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330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她且惊且后怕,恐掩饰不住,干脆一脸愣愣盯着沈元州,道:“沈元州,是西北那个沈元州吗?”话落又好奇看与李敬思,像是不相信。

  苏凔出声道:“正是他,难不成这天底下还有第二个沈将军?”

  薛凌听出话里提醒,犹犹疑疑将目光移回沈元州身上,道:“怪不得,原来你是个将军。”

  沈元州笑看她道:“怪从何来?”

  薛凌略抬头,似有卖弄:"寻常人拿茶盏,四指在前,拇指在后,与食指位置差不多齐平。

  你大拇指却是向上,高了食指许多,这是抓握长物的习惯,为的是稳当,多是横刃欲攻。"

  她一脸得意:“不是武夫,就该是屠夫。”

  沈元州似乎这才对她多有上心,笑道:“你……知道怎么握刀?”言罢特意看了一眼桌上茶碗,以前他都没注意到自己这个习惯。

  薛凌甚是欢喜样:“我当然知道啦,山上兽多蛇多,进去就得带着刀才行。家里从小请的师傅,我学的可好了。谁知来了京中,他们又嫌弃我行事不雅,天天盯着我怎么拿茶拿碗。”

  下人早已替她斟了茶水,薛凌捧起一杯饮尽,放在桌子上才对着沈元州嘻嘻一笑,轻哼着抱怨:“烦也烦死了。”话落拈了块点心塞嘴里,嘟囔着问李敬思:“李大哥说是不是。”

  纵是李敬思知道薛凌在演戏,还是被她逗得一乐,跟着苏凔齐齐低头抿了笑意。沈元州特意端起茶碗看了下手势,又搁回桌面上。

  笑道:“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薛姑娘不说,我倒从未注意这些。”

  薛凌仿若人海遇知音,冲着他连连点头,道:“是吧,是吧,我就说谁会注意这种破烂事儿,偏他们说姑娘要寻个好婆家,那可是丁点怠慢不得。端茶递水,讲究着呢。”

  她也拿起茶碗,以旋握的手势抓着,在沈元州眼前飞快一晃。笑道:“看吧,师傅说,这样抓握,手掌在刀柄上的按力方位大于捏合,抓的更稳些。”

  沈元州哈哈大笑,疑虑皆消,与苏凔二人道:“今儿可真是来的巧,见着薛姑娘这般有趣。”

  李敬思与苏凔皆恢复如常,他二人与沈元州早有交集,怕的就是薛凌有个意外,现见薛凌滴水不漏,都宽了心说笑。

  有沈元州在此,薛凌便不能提别的,且撑了笑意一道儿瞎七倒八的扯,很有当年鲁文安的架势。

  几人开怀处,暮色渐来,李敬思招呼小厮,抬了个方炉在侧。也合桌台大小,温了酒在上头,又切了鲜肉若干,且炙且吃,也是个趣。

  如此三俩时辰后,薛凌始知,沈元州是昨儿晚间到的京中。今日也未上朝,只私底下入宫一次,下午便来了李敬思处。

  虽是担忧此人回京会耽误黄家事,但又怕问的太多会引起沈元州警觉。只能先按下心头揣测不表,尽劝着李敬思伤势要紧,不可贪杯。

  沈元州再未起疑,但看薛凌一派烂漫,似对李敬思妾意深深,男欢女爱见得多了,也不拘于这位李大人娶几个婆子。

  他回京确实尚无几个人知道,却也非故意掩人耳目。原是在年前就能到的,尚能赶上皇帝宫宴。哪知路上突而暴雪封冻,人马皆不能行。走走停停,耽误了好些日子。

  薛凌所想固然有理,沈元州无需回京述职,边关又是异动频频,应该寸步不离平安二城才对。

  然沈元州也不是个傻子,胡人久备而不战。这里头,定然是有蹊跷啊。便是他想不到,平城还有个鲁文安在。

  当年拓跋铣兵临平城,也就是如此困而不攻。图的是啥,鲁文安并不清楚。但后果是啥,他再清楚不过了。

  以他如今和沈元州的关系,都不用递信,直接一匹快马闯到沈元州房里即可。沈元州稍作计较,便能猜到问题所在。

  虽是个死局,好歹他与魏塱尚有点情分在,不比当年薛弋寒全无退路。部署好城内事宜,沈元州还是决定以年节为由,行休沐之期回京一趟。

  此议一提,正中魏塱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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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9章 公卿骨

