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她顿口,脑子里杀意大盛。昨晚,昨晚就想杀了江玉枫。
或者说对江府的杀意早就在累积,她本有过数次都觉得江闳匹夫当死,可盛怒之下涌出来的念头,忍忍便也过了。
直到现在,发现杀了江玉枫这个想法从昨晚开始即挥之不去,几乎再无迟疑。且不是因为厌烦,是因为利益考量。
江闳混了个爵位在身,必定是要往下传的。但凡大梁不覆灭,他江府只要想,总能捞碗皇帝赏的饭吃。
这也是为啥即使江闳退了,薛璃在朝堂上一副病病殃殃脸都不敢露,还有一众老不死肯帮着江闳说话。人既站着茅厕,谁知道哪天能拉出什么屎,何况江闳也没退多久。
往日便罢,江玉枫安安心心当瘸子,江府的东西该传到薛璃的身上。纵然她瞧薛璃指哪哪不好,那也只能她说不好。
而今江玉枫的意思,分明是要逼着壑园将他一条腿恢复如常。有了这个亲儿子,江府也就不必薛璃这个假儿子再多事,亏得他敢作此想。
想也就罢了,悄咪咪寻个由头说吃了灵丹妙药瞒着自己也行。居然狗胆包天,在大事未成之前公然挑破狼子野心,张扬举动不像江府平日所为。
不知江玉枫,是仗了什么势。
她脑中过了千帆,逸白却只瞧见薛凌微微一笑,葱白指尖在桌上宣纸上重重横了一道,如好看的剑锋,续着先前的话道:"什么怀王咸阳,什么先入后入。
谁挡,我就屠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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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6章 公卿骨
少女嗓音如水,粗听蔼蔼,细品汹汹。
逸白轻颔首算是应和,另说起明日立冬,园中该吃顿团饭,是否要着人去苏府将含焉姑娘接回来。到底是自家人,逢年过年流落在外,容易生分。
此话深得薛凌意,道是明儿去急急匆匆,不如今儿就去,歇两晚也好。
逸白应了要走,薛凌无端记起自己初入齐府那夜,房冷床凉。特意交代道:“她的房间久久没人气,你早点塞几个火盆去。”
逸白笑着夸了两句二人情分,而后退出房里。薛凌手指在纸上来回蹭了两下,算着时间,雪娘子已孕七月,快了快了。
下午江府着人来请,倒不是江玉枫性急,而是胡人那头要见。
然薛凌尚不明就里,本是想过几日再去江府,赖在屋里一门心思等着含焉回。突闻得底下人传江府请园里遣个大夫去瞧瞧少爷腿疾,近两日风雪大作,旧伤犯了难熬的紧。
那股子杀意又上心头,恩怨本在袖里,摸索了两下手腕,薛瞑看见薛凌不紧不慢将剑从袖里解出来,而后寻了柄软剑系在腰间。
此物求攻不求守,多是搏命之举,眼瞧着薛凌要准备出门,吓的他忙飞身到跟前,轻声道:“可是有何要事么。”
薛凌不以为然,信口道:“无事啊,见见故人。”
薛瞑不敢掉以轻心,忙往逸白处知会了一声,又寻了几个身手不错的人一并在大门外候着。
薛凌拾掇完毕,只看见马车旁乌泱泱站了七八人,奇道:“这是做什么,去吃白食啊。”
薛瞑上前轻声道:“图个万全,都是你早日交代我寻的人。我早日提起过的,你……一直说不急着见。”
薛凌这才跟想起什么似的,挨个瞧了一圈。她从住入壑园就在惦记着要学江府等人买些暗卫养着,也防哪日双拳难敌四手。然各种事一折腾,对什么都兴致缺缺,都记不起是啥时候让薛瞑寻的人了。
不过,总也不过一月余,七八条汉子就站到了眼前,观其面色,好像个个恨不能对自己死而后已。她没夸薛瞑办事利落,反倒想问一句:人心这么好买吗?人命这么不值钱吗?
