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旁人瞧见的,不过是皇帝二更怒气冲冲摆驾长春宫,不足一刻,又满面死灰出来。那表情,好似见着了修身礼佛的皇后实际在背地里拜鬼请咒。
然皇帝只留下一句:“勿扰皇后”,此事便与长春宫再无干系。
端得是一个痴情男儿薄幸女,世间鸳鸯多苦命。你说霍相要是没生二心,帝后得是怎样的一双璧人。
这厢后宫不宁,前朝立马跟嗅着腥的苍鹰拥了上来。皇嗣向来是国之大事,尤其是魏塱这等登基快四年,一个瓜都没能落下来的主儿。
猛听得一顿饭没了俩,这还了得。宫女认了罪,是替皇后抱屈,一直备着芫花要害雪娘子的。
那蜂蜜本就是芫花蜜,又渍了芫花在里,药性极佳。正好宫里接二连三,挺好,一锅儿烩了。只可惜苍天无眼,雪娘子居然安然无恙。
人都死了,查也没得再查,皇帝又有心护着。便是不长眼的喊两句皇后失德,反贼之女如何能母仪天下,长春宫里仍如室外桃源,全然不理半点人间纷争。
花房里用炭火催了些许栀子,正值花期,层层叠叠皆是香甜,皇后喜欢的紧,怎会去碰芫花这种东西呢。
皇帝偏私霍云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以前还当是忌惮霍家,现在谁不得夸一句真爱。虽是七八个臣子嚷嚷着理当废后,但都知道这要求肯定不能实现。
无妨,要的就是它不能实现。
废不废后不打紧,但后宫实在不能这么下去了。今日宫人抱屈,没了俩皇子,他日妇人拈酸,还不得毁了魏家百年基业啊。
不能换个人当皇后,这六宫事宜,总能换个人打理吧。皇后既一心礼佛,就让她礼佛去啊。新晋的几位小妃,年岁尚浅,当不得大任。
不如就,全权交由昭淑太后处理。在慈在长,想来朝野后宫莫不心悦臣服。
文武皆以为然,黄靖愢前几日虽是被贬斥,到底是个新官上任,言语多有招摇。道是陛下曾责他知人方能善用,今儿个天下之民,尽为王臣,且材尽其用吧。
后宫不宁,前朝不安。便是皇后非幕后指使,然宫人失德,主之罪也,是该换个人管管。一群妇人,本就是太后为尊,如何,难道昭淑太后还掌不得这权柄了?
事儿究竟是个什么事,谁也说不上来。那老娘又打的什么主意,魏塱也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无关紧,关紧的是他本不怎么在意。想自己登基三四年,好像也在后宫如何,专宠荒淫都是做给旁人看得。莫不曾,自己的母亲还以为掌握后宫,就能做点什么?
以今日只势,强行将众臣上表驳回,也不是做不得。他万事护着霍云婉,从登基的时候就开始了,再偏帮几次,并不反常。
只是这段时间一来,对自己的母家,总有三两分愧疚。朝堂上的权不能给,昭淑太后要后宫的,给她就给她吧,且当是个安抚。
妇人所为,无非就是往自己房里塞几个美娇娘吹吹耳边风,再插几个小太监,听听墙角话。这些微末小事,安能左右自己?
明枪暗箭,于礼于法于情,魏塱皆不能驳斥,准了准了一并准了。至此凤玺暂废,太后宝玺御统六宫。
至于那俩不幸殒身的龙种,皇帝年富力强,再要不就是一哆嗦的功夫,何必上心。
众臣颇有心满意足之态,满足的当然不是将君王从妖女手里拯救出来了,满足的是……
皇帝,也要对臣子妥协。
朝事散罢,江玉枫方得到消息。薛凌早早提过冬至日后宫会有事,然直到今日,他方知是这么一回。
听着弓匕传话,免不得江玉枫添了些疑惑。不止是他,薛凌在壑园里亦有皱眉。两个女人的孕还不足三月,根本不可能跟雪娘子的胎作争,霍云婉大费周章做这事是为了什么。
思前想后一阵,猜她是为了稳妥也未知。毕竟有孕的一多,雪娘子那个就不怎么精贵了。
万一哪日给人害了,前功尽弃。现在只剩一个,魏塱肯定不敢再掉以轻心。至少表面上会在意些,他日魏塱死了,继位也能堵悠悠众口。
不过这解释好像也不怎么靠谱,壑园里养了十七八个妇人。就算雪娘子痛失胎儿,薛凌觉得霍云婉必然有法子瞒天过海,到时候直接拎一个进去。
许久没个确切想法,她也不想再去问逸白,便再没多惦记这事。宫里头魏塱亦是,还以为自己的老娘费劲将权揽过去做什么,等了七八日,仍未见得动静。
