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60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皇帝确然下令让皇后在长春宫里清修,但并没说不让皇后踏出宫门半步,只是霍家事以来,皇后自己不曾出去过罢了。

  今日突然领着两三姑子要去御花园剪些供佛花枝,似乎并无逾越之处,几个太监端得不敢拦着。

  兰妃是被雪娘子请到御花园的,一个有孕在身,一个皇帝新宠,都不太受别人待见,凑在一处免些寂寞。兰妃自己也乐于亲近,顺便替自己沾些孕气也未可知。

  赶巧二人与皇后凑在了一处,三言两语起了嫌隙,皇后到没说什么,反是跟着的下人出言讥讽。兰妃并不张狂,就事论事辩了几句,那宫人竟冲上来打人。

  这一拉扯,霍云婉便摆起了皇后的架子,要将兰妃治罪。一个是余威尚在,一个是天子心尖,太监谁也不敢偏帮,只能急急去传话。

  丫鬟寻了把椅子,霍云婉坐着在等,雪娘子已经让人用轿辇抬了回去,兰妃还不卑不亢的站着。在她瞧来,自个儿与雪娘子喜欢哪朵,皇后便命人剪去哪朵,分明是有意挑衅。

  便是掌了凤印,也不能如此欺人。何况谁不知道霍云婉是罪臣之女,皇帝再是顾念旧情,总要有个理法规矩。

  她等的皇帝没来,来的是霍云婉在等的小太监。

  兰妃瞧着那小太监与皇后耳语几句后,皇后便懒懒起了身,与她双手合十,抱了剪下的花枝垂眸往长春宫的方向而去。二人最后的眼神交汇,她不解里仍维持着坚定,却瞧见皇后已不复方才威严贵气,真像个修佛之人。

  一汪静水无波,满目空远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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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6章 庭前月

  她不由自主的被这目光勾魂摄魄,直到皇后已经不见人影,兰妃才怔怔回过神来,看着偌大的御花园瞬间鸦雀无声。

  先前洒扫修剪途径此处的宫人太监一应消失,鸣虫息鼓,秋蝶停翅,唯剩那个去请皇帝的小太监站着,用一种诡异的恭敬瞧着她,似乎喊了句:“娘娘请。”

  如何这就让皇后走了?

  兰妃回头,钗环在眼帘处相撞,虚影拉开之后,是随身跟着的两个小宫女面如土色,却还强撑了喊:“娘娘,且先回宫吧。”

  她转正身子,再次狐疑瞧着那小太监道:“陛下为何没来”。问完惊觉自己也算逾矩,哪有她请皇帝就必须来的道理。没等小太监作答,便悻悻垂了头往自己宫院里走。

  未等天黑,兰妃陨于寝殿,长春宫里,有花堆如金如锦。

  霍云婉跪坐于蒲团之上,一头青丝于脑后松松挽就,与近日不同的是,上头插了支通透的碧玉凤羽簪子,她好久不曾佩过这等华光之物了。

  约莫三四更,还有宫人陆续抱花来。秋日里头,御花园里少有牡丹芍药富贵,多是团菊早梅清幽,确然适合祭祀。

  她亦点了三两柱香在燃着,直到天明,别说长春宫里,就是宫院近处,也不见得魏塱踏足一步,倒省了她诸多功夫。算来人不会再出现,霍云婉起身抽了四五花枝,吩咐给兰妃的寝宫送去,自个儿和衣卧到了榻上。

