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薛凌确实是事事自己惯了,唯独对于女子发髻一事,怎么也学不好。今日假手与人,妆罢对着铜镜,觉得自己,好像离什么东西又近了些。
没想到姑娘家早起的事儿这么多,以前她不过洗洗脸罢了。今日描眉涂粉,七七八八的一堆事下来,又用了早膳,出门已经不早了。
除夕夜才是一家团聚之时,白天街上反而热闹。确定身后没人跟着,薛凌才叫了马车,先去钱庄兑了银子,又行到城郊梅姨住处。
土院里老远就闻到药味,其实说梅姨时日无多,这话还真没骗人。薛凌不懂医,但也看的出来,梅香咳血,很明显是不治之症。就不知道快死的人,要这么多银子有何用。
门没上闩,不过这种栅栏编的门上不上也没啥区别,薛凌推门进去,循着一丝热气,才看见梅香已经卧床不起了。旁边药罐子下的炉火倒还燃着,也不知药熬了多久。
听见有人进来,梅香虚弱的喊了一声“雪儿?”。
薛凌停了脚步,脸色也冷了下来。这个名字明显不是喊她,可她找到梅香的时候,梅香说她孤身一人。
梅香见无人应答,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才看见是薛凌,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急忙咳着掩饰道:“咳咳…。原来是姑娘,我以为姑娘昨日不来,就不来了。老婆子……也找不得你。没想到姑娘……姑娘是个好人。”
薛凌知她在说谎,顿了片刻,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必要跟将死之人计较。便把身上包袱解下来道:“分文不少,梅娘自重。”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姑娘这一生定会飞黄腾达。”
“娘亲”。门外有人喊着掀了帘子进来。
“不要进来”。几乎是同时,梅香不顾身子,吼了一声,吼完又咳的气都喘不过来。
薛凌转身,对上一张倾城容颜。明明不着脂粉,身无饰物,身上外袍洗的发白,还带着补丁,偏只是站那,能让春日百花失色。
进来的人显然没料到屋里还有旁人,愣愣的看着薛凌道:“你是谁呀!”
“你先出去……咳咳……先……咳咳……出去”。梅娘抢着答。
“娘亲,你别急啦,我先出去”。姑娘似乎很是明白梅香的身子,完全不敢违背她的意思,转身就退到了外面。
薛凌回头盯着梅娘不说话,她猜到了,只是没打定主意要怎样。
“她,她是我的女儿,许…许了人家,姑娘莫误会……你莫误会……耽误不了姑娘的……”
“梅娘家事,与我何干”。薛凌也挑了帘子出门,未看旁边少女,径直走出了院门。
只是站到院门外,一时间却再没挪步。
那个叫雪儿的姑娘,才是雪色真正的孩子吧。她并未死去,反倒是被梅香藏起来了。
“你好厉害,好厉害!”
薛凌想起昨晚拍手的齐清霏来,左手不知觉得搭上了右手手腕。
有些东西,拿到了,就不想丢。何况齐三小姐这个身份不知道还要用到哪天,谁知道梅香临死会不会说些什么。
院子里的两个人,手无缚鸡之力,此处也没什么人。最好是杀了,以绝后患。可她当真没有预谋的去杀过一个人,何况还是这样的老弱妇孺。
薛凌被自己这个想法吓的心惊肉跳。越想越觉得不能再停,不然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赶紧见鬼似的的离开了这。
直走到人多处才平复了心情,暗暗念叨:“慈不掌兵,慈不掌兵。自己不过是起了恶念,并未伤人。”
逛了些街市,又绕道苏家取了东西,苏夫人已回了府,两人相视一笑却并未多言。这一圈子兜下来,才从侧门回了齐府。
没人来烦她,她也懒得出门烦人。也不知齐府里人想的啥,明知自己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倒件件给她备齐了。唯一能碰碰的就是那根笔杆子了,纸上写写画画的算计着如今的局势,打发了一个下午。
晚间还以为又要一个人吃饭,绿栀却极为开心的跑来叫:“姑娘,夫人说叫您一并吃个团饭”。丫鬟自然是得意不已,夫人肯定不会自作主张,这必然是老爷交代的。说明老爷已经默认这新来的姑娘迟早要入族谱的。
跟着绿栀走到主厅,发现还真是有俩空位,主位显然是留给齐世言的。梁朝朝例,除夕百官也有个小夜宴,怕是还得等会。最末位自然就是她的了。桌上齐夫人,三个小姐,还有一个银发老太太,应该是齐老太,看着神智不太好。齐清霏看见薛凌就很开心道:“快过来,快过来。”
