这边皇子一落地,就得被遣回去剃了头发跟着皇后当姑子。”

  另一宫女像是怕了什么,模糊嘟囔了两句,才道:“我不与你说这些碎嘴,娘子怕是要醒了,你也收了口罢。”

  皇宫里头,人人恨不能自己没长舌头,哪有当着日头说自家主子闲话,何况如今雪娘子也还没到任人欺了的地步。但凡她在床上咳嗽一声,定能吓的那俩小宫女立即冲过来跪着喊饶命。

  偏她在床上,一颗心像是被当初苏家的金玉满堂揪着一般,咬死了嘴唇不肯发出半点声响,只希望这俩小宫女能一直说,把她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一股脑儿说个干净明白。

  那宫女也确实没住嘴,还带了些嚣张气,道:“你莫将人好心当做驴肝肺,不是抬举。要知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为何自从霍贼被诛,陛下再没来过瑶光殿。那还不是……”

  “我不听了”,另一宫女似乎越发慌张,起身即走,却不想站起来碰着了什么,哐当一声,她随即惊道:“啊”,又赶紧收了口,二人立即试探着进来,雪娘子本想装作熟睡,又不善伪饰,干脆缓缓睁了眼。

  先前一直说人是非的唤作染夏,出宫事件后,昭淑太后一挥手,将瑶光殿里宫女太监毙了个干净,不料几日之后竟发现雪娘子身怀有孕,只能赶紧从各处又调了些知事的来。

  六宫事物,都是皇后主理。染夏年岁不大,却极知事,照顾起来也是尽心尽力。最近魏塱没来,雪娘子因有孕更觉苦闷,常常得其开导,二人情谊远甚寻常主仆。

  不料,背后竟是这么心肠。

  她被吓的不轻,也不会像其他娘娘知道如何责问宫女,只避开染夏视线,伸了手示意自己要起床。染夏与另一宫女目光交接,随后没事人一般上来扶了雪娘子梳洗。

  她不问,两人自不会主动提起。说过的话本就是个无凭无据随风散,若只凑巧听得这么一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压在心里头,也就过去了。

  但染夏的牢骚好似只是个开头,底下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殷勤周到,只雪娘子开始时时瞧见三俩宫人交头接耳,她一出现,那些人立即住嘴噤声,凑上来恭敬喊“娘子”。这个说风大怎不在屋里歇着,那个说可是闷着了不若往御花园走走。

  也没哪里不对,又好像哪里都是不对。她再未听见过任何一句完整的话,却三番五次听见个“霍”字。

  应该是霍,也可能是祸,这两字发音一样,没有前言后语,她实在分辨不出来。

  这瑶光殿里,有一桩人人都知道,唯独她不知道的事情。而这桩事情,正是皇帝为什么再也不来的原因。

  她愈想知道,愈不敢问。

  直至仲秋前夕,遇到了染夏说过的场景。也是午睡不知如何醒的早,守着的人是惜芳,来扶她时,脸上红色巴掌印将泪痕衬得格外明显,一声娘子醒了喊的格外哽咽。

  雪娘子再没顾着身子不便,惜芳是皇后的贴身宫女,据说是霍云婉还未进宫就跟着的老人。当初知她有孕,特意遣过来伺候的。

  这瑶光殿里头,除了雪娘子,再无能越过她的人去。又顾着皇后面子,底下的人巴结不说,雪娘子也未必敢真正使唤。

  莫不是,陛下来了,惜芳替自己说话惹恼了皇帝?

  雪娘子还没未开口问,惜芳先道:“娘子稍坐,我去打盆水来”。说着话竟不管雪娘子允不允许,抹着眼角就要走。

  再是不懂人情,雪娘子亦瞧出惜芳是借故想走开一会。她实在忍不住这些日子怪异,既染夏曾说是从惜芳口里得知,那正好抓着根源处问。

  雪娘子伸手拉着惜芳胳膊道:“姐姐别走”,她也曾在霍云婉宫里当过一段时间的宫女,只那时候是做些杂事,没机会与惜芳相处,但二人碰上,姐姐也是喊过几声。来了瑶光殿里头,虽再未喊过,她却也甚少直呼惜芳名字。

  现叫了旧时称呼,惜芳仿佛就等着这一句,回头两串泪珠直垂地面,擦都没来得及。雪娘子更忧心,道:“姐姐……”

  她嗫喏着想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染夏说是个祸种,话到嘴边却是:“谁……谁敢伤了你,我去告诉陛下。”

  惜芳一听皇帝,当即跪在床前,叩了两三下头才拉着雪娘子衣角道:“娘子别去,是奴婢不小心撞着的,又听说家里人患了重疾,这才……”

