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她转头欲把小豹子揪过来,却是一声猛喝“阿黄”!,原那小豹子吃完一只不足意,蹑手蹑脚的想去舔火堆上烤着的,又怕烫了爪子,磨磨蹭蹭的颇有滑稽。
薛凌被这一喝斥惊的抬头看过去,瞧那豹子将头抵在齐清霏身上跟个猫样呼噜呼噜撒娇。想想这畜生,原是自己弄来的,却也只是管了个不饿着。
齐清霏握着豹子的爪子捏来捏去,仍不忘跟薛凌念叨:“三姐姐不要带我回去。”
一夜草堆里翻滚又未梳洗,头发也蓬乱的像枯草一般,间或一点泥土,越发衬得她小脸白嫩,是个极好看的仙家女使模样。可齐清霏一直念叨,薛凌听着,更像是某种蛊惑。
她终不愿答话,像是自欺欺人盘算着一般能拖一时是一时,道是吃完再说去向,何必提前找不自在。这厢伸手去拿了只野鸽子,撕吧撕吧,给狗喂了些,自己随便嚼了两口。
齐清霏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飞快爬过来,扑闪着一双眼睛看着薛凌,可怜道:“三姐姐,你就算要带我回去,也得等大姐姐气消了再回去,不然她怕不是要打死我。”
薛凌咀嚼渐停,像是晴天霹雳劈开了一道光,只觉她在这里挣扎纠葛整晚全无道理。也不拘齐清霏要去哪,找两个人护送着去玩它个三五七八月,待到人回来的时候,没准宋沧儿子都已经在沈家女的肚里了。到时候再要如何,全凭齐清猗姐妹自个儿掂量去,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替齐世言操这儿女心。
主意打定,薛凌咽下口中肉,再次问道:“你就那么不想回去?”
她其实知道答案,她只是在请君入瓮。
齐清霏又岂会有别的答案,薛凌垂头貌若无奈般应了事,又细细告诫道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断不要与人说起真实身份,更不要与任何人透露薛宋之事。让齐清霏且在洞里安生呆些时候,自己会回京找些人护送她去西北,再托个相熟的朋友照应。
话里宠溺担忧更甚家中长姐,齐清霏喜不自胜,想搂薛凌,却被她避过,便回身双手抱了那小豹子的腰,来回磨蹭,连连叫嚷着:“就知道三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薛凌再嘱咐了些别的,以洞中不便久住为由头,当即起身出发,还未进城门,天上又有雨水在飘。其实昨日出门时就在落雨,江府有备蓑衣苇帽,只她风雨惯了,懒得披上身。
进江府门时,弓匕看她身上差不多湿透,还以为是人没找着急的,抢先解释道:“人已经追到寿陵了,许是大雨过后气味散了,狗也迷了方向,这事儿可真是难办,小姐也不要太过焦急,天子脚下,出不了大事。”
薛凌直接道是人已经找着了,再没说别的,这边直直往江玉枫处赶。徒留弓匕在后头惊的目瞪口呆,暗想昨夜江府派出去的人皆是一无所获,这薛姑娘未免太能耐了点。
江玉枫听见人进来,先道:“去换身衣服再来吧,秋雨湿冷,落下病根不好”。他以为薛凌一宿未歇,也算小有触动。
到底齐府的五小姐,如今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太过拼命不值得。话说完视线看到后头跟着的弓匕在比比划划,知道人找到了,惊讶之余跟着稍微松了口气。
他书房什么都不缺,薛凌不答话走上前一手扯了纸笔草草画了图,这才指点着道:"沿着这条线走,人在这个洞里,里头有只狗,若实在不知路,再遣两条去寻。
你另外再遣两可靠的,收拾一架马车在道上儿等着,而后往西北走。找个信的过的官员托付,让她在那里呆些时日再回来。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过她她了,少说两句闲话,平日里跟严实点便罢。"
江玉枫拿过纸张,看上头还有三两滴水渍,便又催着薛凌去换身衣裳,道是自己会办好。她先前既说过宋沧要娶沈家女,如今将齐清霏送走是为什么,根本无需多提,江玉枫自是了然于心,于是先前那点触动便瞬间散作虚无。
一个人的欲望多了,一举一动都像是在谋利。或许薛凌自个儿都没办法说清楚自己不顾风雨去找齐清霏,究竟是怕她有个闪失,还是怕她遇到了宋沧坏了自己大事,又何况是旁人隔着肚皮。
听江玉枫应了,薛凌便转身出门,后头江玉枫已在交代弓匕,她又回头叮嘱了句道:“洞里有个畜生,就是陈王府养的那只小豹子,去时小心些,也带些生血肉喂喂,一天一夜没吃,估计饿的慌。”
说罢先回了自己住处,不顾含焉惊慌,换了身干净衣裳。本该她跟着江府的人一道去放心些,可她如果再去,很难保证不将真相告与齐清霏知道。
所以她纠结的,从来就不是齐清霏要去要留,那些挣扎的,一直都是善恶在交锋。
------------
第614章 庭前月
这厢收拾妥了,跨出自己屋门,见弓匕在那等着,薛凌上前道:“如何,怎不是你去办?”