若非那俩娇娘时不时啼哭一回,嚷着要找霍云婉要个公道,他都忘了这回事了。轻斥两句,又哄得数回,魏塱倒甚是乐意耗在桂苑里。
听人咒骂两句霍云婉,大小,也算是个乐子啊。
------------
第764章 公卿骨
冬至一过,就是腊月。京中年节气越来越足,壑园的药也施的越发勤,三五日就要上街一次。
闻说宫里头状况不大,薛凌本是打算初一进去问个究竟。霍云婉递话说是魏塱谨慎,还是再缓缓。
耐下性子,又闲了半月。闲着的日子里,苏凔和李敬思常来。许是最近没什么栽赃陷害,更没什么冤假错案,大家且聊些风花雪月,气氛还不错。
薛凌笑两句李敬思日益长进,苏凔跟着夸了两声姐姐越来越像个女儿家。壑园里头,主家与客碎语逗趣,小厮忙前忙后添火,丫鬟左拥右呼添茶。
平城有平城的乐子,京中有京中的乐子。魏塱看宫里的乐子,她又何尝不是在看宫外的乐子。
只可惜,这些乐子都短暂的很,笑过便如雁过无痕。让薛凌有所皱眉的是,李敬思与永乐公主撞上了几次。
前者就不说了,后者几乎是见天的来。从立冬日壑园宴开始,就没个消停。毕竟在驸马府里要当泼妇疯子,在壑园里却是金尊玉贵,是个人都喜欢赖着不走。
薛凌纵有不喜,也拒绝不得。一来二去,可不就撞着好几回。饶是薛凌在男女之事上迟钝,仍能瞧出李敬思与永乐公主之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说是阿谀讨好,又不全然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谄媚。她甚是不解,疑惑越堆越多,偏看苏凔似乎全无察觉,又怕是自己瞧不惯人逢迎,鄙夷所致。
没奈何忍了又忍,装了再装,问也不敢问,唯恐李敬思不喜,只希望这俩蠢货少遇上几次。
一晃就到了十二三里,薛凌想着十五再不去宫里,可就得明年了。这几日也不见宫里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叫她稍微有些心焦。
好在十四午间,逸白过来传话,说是霍家姑娘请。因着苏远蘅的关系,薛凌不大想往苏府那头去。
说得两句,交代逸白备置妥当些,就从壑园走。逸白自是一应应下,来回这么多次,本也无需太过刻意做给苏姈如看。
第二日一早未雪,年末时节,寺里进香的人也多。冬至后昼始长,夜始短。同样是五更末,天边已隐隐可见白光。
薛凌在马车上摇晃,有心要在睡一会,奈何怎么也睡不下,只闭了眼靠在车窗上养神。
慧安早在等候,寺里往宫中的人,似乎比以前晚了一些。薛凌随着在屋里枯坐了约莫半个时辰,才从隐佛寺启程。
此刻天已大亮,旭日东升,是个好兆头。
一入了长春宫,薛凌便觉与往日有所不同。斜眼左右打量一圈,又见陈设摆置丝毫不改。
等人进到霍云婉的佛堂,方察是哪处不一样。所有的暖炉上头,都吊着个中空银灯,里头堆了一层玉一样白的不知名花瓣。香气经暖风一熏,整个长春宫都是这种馥郁味道。
她伸手揉了两下鼻子,霍云婉从蒲团上婀娜起身,拜了两拜,才回转头来对着薛凌笑:“菩萨来了。”
薛凌没答,她赤足走过来,拉了薛凌手,走到佛像前。又从宫女手上接过一柱香来,递与薛凌道:“请小菩萨为信女宏愿。”
薛凌嗤了一声,伸手接过吹得两口,猛插在香炉里,忙不迭的甩手。霍云婉掩面,笑过一回方携了她一起往里屋去。
两人坐定,薛凌喘了个口气,道:“许久不见了,一切安好否。”
霍云婉斟茶的手腕一顿,轻笑道:“突而这般生分来,本宫,有何不好。”话落续满水,将茶碗推到薛凌面前道:“快尝尝,就此一丁点,再没别的了。”
薛凌看了一眼碗里黄不溜秋的茶水,猜是稀世茗茶之类的东西。她一面端起要喝,一面问道:“什么玩意儿。”
霍云婉给自己也续了小碗,饮尽才道:“芫花蜜,怕是寻遍世间,也再找不出来了。”
薛凌尚未咂摸过味,只觉这茶水茶中带苦,苦里又回甘,很像陶弘之那味余甘,搁了碗随口道:“还不错。”
霍云婉仿佛是听得赞赏,兴致愈来,献宝一般道:"天地造化,人力极工,也就得了半个巴掌大的一罐。
难为当初又是养花,又是寻蜂的。寻着了吧,那小东西还不爱这清苦气,非得拿那细密的白苎当网子,圈禁起来,饿极了才肯采这花粉酿呢。"
薛凌听得蹙眉,道:“你说的什么东西。”她看了看碗:“这是蜂蜜?”