那为什么薛弋寒要教人心不易,连鲁文安都说人命要紧。
要紧什么啊。
薛凌笑:“我是不急着见啊,有你顾着,我乐得自在些。既然知道我不急,把人叫来杵在这做什么。”
薛瞑低声说了自己疑惑,薛凌这才明白过来,笑笑道:“如此,无妨。是我嫌冷,薄铁贴着皮肉不舒服,特换了个不用挨着肉的。你跟着我就行,让他们回去吧。”
薛瞑松了口气,转身要将人散开。薛凌又扯住他道:“选个最好的跟着罢,以后也日日同你一处。”
她垂头松手,面上难得飘过一丝清苦。像是在与薛瞑讲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越来越艰难,多个人总是好的。”
薛瞑顾不着寻思话里意思,只一颗心跟着瞬间揪起。薛凌撩了衣袖上马车,往江府的路上,看见壑园施药的摊子还没撤。
只那副联子已然飘不起来,或许是昨夜无人收。霜冻雪冷,一夜之后,绢布硬的像块顽石,死死垂在旗杆上,再也无人能见写了些什么。
倒是旁边木板上书的“壑园”二字墨迹依然,仿佛是今儿又重新涂过,唯恐人认不出来,这施药的是壑园主家。
薛凌在车窗上匆匆一撇,尚能听见领到药的人感恩戴德,随后隐没于街上嘈杂人声。
弓匕亲自候在江府门口处等,壑园马车尚在老远处,便小跑几步到车前撑了伞,还不忘与车夫道了声辛苦。
待薛凌下车,急急将伞覆过她头顶,道:“小姐风雪里过来,医者仁心。”
薛凌瞧了眼四周,并无旁人,便没多做迎合。边往里走边道:“是皮开肉绽还是肠穿肚烂,一口气吊不上来等死么,催的这般急。这么急怎不叫江府马车直接在壑园等我,还非得我自个找人送来。”
这会并未落雪,便是落了,也不见得她就需要撑伞。
“小姐见谅,非”,弓匕卡顿了一下,转瞬飞快追着薛凌步伐,轻声道:"咱们相识不久,江府着人去接,未免过于亲密。
您自个急急过来,他日提起,旁人也只当是壑园攀附京中交情,免生乱子罢了。"
薛凌顿步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家少爷真是愈来愈周到,你刚才在瞧什么。”
弓匕未有隐瞒,笑道:“往日见薛小姐独行惯了,跟着一个下人已是少见,今儿来了两位,小人少见多怪,还请小姐原谅则个。”
薛凌跟着回头,看薛瞑与另一男子并行。以前薛瞑是跟自个儿一起在马车上的,今日多了个人,他推说车里狭小,恐有冒犯,随行便是。
街上车马行的慢,薛凌心事满腹,由得人愿意跟着就跟着,都没问问这新人姓甚名谁。这会弓匕问起,随口扯了个谎道:“晚间回去我有些私事处理,找人搭把手。”
“姑娘操劳”,弓匕恭维道。走得几步才续问:“若有棘手之处,少爷愿与姑娘分忧。”
“不了,犯不着”。薛凌随意摆了摆手,弓匕又是一愣。
薛姑娘今日,举的是右手。
不过他在后头跟着,薛凌并没瞧见其脸上表情。她熟悉江玉枫居处,用不着弓匕领路,大踏步走的飞快。正要拐角之时,弓匕突而道:“小姐慢行。”
薛凌停下脚步奇怪看他,弓匕躬身道:“请小姐往左。”
薛凌看了看左右岔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江玉枫院子是往右,目光又回到弓匕脸上,问道:“我们去哪。”
弓匕凑近轻声道:“非是少爷要见小姐,是另有其人。”
“不早说”。薛凌手从腰带上移下来,后退两步,让弓匕在前,道:“你带路吧。”
弓匕点头走在前,七绕八绕进了处别院。推开门,几树梅花开的半死不活,大片残雪堆在院里,仅有条一尺来宽的小径通到屋檐处。
薛凌一口冷气吸到肺里,转身怒斥弓匕:“江玉枫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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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7章 公卿骨
饶是熟知她性格乖张,弓匕仍是从未见过薛凌这等厌恶之色。不过追杀霍云昇时,这位薛小姐对胡人的态度大家有目共睹,所以此刻情形,也在意料之中。
到底少爷料事入神,他赔罪道:“小姐稍安,权益之下,无奈之举而已”。言罢轻手摘了门框旁一只尺余长的葫芦,上头一副苍狼白鹿雕的栩栩如生。
“你说与她么,她必然要迁怒于你。不说与她么,来了见着人又迁怒于我,莫不如挂个物件,瞧得瞧不得,那是她自个儿的事。”这是江玉枫原话。
薛凌岂有瞧不得,葫芦通福鹿,胡地不产,更没有巧手妙笔能将图样刻在上头。以前就知道,这种在中原不值钱的小玩意,胡狗甚喜。