其他人谁也不说话,这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好久。齐世言才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母亲夫人久等了。”
“老爷回来就好,早些入座吧。”
丫鬟布了菜,又递上洗漱的水盆。薛凌瞧着众人模样来了一遍,这的规矩,倒比苏府还讲究。
好不容易齐世言开口了:“大家都饿了,快吃吧”。
薛凌正要扒饭,齐老太又拍着桌子站起来:“都别吃,都别吃。祖母还没发压岁钱。”
齐夫人有些哭笑不得:“母亲急着了,该是一会守岁才发呢。”
齐老太一听把桌子拍的更响:“我没糊涂,你们老说我糊涂,我早早就给我孙女备着呢,来来来”。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三个荷包来,一个清一个清的叫着。给完了开心的拍着手道:“哎,可是人人都有了吧,祖母疼你们吧,咱齐府的丫头,都是祖母的心尖肉。”
薛凌捏了筷子不知道该往哪下,这个齐老太有些痴呆,可红包没她的,终归是有些下不来台。
“母亲,儿子收了个义女,烦您老人家再添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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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春沉
“啥,又生了一女”?齐老太听力也不大好,瞪大了眼睛问齐世言
“不是一女,是义女。”
“哦,是一女,这,这我真是老糊涂了,你等等,你等等,我得找个东西补上。”
一桌子谁也拦不住这个老太,只能哭笑不得的看她在身上摸索,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枚金币来,红绳编了结串着,上书平安喜乐四个字。看着不值什么钱,但应当是齐老太日常把玩的物件儿,面上都摸出油性光泽了。
“快快快,快去给我去个好看的荷包来”。齐老太一边拆着上面的系绳,一面指使着身边丫鬟。
好容易把金币拆出来,丫鬟也拿了荷包来,齐老太又郑重其事的挥着手道:“这放压岁钱,不能给人瞧着,你们都把眼闭上。”
一桌子人乖乖闭了眼,直到听见她念叨:“来来来,快拿给给我新的孙女,祖母明年肯定记着,偷偷再给补个大的”。
薛凌睁开眼,站起身子,伸手从齐世言手里接了过来,捏了捏,放进袖子里,乖巧的道了声:“多谢祖母。”
城中已有烟花爆竹声响,其他几人脸色各异,齐清霏却浑然不觉,催着:“快些吃,快些吃,都饿好久了,一会我也还去燃爆竹呢。”
似乎生来就不曾吃过一家人的年夜饭,在平城自然是三军将士尽欢,薛璃又见不得外人。苏府那一桌子那不如自个儿吃。今晚虽小有嫌隙,但好歹气氛融洽。齐世言说些朝野趣事,又谈及清蔓的过门之期,最后不忘叮嘱清雨清霏两姐妹克己守礼,女德女戒。
三个齐家女儿开始还顾忌着薛凌,后来饮了些果酒,也就欢欢喜喜聊些小女儿心思。
齐夫人也看着薛凌道:“老爷既开了口,我也不会薄待了她,衣食起居权按作小姐的份例来,以后倒不要说我这个当家主母的不是。”
薛凌正要回话,齐清霏抢先揶揄齐清雨:“果然三姐姐不是三姐姐了,以后都要叫四姐姐。”
齐清蔓长些年岁,又是待嫁之身,言行就温柔许多,赶紧道:“清霏莫要胡言。”
齐世言举起杯子对着齐夫人一饮而尽道:“齐某三生有幸,才得迎娶夫人。”
齐老太吃一半就乏了,让人扶下去了。席还未散,齐清霏又扯着薛凌要走,不忘跟齐世言讨饶:“今日除夕,百无禁忌。爹爹不能板着脸的。”
京中烟花的样式实在繁多,齐清霏又精力无穷,以守岁的名义直拉着薛凌玩到后半夜才放她回自己院。
绿栀早就用汤婆子暖好了床榻,薛凌解了衣衫,袖子里同时滑出两样东西来:一是平意,而是薛老太给的那个压岁荷包。
隔着荷包摸索着里面那枚金币,隐约能摸得出平安喜乐四个字的轮廓。薛凌捏着荷包站床前沉思良久,一阵风进来,才惊觉门没关,旁边桌子上那本百家姓被吹的页面翻飞,赵钱孙李,一闪而过。
城郊农家院里,梅香房中最后一点炭火也熄了。她艰难的把薛凌给的包袱塞到雪儿手里。包袱她拆开看过的,果然按照她的要求,一百两的碎银子,剩下的全部是五百两一张的银票,共计五千两。
“雪儿,娘亲……死后……不要声张,随便葬了就罢了,你要是找不到人,求义庄的管事收去也行。财不露白,你找个钱庄存起来,寻个靠谱的人,再拿出来做个小营生。”