弓匕躬身赔了笑,这才道:“刚才见小姐身上湿衣不便,少爷与我不敢耽搁,特让我等小姐拾掇妥当再请过去”,看薛凌面色微寒,他又赶紧补充道:“已经备着马车去接五小姐了。”
薛凌听罢面色稍缓,她猜今日还要出门,换得仍是男子衣裳,发髻妆容也一应未改,只拿帕子拧了拧水汽,合着偏硬朗的五官,不生怒已是让人觉得难以亲近,稍作蹙眉,更是泠然可畏。
方才只寥寥数语,江玉枫要有别的事问也属寻常,薛凌捏了捏手腕又跟着去,路上不忘交代弓匕备点吃的来。昨日整天都在折腾,水也没喝几口。
人站在悬崖前,进退皆是维谷,跳下去固然生死未卜,可回头路,却是看的见的艰辛。所以眼一闭,脚往前迈才是最容易的事。
她不过芸芸一子,最终没能免俗,跳的义无反顾。
一旦跳下来了,没跌到底之前,耳旁云过风响,反让人觉得畅快非常。人从那山洞一出来,仿佛所谓良心一物全部丢在了里面,在马背上时,薛凌已有沾沾之喜。
齐清霏这一走,宋沧的婚事少了一桩大难题。让江府去照料她往西北的事,也可顺藤摸瓜,看看江闳那老狐狸是不是藏了什么旧友在西北处。
另来齐清霏在自己手里,齐清猗就不敢造次。虽暂时没什么事需要用到陈王府里的无知妇人,但总要备着个不时之需。
万一宋沧脑子一根筋想不开,寻不到齐清霏不罢休,到时候不就得齐家的大姐姐出来做个恶人么。量来这也算不得要挟,毕竟大家都巴不得宋沧与齐清霏劳燕分飞。
再不济,她在魏熠留下的东西上头恶心自己一回,自己就恶心回去,大家相互恶心,谁也不欠谁。
她并没有再去回想山洞里的一点隐隐火光,是自己根本不想也不屑于承认的少年炽热和一腔赤胆。
那个叽叽喳喳的少女心往南墙,为什么要拦着她呢,万一真的能撞出个洞来呢。
到了江玉枫书房坐定,他却也没问旁的,不过聊了两句如何找到的人,又道昨夜去跟齐清猗说没有下落,已见陈王妃急疯了,现在人有了下落,还是早些去知会一声。
却原来江府先前的人也有找到那片林子,可豹子的野兽气吓人,狗伏在地上,死活不肯往前,雨水又将脚印啥的冲散,人寻了两圈不见痕迹便催着狗往前去了。
薛凌饮了两碗热茶,身上冰凉减退,负罪感早已散尽,何况本就打算走这一遭,当仁不让道:“我去我去,不牢江府做这恶人。”
江玉枫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的些许发笑,道:“这恶人本也不是我江府做,总不该恶名要我江府来担。王妃对江府本就芥蒂重重,再来这么一回,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老实讲,薛凌要将齐清霏送往西北一事是他没想到的。若是碍了宋沧的路,大可将人带回来让陈王妃送回故居祖籍皆可。当然昨儿弓匕回来倒也提过,西北是那位五小姐自己想去,在陈王府齐清猗自己说的。
可薛凌这么做,还是太狠了些。
嫌弃归嫌弃,他也并没劝。且马车一路游山玩水过去,不定得多久,没准齐清霏自己受不住罪半道儿就回来了。这事儿倒可放放,只是陈王妃那不好交差,江府要是上门去说将人送走了,不得被打个头破血流,薛凌自作孽,可不该她去自个受着。
现既然薛凌未曾推辞,此事便算完结。弓匕依着薛凌的话捡了两样吃食过来,江玉枫又感叹了两句齐府的五小姐也是个真性情,谈话便又转回黄续昼身上。
薛凌塞着块热腾腾的米糕笑说“黄家这老东西一口气还真长”,江玉枫趁势提议道:“既然耽搁了些时日,倒不如再等等,若能得黄老爷子自己驾鹤,反倒周全。但永乐公主处,还是早些去走走,万一要得她周旋一二,总不好过于怠慢。”
齐清霏一档子事打了个岔,薛凌对于黄旭尧的急切好似跟着消退了些,等人自己死确然更妥当,永乐公主那头去一趟也应该。