  她又抹了一回泪,大抵也知道撞是撞不出个巴掌印来,又慌慌张张劝着道:“娘子算了,您身子贵重,下人不值得扰了陛下,您先歇着,我去唤人打水来。”

  原该有两人伺候雪娘子午睡,这会却不知如何少了一人。可能她确实醒的早了些,便没人及时进来。

  她再次扯住惜芳,道:“姐姐,她们说我是个祸种,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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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7章 袍笏

  那些压着的情绪,一直压着还好,这才撕了个小口,倒是雪娘子自己哭了出来。不等惜芳站起,又连问了两句:“她们皆说是从你这听着的,你不要瞒我,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说完又捂着眼转向一边不看惜芳,大抵想摆出些娘娘的架子。可这倨傲做派,她维持的并不长久。惜芳嘤嘤哭了两声还没开口,雪娘子又转回身来哽咽道:“他们说你也将来也落不了好,为何还要暗地里害我,是谁要害我?”

  惜芳连连摆手,起身跑往殿外像是左右看了无人,轻声将门掩上,再跑回来,擦干净了泪水瞧着雪娘子道:“奴婢什么时候害过娘子,奴婢瞧着娘子从皇后处出来的。皇后拿娘子当亲妹妹一般,就为着皇后,奴婢也从没怠慢过娘子。”

  雪娘子握着惜芳的手抢白道:“我知道,我知道,姐姐,我说的不是你,我只是吓坏了。我只想知道皇上为什么再也不来了,他必定是有原因的,他不来,我左右都不安稳。我去求见,却又被拦下来,怎么会?他们以前从不拦我。”

  连日里的心酸担忧都找着了宣泄口,联想进皇宫里的种种,确然只有皇后霍云婉一人曾护过自己。就算那次跌了凤钗都是小惩大诫,旁人说幸好是在长春宫,换个其他贵人,早给打死了了事。

  她恐惜芳觉得自己忘了旧情,又道:“我也想去看皇后姐姐,你知道的,我去过,可他们都不让我见,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雪娘子语速渐快,她生来过的落魄,却极是安稳,梅香甚至少许她抛头露面,人都没见过几个,怎能不安稳。

  直到梅香撒手人寰,大半年时光仿佛过了大半生。先是被人掳了要卖,又被好心的苏家救去,接着又进了宫,一朝就上了龙床。

  恩宠正盛时如黄粱梦醒,皇帝再没来过。倒是没少叫太监来赏赐送礼说安胎,可人没来,那些死物有个什么用?

  她倒忘了,当初正是被苏家用的那些死物迷了眼,才求着苏夫人将自己送进宫。而今堆成山的死物唾手可得,又心心念念的惦记起有情郎。当然也不见得全然是有情郎,而是那个有情郎能给予她更多的死物。

  没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所以她这会焦急,诚然是恐惧作祟,根本处,还是欲望难了,她总不能再回到长春宫里当个洒扫宫人,更不能回到那条小河边去住着漏雨的破屋吧。

  惜芳止住了雪娘子,犹豫再三道:“娘子真的想知道?”

  那神色,是心疼里带着不忍,雪娘子瞧来却是眉毛丝里都透着诱惑。这种问话,她好似曾经历过。

  是苏夫人问:“雪儿当真想去?”

  她想去,她想知道。

  惜芳再没瞒着,而是轻手将雪娘子扶着整个人坐回床上,又拿了个软枕给她靠着,道:“奴婢本不想与娘子说这些,如此娘子也能清清静静等小皇子落地,下半辈子也就有了依靠,不像奴婢……”

  说着泪水又到了腮边,她拿帕子拭去,跟想通了一般,强颜笑着,画风一转道:“罢了,皇后既把奴婢指给了娘子,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娘子既然想知道,我就不瞒着。”

  “娘子可还记得,那次您出宫……遇刺?”

  即使此事后让雪娘子名声更甚,但在瑶光殿里一向忌讳人说起,惜芳问的勉强,雪娘子也只是略点了下头。

  网从这一句话开始往中间收。

  "陛下从未爱过皇后,娘子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表象罢了。不仅不爱,陛下还对皇后厌恶已久。可惜这些年郎情妾意,皇后也是霍家获罪之后才知道枕边人同床异梦。

  娘子是长春宫里出来的人,陛下又怎会真心待你?他纳了你,全是为了对付霍家。那次出宫遇刺,其实就是陛下将娘子行踪透露给人,又骗了霍统领到场。意欲何为,我是个下人,说不清楚。可娘子想想,还有谁知道娘子出宫呢。"

