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凭他什么蓝田奇珍,公输巧匠,只管您今儿开句口,明儿奴才就遣人给大人送到府上。"
李敬思语气有些受宠若惊:“不敢当不敢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此刻才停步回头,好似略有拘谨:"不瞒公公,你也是知道,我以前是打渔的。见了那块玉亲近的很,丢了可惜。
至于你说的什么公输巧匠,蓝田奇珍,我是万万不敢再要的。就那一块,还是陛下赏来的。"
太监先是一愣,随后了然于胸,手往前推示意李敬思先请,二人这才重新走着。等李敬思到时,魏塱已换了寝衣,着龙袍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手中悬笔未决,不知在批示什么。
他上前行礼,魏塱喊起,李敬思仍跪着,先告了个罪,说是来迟是因为佩子不知丢在何处,自个儿实在舍不得,一路找寻废了些时候。
魏塱抬头,丢了笔,起身亲自来扶,关切问什么佩子这般要紧。李敬思吞吞吐吐仍是那说辞,饶是目前事态紧急,魏塱仍忍不住笑。
随后当即招来个太监吩咐,去库房里翻上十块八块美玉来,就挑雕鱼的。鱼么,这玩意儿本就是个吉祥东西,年年有鱼,欢庆有鱼,雕这东西的多了去了。
他拉着李敬思走到桌前,旁人搬上椅子,二人相对坐下,魏塱又将那半块兵符从袖口里郑重取了出来。
他问:“卿可知,此物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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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5章 恶路岐
思贤殿的灯火远比黄家书房里要足,李敬思凑眼上去,将那半块兵符看的更清楚了些。他抿了抿嘴唇,忽觉要说的话有千般难,万般险,怎么也张不了口。
沉闷喘了两口气,他抬头直视着魏塱道:“臣……臣听黄大人……”他忙转口:“黄靖愢说,这是西北的兵符,有了他,就能调动西北十六城的所有兵力。”
说完垂了头,局促道:“只是臣不知道,怎么……怎么……他手上只有半块。”好似怕魏塱不信,他又赶紧抬头急道:“臣匆匆忙忙,或许是找漏了。还请……”
说话间有太监捧着个锦盒进来,李敬思赶忙住口,细看发现来人是魏塱的贴身宫人王公公。他知这个太监是皇帝贴心人,犹疑间要继续往下说,魏塱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停。
李敬思忙站起,垂头作礼又往后退了两步,打算依着寻常样子侍立在旁。魏塱绕了几步回到书桌后坐下,方出声道:“敬思坐着说话,今夜无外人,你我无需分君臣之礼,直做个生死之谊吧。”
李敬思惶恐再拜了礼,依言坐回椅子上。但见那太监将锦盒捧到书桌前,轻手搁下,小心翼翼模样打开来,随即躬身退出七八步,好似看一眼就要丢了性命一般。
李敬思本是好奇,张望一眼,随即也低了头。圣人训非礼勿视,他未必学的有多好。可王公公都要避讳的东西,他自然是少看两眼为佳。
于是屋内人尽垂首,片刻后听得皇帝一声长叹,李敬思忍不住抬眼偷瞄,刹那间看到的,似乎皇帝手里拿的,是一只完完整整的卧虎。
巴掌大小,蓄势待发,好像是要从魏塱手里跳出来。
他坐在椅子,暗自抠了一下自己掌心,仿佛那半块铁疙瘩带来的冰凉感尚未褪尽。唯有此,能让他确认,那只是个死物。
他还想看,却死死压住了自己欲望,老老实实垂着头等皇帝传唤。只是,他忍不住去回味着从薛凌手里接过兵符的那一刻。那种油润触感,是很像自己老屋里传了几代的木桨。
他当时想,确实也没什么差别,无非都是人心头爱物。
现在却霎时对所谓老桨鄙若尘灰,他微微闭上眼睛,浮现在眼前的,是刚刚从皇帝手里瞧见的流光溢彩。
明明是一块黑铁,却自生珠莹玉润,又兼错金铭文在上头走龙飞凤。他愈发贪婪,干脆双手交叠在一起,使劲摸索着自己的手心。
如此还不够,他唯恐自己失态,只能拼命回忆自己府上都有些什么宝贝。想用那些好东西来压过这一方黑铁。
皇帝赏的,同僚送的,底下呈的。自去年七月有了宅子开始,乱七八糟的东西流水一般往里搬。
不缺的,他已不缺什么东西。就像那块鱼儿熊掌的佩子,他喜欢,但是不缺。
真丢了,也就丢了。
可他将所有东西都在眼前过了一遍,那些珍珠翡翠,白玉珊瑚,与皇帝手里的那个东西相比,顿成污秽腐土。