薛凌一并应了下来,道是天气晴好就去。饭饱茶足还未曾回去补个酣眠,江玉枫话里话外都是催促着她早早往陈王府走一趟。
走便走着,好在江府往陈王府里来往不必太过避人耳目,马车吱吖摇着,多少得了个小憩。齐清猗听人说是江府来的是昨日见过的那位小爷,知是薛凌,连飞带跑,比丫鬟还快奔道了前厅。
看见薛凌一人站着,先未与她说话,四周打量了好几圈,这才彻底相信清霏不在此处,登时一颗心悬倒嗓子眼。
若非为着些恩怨情仇女儿荣辱,她早忍不住要进宫找魏塱画像寻人。可要是清霏迟迟不归,她哪还顾得上这些。昨晚江府已经来人说寻不到,她就等着薛凌这一根救命稻草。
现在薛凌在面前,清霏却不在,齐清猗完全不敢想出了什么事,只暗自祈祷没找着最好,起码没找着就还有可能一切安好。
薛凌无意刁难,见人来了,一撩衣角在椅子上坐定,干干脆脆道:“人我找着了,分毫未少,吃的香,睡得熟。”
齐清猗痛断肝肠之后突然乍喜,又是一日余急的水米未进几粒,顿时人眩晕摇摇欲坠,勉强撑着站在原地连连念叨道:“找着了,找着了,找着了好”。说着眼泪就要往下掉。
拭了泪水之后又语无伦次的咕哝了一会,这才上前几步看着薛凌道:“既是找着了,人呢,清霏在哪。”
薛凌还没答,她猛退一步,急道:“她是不是怕我责骂于她不敢回来”,说着话间添了哽咽,无力的抱怨道:“哪里会这样,我哪里会真的怪她。”
又看着薛凌道:"你告诉她,人回来什么都好,早些回来,以后我再也不拘着她。
她现在在哪,江府么,昨夜雨那么大,可有淋湿,没遇着什么歹人罢……"
“我把她送走了。”------------
第615章 庭前月
“我看她……走?走去哪?”
薛凌嘴角挂上笑意,莫名有些向往。来陈王府时好似还惦记着要跟齐清猗算算旧账,可此刻她想的更多的是江府的人接到了齐清霏没。
马车到底没有独自骑马跑的那么快,而且进了林子就得步行,总得折腾不少时候。不过先前去寻人的应该已经到了。
今儿是个多好的天气,潇潇雨歇,长风少年志,扬鞭催马正当时。在齐府时,齐清霏就常常说想要当个将军。此去西北未必能如意,可她能走这一遭,漫漫此生里再梦回怀远关,必定能狂歌痛饮三百杯。
薛凌温声道:“她不肯回来,定要往西北而去,我安排了人……”
齐清猗一甩衣袖,尖声打断道:“什么不肯回来,你安排了什么人,你把清霏送去哪了”,说着话冲上前来,抓着薛凌肩膀吼道:“你把她送去哪了,她现在在哪。”
门口站着的丫鬟怯怯伸出个脑袋喊:“王妃”,齐清猗自觉失态,尤其是薛凌还是个外男装扮,共处一室本已逾越。她丢了手却不肯住口,低声继续道:“清霏在哪,你告诉我清霏在哪”,语气里已是带了祈求。
薛凌道:“她不肯回来,说我若是敢强求,就要死在我面前。她手有利刃,你知道的,我不敢造次。”
齐清霏于陈王府里寻死的事,她自个儿在山洞说出来的。想想有了这么一遭,编句瞎话必能将齐清猗骗过去。
果然齐清猗顿住,咂摸了片刻,无力退到椅子上,又气又急又无奈,只顾着自己喃喃道:“她这么说,她竟然这么说,她怎么能这么说。”
薛凌微躬了身,好似比哪次都来得恭敬,说是宽慰却又冷冷清清道:“王妃不必太过担心,五小姐既有心出去赏玩,走一阵自会知道在家千日好。府上已安排了家丁丫鬟照应,就随她去走走吧,待到乏了,再将人接回来。”
齐清猗仍在失神,薛凌轻笑道:“在下特意过来禀过,另有杂事在身,不便久留,请王妃准我离去。”
她说的确然有理,齐清猗伤怀归伤怀,可清霏既是宁肯死都不愿回来,让江府着人看护着出门走走也好。这一来忧虑放下稍许,怨怒却还无处发泄,这些事又是因薛凌而起,听她要走,虽未恶声,却是撇过头戚戚道:“她是有利刃在身,都是你薛凌给的。”
薛凌仍只是笑笑,起身道:“你先好生歇息,这一路江府随时有信回来,若是放心不下,派个人到江府取即可。”