“娘亲哪来的这么多银子,怎么不早些拿出来,我们就有钱买药材了,娘亲你撑一撑,这会怕是没人来,我天明就去请大夫”。雪儿在梅香床前守了半夜,脸上泪水就没断过。梨花一枝春带雨,更显其清丽无双。
梅香神思都有些涣散了,那个姑娘看样子是进了齐府,也许,也许齐世言还念旧情?也许自己不该瞒着雪儿?不行的,不行的,负心多是读书人。雪儿被自己保护的这般单纯,经不起豪门后院。
还有苏家,苏家……苏家……雪儿最好不要留在京城了,有了这笔钱,这一生总该衣食无忧吧。
“娘亲,娘亲不行了,雪儿,你答应娘亲,此生不做有违心意之事,你答应娘亲,娘亲才能瞑目,你发誓给娘亲。”
梅香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雪儿三指顶天,终于闭上了眼。
深夜不敢出门,雪儿直守着梅香的尸体到天明,才一家家去求壮年帮忙处理一下后事。偏年初一,家家忌讳。直至正午,还没一个人肯伸出援手。
“死了”?苏府张灯结彩,焕然一新。苏夫人却不改往日神色,漫不经心的问着。
“死了,人一直守着呢。”
“落儿给了多少银子。”
“钱庄老板说是兑了五千两的散碎银票,是不是全给了就不知。”
“看着点,找个机会带回来。那么一张脸,这辈子五千两就埋没了,这生意真是要亏死。梅香也是犟,荣华富贵不要,死无所葬倒是喜欢,找个人去帮忙埋了吧,好歹送了个人进齐府,也算间接帮我办事了。”
“是,夫人。”
京中又有了新鲜事,礼部侍郎新收了个义女,家中排行第三,原是故人遗孤。这齐府,当真是一门金花儿。
年例期间,百官原都是有假的,只是羯族使臣立马就要到了,齐世言是忙的马不停蹄,一日也未在家里呆,带着礼部的人各种忙活。这是梁羯第一次避开鲜卑直接会面,他力求既不失大国风范,又兼顾着求和之心。
祈福拜佛,薛凌跟着转了两日才知,这后院的事情也这般多且杂,全是磨人心性的东西。今日没有齐夫人要求,说什么也不跟清霏出门了,自己搬了把椅子在院里磕着瓜子,懒懒散散的发呆。
她原以为,齐府身牵先帝、无忧、前太子三位重要人物,必然是龙潭虎穴,自己进来总能抓着点什么。偏偏这几日瞧下来,这府里是浅且静,一眼见底,什么龌龊事也抓不着。
齐府安然,要拿什么事儿,去搅动朝堂的太平呢?
若一直这么风平浪静,潜龙如何起?
碗里瓜子都见底了,就剩七八颗,薛凌瞧了一下,端起来一扬手尽数泼到空中,碗往地上一丢,平意顺势滑到手里。起身挑剑,寒光凛冽,每一粒瓜子连仁带壳都被对半劈开,洋洋洒洒的落在地上。
把剑收回袖子里,蹲下来去拾地上残片,一边拾一边想:天下之事,也不过这几粒瓜子。再好的模样,仍然经不起刀剑。
风平浪静,既如此,若羯族使臣死在梁国,就该起风了吧。
年过即是春,这举国上下的春色沉沉,东风不起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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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故人来
混乱不是深渊,混乱是一把梯子。
不爬上去,怎么把上面的人扯下来?拾完了地上瓜子和破碗碎片,薛凌也定了主意。懒得从这齐家找东西了,不论羯族来的是谁,总会出街体验一下风土人情。
既然出门在外,自然难免旦夕祸福。
据齐世言的动向,应该还有个两三日才到,时间倒也充足。慢悠悠的拎着椅子进屋,这院里静的能听见叶落的声音。早早交代了绿栀管个膳食即可,倒乐得她一天天逍遥自在。
那日去梅香那,顺道把轻鸿也取了回来,一直藏在褥子下面。此刻无人,薛凌伸手去摸了出来,拿在手中瞧了瞧,想着还是该练练。平意太短,擅防不善攻。有些场合,还是长剑好使。
正算计的出神,有人敲门。薛凌扶了一下脑袋,赶紧把轻鸿塞回褥子下面。住了几天,自然知道来的是谁,这般知礼的只有绿栀一个,天知道那个齐夫人又有什么破事要诸女儿齐聚一堂了。
果然是绿栀站门外,脸上却带着点惊慌,进来就道:“三小姐,有人递了信,说是故人相邀”。不怪她神色有异,清白姑娘家无论与什么人有牵扯,都有碍名声,这才新进了府,就这档子事,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薛凌怔了一下,这倒是她没料到的。故人,这个京中有她什么狗屁的故人,总不能是苏夫人吧。
一手撕了封皮,扯出来瞧。纸上只有两字:苏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