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所以他更认为薛凌今日来纯属抱屈,绝无挑唆之意。大家相处这么久,薛家的少爷行事张狂,却又自成风骨,她不是能做出这种事之人。
江闳沉吟稍许,还是暂认了自家儿子的想法。不过……她能对霍云婉假以辞色……未必不能……
然他终没说出这句猜疑,世事总要走一步再看一步,单论以前而言,薛凌确然不至于如此不堪。
这些无声处的人前人后,汇聚成一个老大的糖人捏到薛凌手上。
冬日天寒,糖浆凝固能存五六日不化,正是小贩营生的好时节儿。马车沿路各种果子糖人在空中闪闪发亮。
薛凌下巴倚在车沿上,瞧的兴起,忽见一老头举着一大簇招摇过市。她本不喜这些小玩意,却瞧见上头一只金龙舞爪,细致处龙鳞纤毫毕现。
薛瞑付了银子,将东西拿上来给薛凌。她捏着那根竹棍翻来覆去看了好一阵,兴高采烈与个七八岁幼童无异。直回了壑园,还拿着把玩了好一阵才撒手,特寻了个镂空转心瓶来插着,就放在最显眼处。
逸白来迎她,瞧见也是好奇,笑道:“小姐怎还爱这些幼儿东西。”
薛凌笑笑没答,将自己往江府走去的情况寥加叙述,又道:"他说我去见胡郢难度较大,须得准备好些日子。
若非故意隐瞒,便是瑞王与江府在京中御卫里并无多少人可用。按你的意思,是等他些时候,还是直接走霍家姑娘的路子进去?"
逸白想了一阵,道:“若小姐着急,自然是依仗着霍家姑娘为佳。若是事情还能缓一缓,那不如等他们些日子,也好……”
他瞧了瞧薛凌脸色,续道:“看看究竟是谁在帮江府办事。”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来着,可这事儿确实是等不得了。安城节度胡郢,你该是听过此人生平的吧。”
逸白点了下头,羯族自毁邦交,其小王爷借梁之手弑父杀兄篡权。个中重要人物,就是安城主事。
此人押送回京,自是朝廷要案,他肯定听过。便是没听过,薛凌往霍云婉处的信上写了这名字,一日时间足够他查的清清楚楚。
薛凌道:“他快死了,缘由不必我多说,量来你也能想透,所以我得尽快去见一面。”
“好,小姐昨日也是为着此事吧,霍家姑娘已交代了小人,定会帮小姐打点妥当”。逸白与江玉枫有同等疑惑,为何薛凌非得去见一着。然他不比江玉枫身份,自是不便问薛凌,只管一口应承下来。
薛凌长出口气,堆上满脸笑意,和前日里刚进壑园一般模样,道:“累死了累死了,这一日日里,事堆起来就没个完,总算消停了些。”
逸白这两日忐忑稍缓,跟着笑道:“以前不知小姐忙将起来这般冷面。”
"我父亲……终年板着个脸。逢着杂务缠身,眉毛皱起能夹死两匹马,知道的就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天要砸他脑袋顶上了。
天长日久,我也作了这般脾性,怪令人烦躁。倒是霍家姑娘好,成日笑盈盈的。"
逸白忍俊不禁,又闻薛凌摇头晃脑的念叨:"也不知是不是这京中风水养人,各家姑娘郎君长的也好,笑开来跟朵花似的。
我一笑,跟只黄鼠狼一样让人心里发毛。还是少笑些,起码不吓唬人。"
薛瞑在暗处听得也忍不住轻抿了下嘴,逸白越添放肆,打趣道:“小姐都是哪听来的浑话,霍家姑娘是国色,您也自成天香啊,怎就能笑的人心里发毛。无事我便退了,园里还有些杂事处理。”
薛凌轻巧跃起,朝着逸白挥了挥手,自个走得几步,又将那糖人拿在手里瞧了瞧,一派天真烂漫。
还是四爪,她又数了几个来回,和年初齐清霏手里那只一模一样,没准……是同一个老翁在卖。
可惜了可惜了,传闻龙生五爪。然民间讳天子,生肖所属,祈福求雨,皆只得礼四爪。她将糖人轻巧往瓶里掷回,宛如投壶之戏,见得中了,开怀不已,连拍了三五下手掌。
想想江玉枫说的也对,平城少粮,她只是个由子,哪里就配的上罪及一人,这不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么。要担责,那也得有个身份才能担。来往不是天子便是相国,进出除了将军还有巨贾。
她……布衣而已。
看天外残阳如血,江玉枫,该与自己师出同门。薛凌想了很久,才勉强将那太傅老头的样貌回忆起了一两分。
君子常罪己过,小人多罪人非。
这老东西教不好自己就罢了,连江玉枫也没教好,可见其德行不过尔尔,居然敢称三朝太傅。
罪你妈的己,她暗骂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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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0章 庭前月
第二日晨间逸白来禀,说是一切已收拾妥当,午膳后歇罢,只管跟着园里安排好的人去便是。
另但姑娘家不便,须得乔装一番,免惊人耳目。逸白似说的有些为难,旁边丫鬟则呈了个托盘,灰不溜秋的搁着件半新不旧的袍子。
薛凌停下手头功夫,随意扫了一眼,没太关注衣服如何,奇道:“薛瞑不随我去么”?她比较关注逸白另指他人。
“小姐有意带他,倒也使得。不过只能在大狱门外等候,断不能与您一起进去。园子里的人是熟面孔,官爷见了,要多给几分薄面。”
顿了顿,逸白才赔笑道:“衣衫破烂,委屈小姐。”
薛凌又往托盘上看了一眼,合着是因为这个,她毫不在意,只想着逸白前头几句话颇有道理。让薛瞑接手这些事,确还需要些时间。
稍后含焉要往苏府里去,薛凌不想在别人已定好的事情上多做无谓纠缠,捡着已经编排过的理由交代了几句,便让逸白退了。
午间同含焉一同用饭,又宽慰了些,而后亲自将人送上了马车。观其随身物件,逸白也算格外贴心,吃喝用具都捡得精致,足足收拾几口箱子单独放在了另一辆马车上。
好似含焉去的不是苏府,而是要远走十万八千里一般。还另拨了俩丫鬟跟着,说是照应起居,免了去苏府不惯。
薛凌笑而不语,倒是含焉兴致似乎颇高。到底京中相距不远,又得了薛凌承诺,若是想回来走走,只管让下人传个信就行。
往来自如,岂不比江府箍在一方小院自在?