  平安二城在增兵,防的就是胡人过来。沈元州若回了京,意思就是短时间内,胡人并不会南下。西北那头的事,且可以在朝堂上缓缓。

  再则,魏塱多疑,本就恐胡人之事有意。沈元州主动自请卸甲休沐回京,也算是个无声的保证。

  是而事前并没有告知群臣,只说等人到了君臣吃几顿便饭,没奈何天有不测风云,晚回了七八日,直拖到昨日深夜才进了城门。

  边将入京,第一桩事自然是要入宫面圣。恰今日苏凔在朝堂上与臣子起了争执,散朝后一并去了魏塱书房,二人撞在了一处。

  以今日之势,沈元州善揣圣意,原该与苏凔和李敬思等人离的远些,免有文武沆瀣之嫌。

  然当初羯族事宜,他与苏凔甚为交好。现在突然生分,过犹不及。于是沈元州作久别重逢,干脆和苏凔一路,来了李敬思处。

  薛凌以家中不许为由,滴酒未沾。另三人数杯热酒下肚,皆是面上稍有赤色。人情世故说罢,三人皆是朝臣,免不得要提些家国大事。

  而今要紧的就是胡患,苏凔似有意让薛凌听,刻意追问了好些。沈元州对他是全然不作怀疑,一五一十将平安二城外头的情况说的仔细。

  薛凌只装作不懂兵家之道,一双眼睛眨巴过来眨巴过去,半个字也没插言。沈元州所述,与她知道的丝毫无差。

  无非就是胡人总有小打小闹,却始终未见攻城。这正是和拓跋铣约定好的事,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她倒是好奇,外头兵况复杂,沈元州怎么敢在这时候回京。可惜就是自个儿不能问,得等人散了赶紧往江府走一趟。

  然自己绝不能急着要散,好容易哄得沈元州信了她对李敬思芳心暗许,提前说走,岂不有违常理。

  幸而今日的羊肉尚佳,腹上那一块半肥半瘦,切得寸余大小的方块,往网格上一放,转眼滋滋冒油。

  她烤两块,吃一块,给李敬思的碟子里放一块。一边放,一边数,一边数,一边心疼。只说这破事什么时候他妈的能完,再不完撑死这蠢货。在旁人眼里,瞧来却是她做的不亦乐乎。

  小姑娘家本该听不懂这些兵啊胡啊的,沈元州初初还不忘偶尔瞟她一眼,看薛凌听得兴致缺缺,面上尽是无聊。渐渐就忘了她的存在,愈说愈是凝重。

  “不瞒啊凔,我此次回来,走的私密,就怕胡人知道。”

  “可沈大哥你一露面,这事儿也瞒不住了啊。”

  “正是如此,我恐,京中有人与胡人互通,特……”

  “啊”!薛凌一个猛抬头,惊叫出声。

  李敬思心惊不已,急问道:“怎么了。”

  她揉眼睛,可怜巴巴喊:“油,油炸进眼睛里了。”

  李敬思勉强松了口气,起身道:“这么不小心”。说着招了个丫鬟来,交代带薛凌去屋里处理一下,看看要不要涂些药水。

  她捂着眼睛,泫然欲泣跟着走。身后三人还在说道,最后一个外人也没了,沈元州将疑惑之处一股脑儿倒出,连宁城之事都没瞒着苏凔。

  有些事,实在是没办法。他今日跟苏凔一路固然是为了坦荡,另来,也是被逼无奈。

  胡人与霍家案太多不合理之处,他也不能强求君王安心。如今苏凔与李敬思皆得皇帝看中,若有此二人在京中周旋一二,则他在边关稳妥七八分。

  说的隐晦些,与其让他疏远苏凔来让魏塱放心,倒不如,他与苏凔李敬思等交好,让魏塱不得不收心。

  苏凔听得目瞪口呆处,薛凌捂着个帕子出来。三人收了口,李敬思看着她关切道:“可好些了?”

  薛凌拿下帕子,又飞快捂上去,语间有抽泣之声:“没有没有,痛死了,我要先回壑园。”

  沈元州与她面对面,就搁着一张桌子,清楚看见少女右眼里头有碎米大个红点,着实烫的不轻。忙劝着李敬思道:“姑娘家娇弱,李大人去送送吧。天色已晚,我与啊凔也不久留了。”

  这话乐得李敬思就差一蹦三尺高,大半个下午绷的他心里头那根弦早就要断了,迟迟不敢撵人而已。他待推脱两句,道是同行便可。

  沈元州笑言玉人有损,岂可慢怠,赶紧去了吧,他和苏凔随下人出便是。

  苏凔却是在愁沈元州说的那些事,恹恹随口答了腔。四人就此散去,薛凌与李敬思先行,苏凔和沈元州在后等小厮取外衣来。

  薛凌二人已走远,沈元州说罢心事,勉强畅快了些,晃眼看到桌上李敬思用过的那只碟子,里头数块炙羊肉堆成一座小山。

  那小姑娘烤了这么多,李敬思竟没吃几块。他看苏凔面色凝重,有意缓和,笑笑道:“可得劝着点李大人啊。”