渴切到了极致,这些日学的文也忘了,词也忘了,他跟着无声喘了口气,暗道:“一堆狗屎烂鱼。”
自己的东西,和那尾卧虎比起来,就是狗屎烂鱼啊。
偏偏那尾卧虎,自己连瞧,也不能仔细瞧。可惜了,连那一半,都没在路上好好瞧过。掌心一阵生疼,他回神,指甲已经扎进了肉里。
屋里一片死寂,魏塱又喘了一声,轻喊“敬思。”
“嗯?”李敬思下意识应声,抬头见四周旁人并无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再看皇帝怔怔盯着自己,忙起身跪倒在地,磕首道:“臣失态。”
魏塱不知李敬思为何这般反应,略微思量,只当是他经历了太多,一时走神所致。当下忙道:“辛苦敬思,你上前来。”
李敬思缓缓起身,又悄然打量了一圈四周,才垂首走上前。又闻魏塱道:“这东西,朕从未示人。连母……”他顿了顿,续道:“连昭淑太后,也只见过半块。”
看李敬思一直低着头,魏塱道:“敬思且抬头瞧瞧,朕”,他将自己手上东西往李敬思面前推了推,道:“许你一观。”
李敬思有一瞬屏息,内心狂热让他迫不及待,理智却压抑着身体,许久才勉强抬起头来。
他看见,两半兵符在魏塱手心里合二为一,严丝严缝,分毫不差。一看上去,就让人挪不开眼。
明明左半块是沾了血的,居然也能如此贴合。
他抬眼看向魏塱,是一贯的无知,问:“这是兵符?”
魏塱没收手,自己看了一眼,方朝着李敬思笑道:“正是,这是西北十六城的兵符。”
他伸手,将其再次一分为二,左右手各执一半,道:“你瞧,兵甲之符,右在王,左在将,凡兴士披甲,必会君符,乃敢行之。”
李敬思目不转睛,愣愣道:“这……这是真的?臣……臣……”他百思不得其解,问:“黄靖愢如何会有……臣以为……”
“你以为是假的……”
“臣观史书,虎符是金子……”
魏塱收了手,笑道:"敬思有所不知,寻常兵符多为铜金,一地一符。唯这虎符,可调西北十六城,其贵非常也。
梁开朝之时,先祖爷偶得陨铁一块,此铁面貌与一般生铁无异。然切割下来的碎屑,会自动附着在原块状物上,非人力不能散开。
先祖爷称奇,使巧匠打磨成型,再刻以纹,鎏以金,又一分为二。故而这两半兵符,无需人力合拢,你瞧,"魏塱将两半兵符放在桌上,用手指缓缓推着二者向中间靠拢。
果然还有约莫一寸距离时,不等手指再推,“啪嗒”一声,那两半兵符自己跃起,瞬间立于李敬思眼前,吓的他倒退一步,惊呼出声。
魏塱料到他有此举动,微笑收了兵符,重新放回锦盒内。扣上锦盒,皇帝突然不似刚才欢愉,反倒添了些无奈和伤感,沉重叹了句:
“敬思,这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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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6章 恶路岐
李敬思抿了抿嘴,这才看见先前的宫人太监早已不知去向,周遭空无一人,屋里唯剩他与魏塱而已。
他不知如何答话,心里却是和魏塱同样的感叹:这块东西,居然是真的。
二人感慨相同,然所思迥异。关于从黄家抄出块兵符这件事,估计魏塱都得琢磨好几天才能全信。更遑论于,这块兵符,竟然是真的。
梁虎符为陨铁所铸,此事唯历代帝王和薛家从将的人知道。便是他自己,也是登基之后才从皇室秘书里得知的。
旁人想要造假,即便纹样字迹分毫不差,只怕最终仍是功亏一篑。何况李敬思呈上来的那半块,一见即是有些年头,非近日新作,定是原薛弋寒手里的那块无疑。
当年他黄泉碧落搜不到的东西,原本以为肯定是霍家拿去了。没想到竟然在黄靖愢手里,怎不叫魏塱百味杂陈。
而李敬思则以为,这东西是薛凌伪造了一块,拿来给自己,好用来逃脱屠杀黄家罪名的。以他今日之心智,已然能想透,这东西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
孰料得,东西是真的。
魏塱双手握着那只锦盒,良久没有唤人来拿回去,亦没开口说话。李敬思不知皇帝在想什么,自己心中亦是思绪过了万千。
他记得薛凌的身份,是身前镇北将军薛弋寒的女儿。以前还不知这等身份如何复杂,现学了些文字,早早去偷摸将薛弋寒生平翻了个遍。
又兼从苏凔处套出些些话来,不说了若指掌,至少提起薛弋寒,李敬思再不是一无所知。
若按常理想,薛凌手里有这块兵符并无不对。可天底下再不会有人比李敬思更清楚,当年他从江里捞出来的那个人,身上除了个咕噜噜乱转的玉球,身上再没别的东西了。
这半块兵符……是从哪来的?