她自在,薛凌也自在。一把人送走,即刻回了自己房,换上逸白备好的衫子。观其颜色用料,破破烂烂一股子馊味,像是送饭倒屎尿的杂役所穿,无怪乎早间逸白举止奇怪。
再联想到霍云婉择定的时辰是酉时末,正是宫中各处早晚往城外运残羹剩渣的时间点,多半,就是凭的这个理由进去。
薛凌抬起胳膊闻了闻那股酸臭,有些懊恼自己心急,离酉时还得好久,穿着这玩意自找苦吃。
不过忍忍终也没脱下来,临行前逸白特找了个丫鬟来,本是要帮薛凌更衣,没曾想她已收拾妥当,还不忘往脸上抹了几把泥灰,男子发髻扎的挑不出半点错处,当即有点小愣。
薛凌只瞥他一眼,道:“走吧”。倒是薛瞑跟在身后朝着逸白笑的不加掩饰。
逸白回过神来,忙告了个罪,领着薛凌走僻静处小门。到了车前,她才看见驾车的是泠冷。如此大家都是老熟人,犯不着寒暄。
到了地方,果然是随着往天牢送饭收桶的人一起进出。大抵是为求保险,那为首的汉子还往薛凌头上抹了些菜汤,嘟囔道:“这不是坑爷吗,咱这营生能这么白净?”
可能是自个儿灰抹少了些吧,薛凌由得那爪子在头顶来回抓了几下,御卫在大牢外门敲了几声锣,这一行人鱼贯而入。
囚犯当然是没资格享用专人供食的待遇,桶里酒菜都是给守门的卒子。地位低的,便是吃薛凌送的这种,唏哩呼噜一桶,各自分的几勺。地位高些,自有领头的亲自装了食篮,酒菜齐备,捡个干净点的地慢酌慢饮。
终日在黑暗里与那些将死之人为伍,其实也是桩辛苦活儿。
薛凌从没来过这种地方,走的深了,血与火并发,呼吸和腐臭同存,她脚下力道逐渐大了些。好在四周鬼哭狼嚎,赌咒恶骂不绝,也没谁能从脚步声里听出个异常。
胡郢是重犯,守着的人皆有微末官名在身。又得了霍云婉交代,接过凭证饭菜后相互一使眼色,拎着篮子去了墙角处。
这些人还没有给她打开门相见的胆子,薛凌迟疑了一瞬才贴近牢门处。里头是胡郢蓬头垢面呆坐着,早失了一城主事的意气风发。
她犹谨慎,往周遭看了两眼,才轻声道:“胡大人。”
胡郢没应,又喊了一声,才勉强抬起头来,拨开眼前乱发,见是个送饭的人喊他,又将头垂了下去,权当没听见。
笑话,如今自己是个什么境地,自己心里门清。若是皇帝沈将军之流来探,光明正大让狱卒开了牢门便是。这鬼鬼祟祟的,不知是哪路孽障。多说多错,不闻不问才是正理。
薛凌皱眉,再看周围无异,轻喊:“胡大人,我是屠易的旧友”。唯在“屠易”二子上加重了声调。
胡郢瞬间抬头,看见薛凌有龇牙咧嘴做着口型,重复的是“屠易”无疑,当即手脚并用爬到了牢门前。薛凌看得人过来,略松了口气,笑着松手,往后退了一步。
近处观其面色,好似胡郢这小日子过的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堪,至少不是饥寒之态,可见牢里无人为难于他,当然也有可能脸色红润是他瞬间怒发冲冠所致。
石亓究竟如何从安城没了,这事儿他是真他妈的不知道。但是羯族的狗东西是在屠易被擒的第二天没的,就是那个拿着假金牌到安城晃荡的所谓屠大人。
你说这人和这破事儿毫无关系,那傻子都不会信。当初他就跟沈元州说将人送回来严刑拷打,定能问出究竟,问不出来好歹也有人背锅。
现在好,沈元州将人掳走了再没见过,自己背锅不算,还落了个有苦难言。边关千万里,本也没几人知道屠易进了安城。自己又为着那张牌子,对人说是旧友,十张嘴也扯不清了。
他这段时间不定咒了多少回申屠易,猛听得薛凌说是旧友,胡郢狠狠在牢闸上拍了一掌,恶声道:“你跟那狗东西是一伙儿,是你掳走了羯人小王爷?”