“是呀。”
薛凌吞了口口水,刚才霍云婉确然说这事芫花蜜来着。不过,各种茶叶的名字千奇百怪,她只当这是味茶。
现儿明白过来是蜜……是蜜也没什么不对,但总好像近日里听到过关于花蜜的什么事,她想了片刻,还是没想起来。
后宫之事本就细说不得,两位娘娘落胎,御医说是奸人用利水之物下毒,朝堂上也多有更是讳言。传到薛凌耳朵里的消息,就更没那么利索了。
她纠结一阵,再没多想,又饮过一杯才问:“如何,今日可有要事,先提前说了再闲话罢,免得时间不够。”
霍云婉搁了壶,道:"要事倒也说不上,只有一桩。原是,要传个话给你便罢,可我又舍不得,总而你也是要来的。
今儿个不来,总不是年初一的往里赶,年十五又是元宵,耗上一阵,就要见血了。"
“那你还东拉西扯绕弯子。”
霍云婉笑笑招手,看了眼门外,媚眼回过来轻道:"昨儿还是前儿,昭淑太后心疼皇嗣的紧,给雪娘子迁了个宫。搬离瑶光殿,和自家个儿做邻子去了。
这婆对媳,门对门,也是个佳话。省了再有不开眼的,害了她的亲亲皇孙。"
薛凌接着话头问了句:“旁人本也不碍着,何必非得弄这么一出。”
霍云婉瞬间顿口,看傻子一般瞧了她半晌,才挑着眼疑道:“你昏了头啦”,言罢作势要来探薛凌额头。
薛凌忙往后撤了一撤,轻道:“也不是可惜,只是觉得节外生枝尔。”
霍云婉这才坐回椅子上,脸上尚有些怄气模样,偏了脸道:"难为我特意等你进来,又巴巴的说与你雪娘子迁了个宫。
你且自个儿前因后果想想,若想不透,这事啊,也办不得了。"
------------
第765章 公卿骨
薛凌确然想了好一阵,心中隐隐有数,却还是多问了一句,道:"朝堂上的事,也没人跟我细说。
你上回与我说,要帮一帮黄家,如今人又去了昭淑太后宫里,我也就是没多想。你问一遭,便想透了。至于那俩妇人,我随口一提,你无需放在心上。"
霍云婉这才灿然一笑,轻扬了脸对着薛凌道:“就知你明白。”言罢叹了口气,又抖了抖手。
不知是不是冷的紧,她站起往别处取了俩锦袋,裹了汤婆子,递个薛凌一个。自己坐下摸索了一阵才道:“确然是碍不着咱,可这事儿,不做的绝些,哪能成呢。”
薛凌见她没否认与黄家有关,脑中又过了几糟,不由自主有些莫名轻微恐慌,强压着低声道:“你……你要让黄家造反?”
霍云婉混若心不在焉,捂着那汤婆子,漫不经心的嘟囔:“怎生是我让,如今我能让谁做的了甚,瞧你这话,好似说来逗我乐一般。”
薛凌正欲问的明白些,门口宫女通传。她登时一惊,霍云婉轻摇了脑袋示意无妨,又冲着门外喊进来。
俩宫女提着一篮子玉样物事,走得近了,薛凌才看清是花瓣。猛然间往暖炉上看了眼,瞧见那里头的白玉已隐约见黄,明显和篮子里是同种东西。
宫女片刻将几个银灯里全然换了一遭,原霍云婉是拿这东西熏香用的。薛凌见人徐徐褪去,篮子里的残渣只有轻微烘干,估摸着这东西最多半个时辰就得换上一次,不然早烤脆了。
便是花大如斗,一篮子花瓣也得百十来朵。霍云婉这一屋子,昼夜下来不知何以计数。这般奢靡……薛凌轻蹙了下眉头。
待宫人走远,霍云婉正了正身子,仿佛颇喜欢这花香,贪婪状深吸了几口。薛凌性急,道:“是你刻意诱使,还是他们真有此心。”
霍云婉仍没从陶醉里回神,眼眸软如丝,娇声道:"这话好问的好生浅薄,没有此心,我诱也诱不得。有此心,我不诱仍是这下场。
既都是同样结局,你问它作甚。我答了,也未必是真,又答它作甚。"
“你总不能事事都叫我猜,猜对了还好,猜差了一丁点,你我都遭殃。”
“你说的是,可这东西,本也没啥好猜的呀。你说,你要是黄靖愢。好不容易扶持外甥登了位,到头来,自己爹的坟都没保住,你有没有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