  雪娘子打了个冷颤,不自觉将锦被抱的紧了些。

  惜芳手指点到雪娘子肚子上,半晌轻轻拿开。又道:"欲加之罪,早就该落到霍家身上。但是皇后娘娘三年未有身孕,陛下登基之时权柄也不稳。

  如今他再不需要霍家,恰巧娘子你又出现在了长春宫。娘子进宫也有半年,可仔细想想,有哪位贵人能得专宠数月,娘子觉得是得了陛下真心么。

  陛下……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

  且这个孩子,得是长春宫里出来的。

  有了这个孩子,霍家造反就名正言顺,杀帝王,立傀君。一切安得上的罪名,皇后都认了,只为保全父兄性命,到头来,也是什么都保不住。

  娘子在深宫不知外事,如果不信奴婢说的,可稍加打探,霍家是不是以谋反被论处。

  娘子,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霍家有心谋反,三年前怎会扶持咱陛下登基。

  我实在……“,她捂脸,悲痛欲绝仍从指缝里溢出:”我实在替皇后不值,替娘子不值。

  皇上这般心狠,等这个孩子一落地,不知娘子要被遣往何处……小皇子还未出生就这般不招人待见,哪又有什么宏大前程可言。"

  手从脸上拿开放到雪娘子手里时,她还能感觉到上头泪水灼人。惜芳言辞恳切道:"娘子不为自身着想,也该为小皇子着想……

  也……也为皇后想想……

  她一人……"

  “我要如何才能见到皇后姐姐”?雪娘子再未往下听,牢牢握住了那双鼻涕眼泪一把的手,拉着惜芳焦急道。

  她是不信这些的,她总要找人问个究竟。皇后也可,皇帝也可,总能找人问个究竟。

  惜芳喜悦的看了她一眼,又瞬间面犯难色道:“难为娘子有心,陛下不会让人去瞧皇后的,这事须得你我从长计议。”

  二人正说着话,门被推开,染夏冲将进来,唯恐屋里人不知道她来了,大声道:“惜芳姐姐,可是娘子醒了。”

  惜芳霎时松了雪娘子手,退到一旁强颜欢笑道:“是,今儿娘子醒的早,我正说要去打水来”,言罢低着头先去了。

  雪娘子对前几日染夏污言秽语心有芥蒂,拢了拢被子要自个儿下床。染夏冲上前扶着她道:“惜芳姐姐可是与娘子说了什么。”

  雪娘子下意识否认,也没喝斥一句宫女如何打探起贵人的事来。她越软弱,染夏好似越得寸进尺道:“娘子可别被人蒙蔽了去,奴婢说话虽不中听,却是指望着瑶光殿好的,刚才出门那位可不一定。她可是皇后的人,说话做事,从来就没向着娘子过。”

  这话似乎也有道理,但皇后从未薄待自己,雪娘子自作聪明,想从染夏嘴里套些话,道:“你又知道些什么,干脆都说给我听。”

  她想起昔日皇后赏人的样子,对着旁屋妝匣处道:“你喜欢的,尽管去捡,若说的是真话,全给你。”

  那里头尽是她心头爱物,初初得了好东西,看哪样都舍不得放下。宫里的盒子也精巧,光是那翠玉镶贝母的锁都够她捏手里把玩好半天。

  今儿个,就随手起来。

  染夏眼前一亮,眼里贪婪往旁看了好几眼,才对着雪娘子道:"奴婢有个哥哥,在御林卫当差,这些事,都是听他说来的,真与不真,娘子可要自己辩驳。

  他说,咱们的陛下英明神武,早瞧出霍家有反心。就等着皇后生下个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咱大梁。谁知道啊,皇后身有恶疾,三四年无所出。

  霍准那奸贼急啊,就把娘子你给塞进来了呗,瞧娘子您这花容月貌,什么男人迷不倒。等您生下个儿子,霍贼一样的把持幼主……说不定啊“,她往外瞧了瞧,说的活灵活现:”还杀母夺子,直接将您的孩儿说是皇后生的呢?"

  目光收回来时顺便又往旁屋瞧了一眼,染夏才继续道:"可咱们皇帝是什么人,怎能让霍贼给蒙蔽了去,他将计就计纳了娘子你,又日日专宠让你怀孕,为的就是让霍贼以为大事已成。

  他可想不到,刚露出马脚,陛下就神兵天降,一举将霍家连其党羽尽数铲除。哎“,染夏叹了叹气,语间尽是对皇帝可望不可及的爱慕。甚至于叹完气再看向雪娘子,眼里有了稍许鄙视,似乎是就差说出那句:”如此英明的陛下怎么会看的上你这种民间出来的庸脂俗粉?"

  或许身份使然,她到底没这么说,而是有了些许无可奈何道:"所以娘子你看,霍家一出,陛下就再也不来瑶光殿了。我猜啊,在他心目中,娘子必然是霍家同党。

  现儿还供着你,全是因为你怀着小皇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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