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可你并没问起霍准,是为什么呢?
无妨,你心里有数,不必回答。
杀黄旭尧这事儿,我琢磨好久了。
大抵是……从平城回来的时候吧。
薛璃,你还记不记得平城的样子?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反正如今那里早就改头换貌。回忆不过凭添怪异,好像那里根本不曾存在,你的记忆,只是唯有你才见过的一场幻象。
我从一个幻象里回来,又进到另一场幻象里。"
薛凌深吸一口气,换上欢快语调,霎时明朗开来:"你不就是想问我为何要杀他,杀他也就罢了,为何要杀他妻儿。
还是江玉枫好啊,他从来不问这些“。她回头笑看薛璃:”你猜,他为何不问?
他知道唯有让黄旭尧妻儿尽丧,才能逼得黄旭尧去找魏塱告密,才能离间皇帝和黄家。"
薛璃垂头不言,不知在想什么,薛凌又道:"你远远不知,当年黄家黄续昼和霍准合谋,遣黄旭尧往北,一兵未发,城门大开,置宁城白骨连野外。
我不是在说他该死,我非你要的王法,也非你讲的律例,我只是在告诉你,我决心要去做我的事。
无论踩过多少条性命,无论踏过多少具尸骨。老幼皆可,妇孺不分,我要一直走到头,绝不停下。"
直到这个天底下,再不会有人……因为求告无门,而去杀人放火。
你看,你明知我行径畜生,却也不敢去金銮殿上击鼓鸣冤。你明知江府有份参与,却也不敢往刑部大门处开口喊官。
你如今站在这,究竟是想给黄旭尧求个公道,还是……想替自己求个心安?
你想来指责我畜生不如,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不必如此的。
我杀他不为报仇,不为任何人的任何事,所以你也不用以父亲来压我。今日之后,你我就按各自心目中的道义去行事。
我再不嫌你天真,请你们,皆莫嫌我狠辣"。
薛凌跳下栏杆,笑的明媚:“嫌也无妨,终归我的好声气,也就这一晚。下回再来,可就没这运气了。”
她摸了摸手腕,抬脚走的没有半分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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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5章 庭前月
身后薛璃并没追上来,她不知他能不能听懂,懂了之后能不能记得。但是,都算了。
好像很多人都曾劝过自己要算了,她就决定算了,在听到平城兵马后撤至宁城后,就无比艰难的强迫自己算了。
过往的事,都算了。
她再也不埋怨座上天子,也不对黄霍两家恨的磨牙切齿。她看江府为人还行,还苏姈似乎也挺好。梁朝的沈元州,鲜卑拓跋铣……这些本来想起就忍不住按剑,可是……好像从那晚过后,就不值得再厌憎了。
就像同薛璃说的那样,她与过往切割,此后所行所举,既不是为自己报仇雪恨,也不是替薛宋两家洗冤鸣屈。
她受够这些人间正义道德枷锁,她不能再困顿于自己烧了安城粮仓这件微末小事里。起码她公平的很,不觉得自己是报应,那别人做了什么,也不该有报应一说。
这世间之事,就休要扯什么天理循环,无非就是个,成王败寇。
其实还有很多事想与薛璃说,她坐上栏杆那一刻,乘着清风月朗,想跟薛璃说,自己这一路,走的艰难。说说当年丁一之死,说说跟齐世言成仇,说说陈王府里斧声烛影,说说为何皇帝要将黄旭尧至死瞒下来,说说……平城里那口井。
然胸中有前言,张口无一字。
她到了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只说想黄旭尧进宫,就必须得杀了其全家,让其崩溃而短暂失智。可即使这件事,她也未讲得透彻。