汉人倒也挂得,却从未闻谁家把狼描上头。念及昨日江府的人刚从胡地回来,现在见个面又如此神神秘秘。院里的人,绝不止江玉枫一个。
这厮竟敢把胡人引到国公府来。
弓匕垂头,目光刚好看到薛凌两手交叠,合扣于腰间。晃眼瞧,更像是妇人温婉举止。
薛凌出了两口重气,看看里头,又回头看了看,冷道:“权益到国公府来了,好大的无奈”。说罢恨恨踏了脚。
弓匕一扶脑袋跟着进到里头,过了正院拱门,江玉枫一袭墨色裘皮裹着,斜斜倚在檐下,慢悠悠转着手上两枝疏梅。
壑园马车一到门口,早有人知会于他,此刻刻意等在此处。听得薛脚步声又急又重,仍是神色不改对着枝上数点殷红瞧的专注。薛凌走到跟前,才得他起身见礼。
薛凌冷道:“有胡人在此处。”
江玉枫笑笑,看罢屋里,示意薛凌先进去,道:“来者是客,不问归处。外头风大,进去说吧。”
这话就是默认了,薛凌上前一步压低嗓子道:“你寻死不要拖着我,霍家案后,京中严查番人,你敢将这蠢狗藏在江府,稍有差池……”
江玉枫语调如常打断道:“姑娘进去说话。”
薛凌住口,握拳之间,骨节脆响清晰可闻。江玉枫转身往里,她只得跟上。越过几间厢房后,出了侧门,忽而别有洞天。
薛凌第一次过来,未记得地形,全然不知自己到了哪。只迎面而来的风渐吹渐暖,显是离藏人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她压着心头不耐,沉默着跟江玉枫走,忽而停了脚步。江玉枫回转身来,奇怪道:“怎么了。”
薛凌抬头冷笑:“我闻着味了”。说罢自己往前走。一边换了个态度,拉家常般道:“说来怪的很,以前我在平城,和胡人吃的东西相差不大,城中军民也是如此。”
江玉枫快走几步跟上,又听薛凌道:“可那些蠢狗身上的味儿,一闻就能闻出来,就像鱼天生带腥一样。我劝你还是不要留人太久,不然也用不着查,牵几条狗来闻闻,就足够皇帝给江府定罪了。”
"只怕狗鼻子还不如薛少爷的鼻子灵光。你也说京中严查胡人,此番去信,拓跋铣疑心大作,非得见面一叙。指定要将地点设在江府,好证实你我二者关系。
再往书信,时日耗费不提,最恐未必能起作用。今日虽是冒险之举,江府不比往日霍家为众矢之的,小心一些也就罢了。
我遣人去壑园请你时,他们方进到此处。待你见过之后,便再不会来,前后总不过三五时辰。"
“疑心大作”,薛凌不置可否,再没言语。拓跋铣究竟为何非要往江府走一遭,江玉枫必然心里有数。自己不必提醒,更用不着提醒。
此人权衡之术,完全不像是她在书上所见识到的胡人描述。江府如何传的话无从得知,但只要他帮着江府一日,自己就动不得江玉枫。
而自己在一日,江玉枫肯定不会舍弃与鲜卑来往。三方巧妙制衡,像极了另一个朝堂。即使将来大家要翻脸,至少会有一方死亡作为信号,不可能悄无声息。
所以即便江府与薛凌同心,拓跋铣也要找个由头给双方挑点嫌隙才行。何况江府与薛家旧事,当年的拓跋王又不是没听说过。
薛凌只默默在心里道,无怪乎江玉枫要在众人之前拿出来,又堂而皇之喊壑园保他的腿。却原来,是仗了这个势。
如今的江府,确也是多有得意。瑞王是依仗,苏府在送钱。捏着李阿牛的过往,必然是觉得李阿牛也会站在他那一边。
还有自己,情愿不情愿,所作所为都是有利于江府。如今再添拓跋铣为外贼,朝中江府派系为喉舌,足够治江玉枫的腿了。
那股子令人作呕的畜生味越来越浓,她张嘴,吐出一口浊气,暗笑拓跋铣也不容易。
当初要哄魏塱,哄完了魏塱哄霍准,如今霍准死了吧,又得哄着江府来。却不知还要哄几时,中原才能如他的意,出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狗皇帝,养一群文不忠武无能的佞大臣。
她在行走间搓了搓手腕,暗想快了。等雪娘子肚子里胎儿一落地,三年前开始的那个错误就可以彻底被销毁。等她掌控了朝堂,一切都不是问题。
还能忍忍,为了这个目标,还能再忍忍。
屋子里的人是熟面孔,或者说交情还匪浅,正是当初跟在霍云昇身后的那三位。薛凌对其中一位印象尤其深刻,是抢在她之前捅了霍云昇一刀的那个。
见她进来,三人立马站起,为首的大方笑道:“薛姑娘别来无恙”。字正腔圆,完全听不出胡音。
薛凌看过三人未答,目光停留着炭盆上一只滋滋冒油的肥羊片刻,回头对着江玉枫道:“张扬过头了吧,该取些花露来掩掩味道。”说着在鼻子前轻扇了两下,不知是在嫌弃胡人体味,还是羊肉膻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