还没等薛凌回话,他立马高声冲着外头喊:“来人啊,来人啊,来人啊……”
当然谁也没来,天牢里喊“来人”的啥时候停过啊。喊一声来一人还了得?虽说这胡大人特殊了点吧,那也没特殊到吆五喝六的地步吧。
倒是薛凌吓了一跳,忙道:“胡大人胡搅蛮缠,我可就走了。原想救你一命,未料得你……”
她换了个倨傲脸色,轻嗤道:“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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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1章 庭前月
胡郢自是不信这看着多不过弱冠的小子能救得自己性命,但听得薛凌如此说,还是恨恨停了叫喊,低声凶恶道:“你休想骗我,你跟那姓屠的狗贼是不是一伙的,他去哪了,是不是你们放走了羯族小王爷?”
他问的飞快,薛凌本想插话,硬是没找到空档,好歹等人停了,才道:“你也不知道屠易去哪了?”
胡郢上下打量了薛凌几眼,估摸着她这句不是假话,才缓缓道:"你他娘的少给我装蒜,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
你们究竟是谁,和羯族小王爷有何关系,赶紧说个明明白白,不然我顷刻唤人来将你拿下。大狱里头七十二道手段尝遍,到了还是要招。"
七十二道手段没见着,倒见得你身上还是细皮嫩肉一身膘,薛凌有心讽刺一句,却又觉得跟个将死之人计较无甚意思。只翻了个白眼道:"胡大人,本来旁人说你是个蠢货,我进来是自找麻烦,我还不信。
现儿个可是领悟到了,若我知道屠易去哪了,犯得着大费周章进来找你?你摸摸脑门子想想,当初最后一面见着屠易是在哪,他离去时又有什么异常。快些与我一一说来,人找到了,你我日子都好过。"
胡郢还在迟疑,薛凌又道:"你是真蠢啊,不想想普通人能拿着那块牌子?他就是帮人办事挣个前程,孰料一去人就再没回来。
时间紧迫,胡大人且给句痛快话,他当初是不是被沈元州带走的?今日得了您的恩惠,我家主人必会报答于你。"
“你……你既然都知道……”,胡郢眼神斜着往走道外看,似乎更倾向于喊个人来。
"我家主人什么都知道,苦于没个确凿证据而已。你只管回答我是与不是,为自己多求一线生机有什么不对。
忠心固然是个好东西,可大人你把宝压在一个人身上,只怕冒险了些吧。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若不答,我就向主人回话,说大人无用了。
屠易,最后是不是被沈元州带了去?"
"是,他持宫内密令往安城,不足两日便被沈大人带走,后羯族小王爷不翼而飞,我断定与此人脱不了干系,不料沈大人却说此人已畏罪自尽,还要我不得声张。
这这这……你家主人是谁,可识得屠易来历,我……我这真是冤枉啊我……"
薛凌心满意足挺直了腰,后退两步才道:"蒙大人金玉良言,我也就替主人提醒一句。大人可不要太过信任沈将军,只管想想,如果有人能神鬼不知的将羯族小王爷送出安城,会是谁呢。
那牌子究竟是真是假,又是谁告诉你的。屠易何去何从,又是谁人经的手,大人啊,谨之慎之。"
胡郢错愕盯着薛凌,倒不是这话有多令他震惊。巴掌大块地里吃喝拉撒,除了胡思乱想就无旁事可做。他自个儿都不止一次思量过,会不会是沈元州搞的这事儿。别的不好说,人是被他拎走的啊。
堂堂一方将军,防不住个宵小自尽也就罢了,好歹您把尸体丢皇帝面前,总能编出三五句说辞。主要是那块牌子,牌子丢出来,皇帝只能治自己一个瞎了狗眼,不能是死罪吧。
问题就在于那人没了,牌子也不翼而飞。沈元州居然还交代自己尽量不得提起,若非现在指望沈元州多些,怕不是胡郢早就翻脸。
是而对沈元州谨慎一说,其实完全不用薛凌来提醒。他错愕的是……眼前男子看模样顶多十八九,虽是脸上污浊多了些,大狱里这么昏暗仍能看出其唇红齿白。
黄毛小儿在此处摇头晃脑喊“谨之慎之”,这感觉,不亚于回京时沈元州亲自提醒:“胡大人若想太平,有些事烂在肚子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