她转身走出两步,齐清猗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站起追上来,拉住薛凌道:“你没告诉她。”
“嗯”?薛凌有些不明所以。
“你没告诉她真相,你没告诉她我说的是假话,你也在骗她”!齐清猗貌若询问,语气却甚是笃定,连喘两口气后,不可置信的看着薛凌重复道:“你骗她。”
那些幻想出来的安稳假象被击的粉碎,薛凌一扬袖子,退开两步,冷道:“我骗她什么,我什么也不曾对她说。我问她要不要回来,她不愿意回来,我成全她罢了。”
“你成全她还是成全你自己”?齐清猗猛喝道,声音之大,两人都愣住。薛凌瞅了瞅门外,再看回来……,齐清猗一改目眦欲裂,拍着手往后边退边笑道:“我知道了,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到最后人又坐回椅子上,还拍着手乐不可支的念叨。
她知道什么,并没说出来。薛凌看人在椅子上坐的挺稳,转身出了门,丫鬟追都没敢追。可能是因为魏熠死了,陈王府里小厮也没几个,她左拐右拐抄近道翻墙出了门。
人落到地面上时并未立即走,回头看一眼,隐隐的不甘心又浮上心头。若无齐清猗最后那句拆穿,其实大家可以宾主尽欢。当然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她自个心里有鬼没问魏熠究竟留了什么东西,齐清猗竟然没主动提。
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给,不然就是一种背叛。
又何况齐清猗藏着掖着这东西如此久,即使薛凌已经拿到了手且几乎能肯定齐清猗说的不是别的,被这一闹,她仍有些许些许介怀,起码若非她找到了齐清霏,不定那蠢货能出什么事。
午过正中,薄雨早歇,街上人又陆陆续续渐多。薛凌没急着回江府,捡了家小馆雅间安安心心用过膳食,又在躺椅了合衣卧了一俩时辰。
醒来后沿途消磨了些光阴,等到日头西斜方往薛宅走了一趟。也不知是来的太早,还是赶了个不巧,逸白不在此处。
薛凌午间吃的撑,但她原屋里腐潮气重,无地可躺,只廊檐处一把竹椅还算干净,她倒是有心在院里半躺着摇摇晃晃等上些许时候,却时不时的听见约莫两三邻处有唢呐声,吹的如泣如诉,不知是死了父老,还是丧了妻儿。
初听下意识觉得晦气,再听又生恻隐,三五回后猛地一个正身坐起,记起老李头一死已是半月有余……自己竟然没去烧张纸钱。
她呆呆定了身,眼里酸涩眨了两回,又愣愣抬头看了几眼天,再次重重坐回去,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几回。头七是肯定过了,二七,二七也过了……三七……三七她十个手指头不够用。
左右数不出个所以然,她干脆就绝了这心思,放了手思忱是即可给老李头补一筐,还是干脆等七七四十九满了一次烧个够。
生离死别这些事,以为也就是那短短一瞬,等真正经历过了才知道,一交手,就要整个人生不休。
越明确的知道错,就越不想纠正。因为纠正意味着背负愧疚从头再来,光想想就觉得痛苦不堪,而将错就错,再容易不过。
可能确然是听得多了就觉吵闹,她实受不得那唢呐断续没个尽头,起身却没往隐佛寺里去,而是信步回了江府,与江玉枫说说笑笑用了晚膳,又吩咐丫鬟备了热水洗浴后躺的极早。
含焉应多少看出薛凌困乏,寥寥几句之后回了自己房。迷糊临睡前,她又惦记起无论如何三七要去给老李头上柱香,得空了,也给申屠易倒两杯好酒敬上。
她就开始真正相信世间有鬼神,怀着虔诚与敬畏。
不信的话,那些人,就真的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