  宫里的女人,大大小小她都见过。后宫事不说了若指掌,至少桩桩件件霍云婉是有过目的。挑人之前,又特意去翻查了一回。

  她早已与魏塱恩情全无,魏塱今日宠幸谁,明日封了谁,其实不值得惦记,更加不存在争风吃醋一说。

  只是,随着霍家获罪,她闭门于长春宫里,皇帝又再不相见,在宫里头想要活的自在些,只会一日比一日艰难。何况,她还得想办法与宫外互通有无。

  即使手上还有捏着从苏家得来的大把银子,可一昧花钱去找人办事,那叫求,求人,从来是求不到头的。

  唯有赏钱去差人办事,才能安稳长久。

  所以她必须得找点什么事,来证明自己,永远是阖宫里最得罪不得的皇后。不管是霍家在,亦或霍家不在。无论她是出长春宫,还是不出。

  天底下,该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魏塱了。

  薛凌想快点弄死黄续昼的事,并未与霍云婉商议过。至她闭门于长春宫,永乐公主也不好时时走动,因此她并不知道黄家的老东西被人催了几声。不过,她确实等的有些失去耐心,总算这人是死了。

  魏塱幼年与黄续昼祖孙怡乐,昭淑太后与自己的爹亦是父女恩慈,此人一死,想必两人极易动怒。

  以兰妃受封的日子推断,并不是这位姑娘有何独到之处,而应该是运气不错,恰巧赶在魏塱兴头上。霍云婉又详细查过,受封之后,魏塱并没格外多宣召几次兰妃,可见他确然是不见得有多真心喜爱。

  或者说宫里女人万千,要找个魏塱真心喜爱的也难。不过是荣宠加身的时日尚短,下人还没瞧出底细,以为兰妃于皇帝是举世无双。

  哪来那么都举世无双?

  雪娘子有孕在身,且眼看着就要瓜熟蒂落,即便有人内心不喜,表面总要敬上三分。她出面邀了兰妃,兰妃便欣然前往。

  后续的事情水到渠成,魏塱定不会于众人面前为难自己。霍家之死还近在眼前,若是他这就翻脸无情,只会徒增薄幸笑谈,那位皇帝,绝不会如此的。

  但兰妃之死,霍云婉不能说没料到,但她终究还隐有期待。想着魏塱也许斥责过兰妃便罢,如此自己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里头真相不重要,宫人只瞧得皇帝不问青红皂白,袒护皇后,贬斥新宠。有了这桩事,宫人对于皇后的地位,总要重新审视一二。

  另来还是做给雪娘子瞧瞧,阴谋之说不足以将人拉拢的死心塌地,还得告诉她,皇帝绝不可能喜欢任何一个女人。

  然那太监一回来,霍云婉便知兰妃凶多吉少。她确然悲悯,她瞧那女子芳华正盛,错付情深。

  她在旁人身上看到自身,二十来载,未遇良人。

  只是这悲悯并不长久,当晚魏塱没来,霍云婉反生心喜。她以为魏塱会觉得不妥,前来质问自己一二。也不知是当真悲伤使人失智,还是自负让魏塱开始愚蠢,竟任由此事过了。

  剪下来的花枝在长春宫里数日不败,菊花的清苦气味更添佛家庄严。黄续昼原该灵停三日后择吉时下葬,不过转眼即是重阳,黄家便遍请高僧,为老爷子诵经八十一卷,力求合个九九之数,以得圆满。

  梁昭淑太后贵体欠安,又逢要准备登高祭祖,皇帝罢了两日朝,衣不解带侍疾。闲来久坐,魏塱倒也回想了一遭霍云婉与兰妃的争执。

  冷静下来,稍有后悔自个儿处理失当,然人死不能复生,只能另吩咐人以妃礼安葬,又加赐兰妃母家。好在前儿个办事的太监妥帖,传的是人突而生疾不治。

  终归还是霍云婉贱人生事,但屈指算算,确实是霍准死了快两月不假。毕竟他也恰好死了个外公,因此对霍云婉大逆不道的行为反有几分认同。

  自己外公寿终正寝尚且难以接受,霍准可是死无全尸。霍云婉忍了这么久,憋不住跑出来挑点事,挑就挑吧。

  那是与自己同床共枕三年余的结发爱妻!