大抵是,世上恩多怨多,爱多恨多,讲不透彻了。
薛凌信步往自己住处走着,无聊将袖里信笺又拿出来读了一遍,仍是明显笑意浮于嘴角,带着点刻意。
她还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喜乐,只是,失去了哀怒。
含焉已经歇了,薛凌惯来来去无定,所以丫鬟也没跟着等。桌上茶水到还热,应是临睡新换的。
薛凌自己倒来饮了几口,换了身便服躺着。本是仅想闭眼养神一会,然近两日劳累,确然容易倦怠,不多时隐隐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惊觉自己身前好像有人站着。
脑中一个激灵,薛凌睁眼往里一滚,瞬间坐起躬身,右手斜着按于床上方便恩怨滑出来,这才抬眼打量,果是个生面孔男子笔直立于床前。
与她对视两眼,似乎有些慌乱,急急移开了去。见其并不像找事的,薛凌轻呼了口气恢复镇定,抬腿下了床,那男子识趣让开。
这短暂接触后,薛凌已然想起,江府说过会遣个人过来叫自己去拦一拦李阿牛。只是平日办事多是弓匕,想是那会他受了点伤,所以换了生人来。虽这人办事不算周到,不过江府里的人如何,轮不着她来计较。走了几步,抬头瞧窗外天,月亮还在第二格窗棂处挂着没挪窝,也就是说她大抵眯了不到两刻。
经这一下,人倒是不困了。薛凌提壶边倒水边道:“是要出城了么,弓匕不严重吧。”
那人道:“是的,少爷令我过来接姑娘……”。他绊舌纠正:“小姐……”,局促停了片刻才答道:“弓……大哥一切都好。”
薛凌喝着水蹙了下眉头,这人话都说不顺溜,江府不至于扔个没养好的来请自个吧。捉摸着这念头喝完了杯中水,薛凌道:“走吧”。说着率先往外走。
那人像是跟上来也迟迟疑疑,待脚步近了些,薛凌走着路随口道:“我以前没见过你,不知怎么称呼。”
后头“噗通”一声,薛凌听声回首,却是那人双膝跪在地上,嚷着要她收下自己在身边办事,又道若非如此,便无处可去。
薛凌冷脸瞧了半晌,暗想江玉枫是不是疯了头。说来最近她是打算养些人在身边,还特意交代了逸白去做,但养谁也不至于养江府扔出来的吧。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江玉枫怎么不把弓匕丢给自己。
她再不客气,嗤道:“江玉枫是晕头了么,你在这求我,若是我不允,是不是得学戏本子里长跪不起啊,那还出城不出,不出的话,我接着回去补个好眠。”
说罢抬脚要走,那人急急拉住薛凌衣角,求道:“姑娘,你我见过的。”
薛凌不耐又瞧眼回去,细看好像是有丁点印象,并非全然陌生。但真就论在哪见过,她又实在说不上来。何况江府里见过的人也不少,犯不着这事。
那人一脸希冀,又渐渐失望,看薛凌又要走,才急急道:“我与姑娘一同前往寿陵,我受了重伤,姑娘曾救我……”,他目光躲闪至一旁,轻道:“姑娘曾救我性命。”
薛凌眨巴两下眼睛,又打量几眼,失笑间想起此人来,这不是那个“霍云昇”么。既是有过交情,面子上就没那么难捱,她道:“原来是你,罢了,先走吧,城外之事要紧。”
那人登时站起,抬头让薛凌先请,仿佛是瞬间活络过来,一路闲谈领着薛凌从侧门处上了马车。原弓匕确实无大碍,特意遣了此人来,是他违了江府办事的规矩,不能再留着了。
索性江府这么多年没干几桩恶事,不是那种手底下一有错处就要人命的主家。再问得几句前因后果,乐得做个好人遣到薛凌身旁来,没准以后还能图个恩情。
此时薛凌方知,昨夜在黄宅跳出来拦住黄旭尧的,也是此人。薛凌笑笑问:“你去之前弓匕没交代过要放他走么。”
后头呼吸一沉,片刻才答:“我见他有心伤你……断……断不能走了。”
薛凌并未听出里头古怪,只摸索着车厢道:“就你我两人出城,凭白弄这么大马车显眼。”
那人抬头看她,稍后上了马车才道:“无妨,都打点好了”。说罢放了帘子,车内登时一暗。薛凌不以为意,斜斜倚上车窗问:“出了城大抵还需几时?”