  “嗯?”苏凔不解。

  沈元州指了指那碟子,笑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苏凔顺着目光看过去,尴尬笑了笑。沈元州以为他是愧于非礼勿言,调笑道:"我瞧那小姑娘冰雪剔透,可爱的紧。然李大人么,郎情缺缺。

  也是,以他今日身份地位,金枝玉叶也娶得。一个小医女,难登大雅之堂。"

  他一直称呼苏凔为啊凔,却称李敬思李大人。亲疏之别,可见一斑。二人本是羯族事宜结下来的交情,当时魏塱图谋霍家,大力撮合这俩文武交好。

  恰苏凔初入朝堂,黄霍两家刁难重重,难为沈家替他说法,也是感激在心。往事不论,他为人方正,用心清明。沈元州虽施手腕,亦有一腔忠义在胸,彼此算得意趣相投。

  不然,今日沈元州也不会直抒胸臆。此刻背后再说两句是非,无置喙之嫌,倒愈显得他与苏凔亲近。

  苏凔失笑,他自是知道薛凌与李敬思如何干系。这二人之间……肯定没男女之情。今日薛凌之举,应是做戏居多。

  他勉强道:“沈兄且做个百战天王,就莫做这人间月老的活儿了吧。”

  文人囹圄于规矩,羞于提及情爱。沈元州还待调笑:“我怎做不得这人间月老,家中幼妹尚还待字闺中呐。”

  这也就是句虚话了,他知苏凔心有所属,只一直问不出所属是谁。但如今这个局面,苏凔如何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家断不能将妹子嫁给苏凔,提也提不得。

  然苏凔再不似往日无奈瞧他,而是垂头轻叹了句:“士之耽兮。”

  士之耽兮,犹可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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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0章 公卿骨

  苏凔张嘴,想问个究竟。前安城节度胡郢无故死于大狱,有七八人证说他临死前曾大喊:“沈元州害我。”

  终只是急促叹了声,此案已盖棺定论,胡郢和胡人勾结,暗中送走了羯族小王爷。东窗事发,自知绝无生机,便以死攀扯沈元州。

  此刻再问,又能问出什么呢?

  沈元州当是他忧心未散,收了戏谑,劝道:"也勿太过挂怀,我看战事短时内未必会起。

  今平安二城皆有两万余人马在,兵足粮厚。只要我能将人死死挡在城外,不以战事为由征丁要钱。陛下并非昏聩之人,区区数句谗言,不足为惧。"

  苏凔勉强笑道:“但得如此。”

  沈元州豪气又生:“待京中局势稳定,必有来日。黄沙打马,斩尽胡儿不肯归。”

  苏凔伸手示意先请,沈元州大踏步向前,踏入漫天风雪。

  薛凌一路捂着眼睛,作疼痛模样只顾倒吸凉气。周遭再无旁人,李敬思觉得有所怪异,却不好开口问。二人尴尬行至正门口,薛凌方委屈道:“李大哥,我先回去啦。”

  李敬思这才略诚心问:“不打紧吧。”他看薛凌捂了这般久,人眼脆弱,真伤了也说不准。

  薛凌一扭头,哼哼唧唧上了马车。门帘才落下,帕子瞬间就被掷到了地上。眼框里一点猩红渗人,像是要溢出来。

  沈元州竟心细如斯,果真是个奸贼。她咬牙片刻,又嗤之以鼻。心细也无可奈何,沈元州胆敢离开,她就敢让拓跋铣即刻发兵。

  战事一起,由不得沈元州不回去。他跑这么一遭,到头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回的快,去的快,没准让魏塱更生戒心。

  死局之所以是死局,正是它根本无法解。

  只是拖不得了,黄靖愢必须在年十五之前让这蠢狗离京。她喊了一句赶车的老头快些,然城中本就禁快马。何况空中鹅毛翩飞,地面残雪湿滑,哪里能催鞭。

  一路上越想越急,到了壑园,薛凌几乎是脚不沾地往自己住处赶,打算换身衣裳往江府走一趟。

  恰九九八十一个时辰已满,院里僧人正在收尾,含焉站着寒风中,衣袖摇摇欲坠。见薛凌回来,拭去眼角泪水,戚戚走了几步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