  魏塱守着昭淑太后之余,不忘找了个人去长春宫传话,允了皇后替自己的父亲立个牌位,但不得写全霍准名讳,亦不可为其撰写生平。

  他记得云婉曾在书房殿外素衣赤足请罪,哀求自己饶了她父兄性命。可惜这事儿难办,毕竟霍家父子三人到自己面前时,就只剩两颗头颅与一具破烂尸身。叫他有心做个圣主,却只得勉为其难的当了个暴君。

  个中欢喜,真是藏都藏不住,却又与人说不得。在长春宫里立块牌子也好,除却多加提醒皇后什么叫阴阳两隔,万一自己哪天起了兴致走进去,看着也是个有趣。

  他想霍云婉该能体会自己的良苦用心,他要她有苦难言,有冤不辩,要普天之下,皆以为自己爱死了皇后,而长春宫里的那个贱人,就在这种虚假的欢歌笑语里绝望的清醒。

  就像,自己以前面对霍家一样。

  太监宫娥感动非常,霍家十恶不赦,也唯有陛下,爱得如此艰辛。可这天大的恩泽洒下来,皇后似乎并无太大触动,只起身双手合十向传话的小太监躬身行了佛礼,吓的那小太监登时跪倒在地接连叩首,嚷嚷“三生有幸,蒙皇后亲赐佛荫。”

  站在旁边的姑子将人扶起来,霍云婉随手从桌案处拿了一叠经文递与来人淡淡道:“替本宫,祭与兰妃。”

  这称呼,以后宫里头应该再不会有人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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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庭前月

  佳节重阳后,城内茱萸插遍,皇帝与太后往郊外行宫小住,祭祖登高拜山一应办妥当,恰能在下葬时替黄续昼扶个灵。

  京中叫的上名了,都往了黄家送老爷子最后一程,江闳久久不出面,这回也免不了要上门哭两声。

  薛凌本想提前瞧瞧黄旭尧是个什么模子,做了个丫鬟样跟在江闳身后。随着棺木出城,送葬的外人散尽,仍不见得江闳暗示。想是生前愿已了,又或者黄旭尧藏的严实,终没让她得逞。

  西风卷尽街上飘散的纸币,凑热闹的看客也隐在屋门窗棂后,唯有黄府门口的白灯笼还摇摇晃晃着艰难的想要诉说一个人存在过。

  马车早在城门处候着,薛凌与江闳一道儿上了马车,同一屋檐下二人亦是多日不见。江闳瞧薛凌多添晚辈德行,薛凌恭敬喊伯父时,无端觉得江闳老态横生,一如这岁月忽晚,猝不及防。

  回到府里与江玉枫议过,道是一直有人在暗处盯着,待黄续昼棺木封土,黄旭尧应该就会离开,暗卫一直盯着,不会有问题的。薛凌看天儿雾蒙蒙的,使性子撒了个小脾气道:“一直盯着不来知会于我,白白走这一趟。”

  近来她多温和,江玉枫知是个随口,不急不恼道:“你与爹在一处,府上下人来回的说些私话,给人瞧见了多生事端。”

  薛凌开怀承了江玉枫说辞,笑道:“倒也是,那择定了再来知会于我”,后退出江玉枫书房回了自己院里。

  这桩惦记总算了结,其实黄续昼死了那刻就应该放宽心来,可黄家拖了这般久,每次问起,都说在念经念经,以至于她都担心,死人听多了会不会突然坐起来。

  直到今日看见那棺木厚重,估摸着即使黄老爷子还魂,也无力推开,方能确信人死了,死的透彻。

  桌上有厚厚一叠小楷,李姓王张写的端方,再抬笔,一个黄姓也是信手拈来,并没哪处写着个“平”字。

  有些事,和人一样,没了,就是没了。

  用过晚饭后仍不见得江府有人来回禀,薛凌搬了把椅子坐在院里吹风,想等夜色深些去素未蒙面的新居处看看究竟,她近两日气色见好,含焉跟着轻松了许多,杂事歇下后,也随着站在一侧聊了些饮食起居,亦是颇有感怀薛姑娘好似改了性子。