人答:“五里外有一客栈,不多时便到。”
这厢就还能眯缝稍许,薛凌闭眼假寐,却不知另一人作何处之。二人走的是城小门,寻常不开,迷糊间听着好像是亮了某牌子,薛凌没睁眼细问。
总也就是京中刚出了恶案,各方人马常有出入,江府此刻拿块出来晃一晃,至于真的假的,区区俩卒子也不敢查,也不敢去问。便是记录在册,哪天发现不对,不过就是底下不长眼,走了歹人尔。
岁岁年年的,就这么些破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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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6章 庭前月
反正走了这许多遍,里头手段大同小异,也不值得次次都去掂量。顺顺利利摇到城外,想是晚间行人稀少,不必再过于小心翼翼,那男子掀了车窗帘子,纳入一厢月光。
薛凌微微睁了眼,看对面男子坐的端正,又迷糊睡过去。待到马车明显一个停顿,这才轻甩了几下头让自己清醒些。男子看她醒来,自己先掀了门帘下车,而后站在一旁,伸手要扶薛凌。
薛凌怪异看他一眼,避开手,自己轻巧跃下。眼角余光反在那车夫身上停留了片刻,只觉这家家户户好像是有不成文的约定一般,惯爱用个老头赶车,不知是何道理。
再往前方抬头,果有一客栈,看上去称不得破落,不过也就是勉强能歇个脚的地方。离京中这般近,如论是来是往,加把劲就去到别的地了,犯不着非得停留一遭,无怪生意不咋地。
她捏了捏手腕抬脚往里,被男子一个拉扯,低声道:“小人先行。”
薛凌在外戒心甚重,听到后头动静,已然反了手,虽被拿住,却不妨碍小臂举的老高,恩怨若是滑出来,恰在男子脖颈处。
男子话说完应也知道失礼,急急丢了手垂头道:“冒犯姑娘……”
“罢了”,薛凌笑笑转身还是走在前头,算是承了男子好意。难得有人惦记着危险,想替自己挡一挡。
薛凌边走边道:“你怎么称呼来着。”
男子道:“我们做下人的,换一个主子,就换一个名字,姓甚名谁,全凭姑娘喜欢。”
薛凌忍不住又笑,道:“谁说你就要换一个主子,江府里的人,我干嘛要。”
“姑娘……”
“嘘”,薛凌打断他,指了指掩着的门。男子顿口,看了看薛凌,乖觉去扣门环。
三更半夜的里头守门小厮早早睡去,敲了好一会才听得“吧嗒”脚步声来,开了条缝,低声问:“是什么人。”
男子讨好求道:“店家,我们是赶路的,误了时辰,进不得城。父亲年纪大了,不能在马车上将就,特来留宿一晚。”
小厮伸出半个脑袋,打量完男子,又上下打量薛凌几眼,方开了门道:“看你们也不是恶人,这就进来吧”。说着将薛凌二人领至柜台。
男子连连称谢,开口要两间上房,守柜台的账房提笔欲写,翻了翻簿子却道:“就剩一间啦”,说着往大堂墙壁一努嘴道:“瞧,前儿晚京中出了歹人,城门口查严,耽误了好多人来来去去,只能找个就近地住下,小店茶水都没多的。”
又拿笔尖往薛凌男子身上一指:“你夫妻二人住得一间也就罢了,作甚要两间?”
男子身子一僵,赶忙道:“不敢欺瞒店家,这是我家中幼妹,两间房是我与老父共,幼妹独居”。言罢又止不住眼尾去瞥薛凌。
然薛凌心思全然不在此处,江府办事确是细致,所以也惹人厌烦。依了她自个来,只管提前问了李阿牛住在哪间,屏了气息跃进去便是,省了在这白费口舌。
本是由着男子在应付场面,账房先生一努嘴,她顺着看过去,才瞧见大堂墙壁上贴了好几张通缉令。
小店灯火不足,画师的本事似乎也不怎样,四五张人像画的五官似乎都大同小异,唯其中一位女子画像涂抹了些许蓝色分外显眼。
薛凌想凑近看看,又恐惹了麻烦,多盯了两眼便罢,刚好略过店家的夫妻幼妹之说,反正她对这些东西向来不作挂怀,旁人也只当她女子胆怯,不善言辞。
待回过神来,房已写好,上房赋于薛凌,那男子与老头在店家后院歇息一阵片刻。薛凌领了牌子,递与男子道:“让父亲去睡着吧,我与兄长熬一熬不要紧,待明日进京再歇。”
先前领路的小厮已接了老头来,听得此话,提高声调连夸几句“孝顺”,男子好似还欲争辩一二,顾忌薛凌另有安排,也默默应了。
一番打点后,二人行至于后院柴屋里,忽悠走了店里人,薛凌抖抖衣上尘灰,道:“他住哪,我去便可。”
男子本已坐下,闻言即可起身道:“少爷交代,不可夜闯李大人……”
薛凌打断道:“那何时去找他?”
“小人自会留意,待明儿李大人启程,我们即刻随行,在路上……比在此处好些,到底隔墙有耳。”
薛凌揉了揉额头,烦闷道:“那何不叫我明儿一早拦他便是,非得大晚上折腾”。言罢再不理男子,捡了个厚草垛,扒拉两下铺开来,人一仰,就躺了上去。
男子欲言又止,转身出了门,还不忘把门带上。
薛凌听见动静,本想说大家一起睡得,想想李阿牛跑了也是个麻烦,人喜欢在外站着便站着。她从来不挑地方,不多时便入梦,带着轻微酣声,人在门外听的分明。与薛凌所想有差的是,江府另着人盯着李阿牛动向,无需跟着她的男子再去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