  转眼这九月就快过半,霍云婉解出来的信,上头内容暂未发现有什么用的上的。薛凌仍是抄录了一份后,递与了江玉枫,省了口舌功夫。

  待到溶溶月色铺开来,含焉打着呵欠再三规劝外头凉。薛凌起身回屋换了男子便衣,自己找上弓匕说是要出去办些事,早则当夜即回,晚的话,估摸着要第二日下午。

  弓匕自是不敢拦她,连要向江玉枫请示的意思都没,慌忙赔礼说是江府近日有所怠慢,以致于薛凌见外。分明以前薛姑娘是来去自如,何以突而就生分了?

  薛凌笑言以前是自个儿不周,病了这一场,人生大悟。至于弓匕信与不信,她其实并没说假话。

  依着地契的方位,出了江府不疾不徐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遇一宅子砖青漆丹,雕梁绣柱隐隐可见,匾额高悬,上书“壑园”二字,用笔苍劲。

  街上灯火还未熄尽,对着地契又瞧了一回,确认是这么个地方。将地契揉作一团放回袖里,薛凌瞅着那匾额笑了一声,方上前敲门。

  壑园,听上去很像哪家公孙王侯的别院,又或者是有钱有势的外邸,比她那破落“薛宅”是要巧很多。

  不养望于丘壑,不待价于城市,不知道逸白是不是这个意思。

  开门的是极年轻的小厮,看着约莫十五六七的一张脸,未等他问。薛凌躬身笑道:“去与你家主人说”……滑道此处却顿了顿,似想了片刻才道:“就说薛家故人来访。”

  许是这宅子进进出出的人多,那小厮还带着少年活泼,并不问薛凌为何暗夜登门,热情请了进屋,去通传了一个管家样的中年男子,一路将薛凌带到外厅坐着。

  果真是依着逸白说的富贵,宅子里亭台玲珑,楼阁精致,山石流水一应不缺,红花翠叶处处可见,比之苏家江府仍不落下乘。

  桌上瓜子闻着是新炒的,不过此等场合,嗑着不雅。薛凌捏了枚蜜饯含在嘴里,酸甜味未散尽,逸白就冒了出来,身旁还跟着那个叫泠冷的汉子。

  听下人喊着“白先生”,薛凌有些忍俊不禁,偏头掩着脸吐了梅核,戏谑看他道:“先生别来无恙否”。逸白学着薛凌模样,客气拱手弯腰道:“承蒙薛兄挂念,在下一切安好”。

  待下人识趣退尽,逸白恢复如常道:“白某在此恭候小姐大驾多时,可是江府那边有什么事绊着了”?说罢一撩衣襟坐到了薛凌对面。

  “不是,只是我在等一个人丧命,没奈何他今日才入土,所以耽搁了些。你这边怎样了?”

  逸白迟疑道:“小姐指的是……黄家的老爷子”?京中能让薛家姑娘关注生死的不多,今儿又只有一位,属实好猜,只是他没太明白薛凌怎突然就跟黄家动上手了,尤其是宫里那位前几日也是心心念念在等着黄老爷子死。

  他一猜即中,薛凌小有诧异,却也不欲瞒着,笑道:“是他,我想寻个人,别的路子不好走,就做了些手脚”。她这会过来,除了认认路,本就是要提起这一桩。

  意在逸白替自己寻些可用之人,没准过个几日,就得带着去黄旭尧住处走一遭,毕竟不能次次指望着江府做这些缺德事。

  弓匕说的对,她越来越见外了。

  逸白蹙眉,轻声道:“黄老爷子驾鹤……跟小姐有关?”

  薛凌听他语气不对,盯着逸白,探寻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逸白连忙解释道:“小姐误会”,说着将霍云婉所谋之事快速讲了一遍,后又夸二人心有灵犀,薛凌这才得知霍云婉也是一直在等着黄续昼死。

  如此瞧来,那老东西真是死的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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