故人给的?她原本藏在哪的?可这些猜疑,并无确切答案,除非他自己去问薛凌。李敬思想想自个儿估计也问不出口,当下将诸多念头抛在脑后,等着魏塱宣。
又过片刻,一声轻响,是魏塱将锦盒的暗扣彻底扣上。李敬思抬头,看魏塱好像还没说话的打算,主动道:“陛下……城中尚有乱军,是否遣臣……”
魏塱摆了摆手,将锦盒往桌子边缘推了推,轻道:“敬思不必再去,朕已遣了人去收拾残局。你就在这里,与朕……说说话吧。”
李敬思弯腰答了是,魏塱又冲着外头喊上两盏茶来。天边隐隐现了白色,大抵是快天亮了。
光晕让屋内烛火也柔和许多,魏塱从一夜生死里逃出,李敬思亦是浴血奋战过来,两人此时仿佛是齐齐安下心来,相视一笑,皆出了口气。
魏塱正欲开口,忽然李敬思起身跪倒在地,再次将屋里气氛推向剑拔弩张,高喊:“臣情急忘事,尚有一桩重罪不曾向陛下禀明,还请陛下恕罪。”
魏塱手指轻点在锦盒上,温声道:“敬思坐吧,今夜之事,足已让卿虽罪不罪。朕亦不信,卿能于生死存亡之际救朕于水火,能有什么重罪。”
李敬思仍未起身,垂着头道:“臣,臣愧对陛下。臣听闻,永乐公主与驸马夫妻情深,然驸马黄承宣……臣……臣实属无奈。”
黄承宣也死了?魏塱没问出口,只无奈道:“罢了罢了,也是他咎由自取。你且起来坐吧。”
李敬思此时方站起,慢慢回到座椅上。门外有御卫求见,魏塱招人进来,说的是黄家宅院大火不熄,乱军在暗道里宁死不出。
魏塱挥了挥手,没作回复。那人丝毫不带迟疑,转身离去。君臣之间,多的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皇帝在想什么,更何况,这件事已经十分明了。
留不留活口,不重要了。
脚步声远去后,魏塱正了正身子,倚在椅背上,又复帝王龙章凤姿,徐徐道:“敬思说说,这一晚,都是怎么回事?”
他坐在这,已无昨夜头脑昏昏之感,反觉心宽意适,有披风弄月之闲情。
宫妃新丧,反贼生乱,罢朝两日的诏书已经传了出去,所以且先用不着去想如何面对满朝文武。
黄靖愢已死,乱军强弩之末,他也用不着操心龙椅保不住。且从此再无外戚之患,兵符还回到了自己手上。
后事如何不提,魏塱悬了整夜的那颗心,可以在此时落地,安生些日子。古人云祸兮福之所倚,果然诚不我欺。
这一晚,都是怎么回事?怕是整个京中,也难有人能说的清楚明白。李敬思双目放空,努力想着要从何处说起。
他还是,第一回 赏京中的上元花灯。
去年倒也来过,可惜那时候他算什么东西,所以只能说看,说不得赏。他开口道:“臣,臣昨夜遇着一个……”
寻妓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他顿了顿,记起那姑娘一身肤如凝脂。吞了吞续道:"臣,臣昨夜孟浪,不知时辰。
宫里徐大人来传,说是陛下遇刺,要臣去黄府搜刺客。
臣……“李敬思偏着脑袋,努力在回忆昨夜情形:”臣不敢怠慢,急忙换了衣裳带人往黄府。
孰料得进去之后,黄大人举止乖张,万万不能允许人搜他黄府。匆忙之间,臣也不记得是如何起的争执。
也……“他想的艰难:”也不记得是哪位大人说黄大人包庇刺客。黄大人怒极……“李敬思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话语错误,慌张看了眼皇帝,改口道:”黄靖愢做贼心虚,扬言若是搜不出来,就要臣一干人等人头落地。
臣……"
魏塱听得有些不耐,却没表现出来,而是饶有兴致撑了手肘在桌上,支着脑袋等。在没有审讯之前,李敬思的话,就是最好的供词。
李敬思磕绊道:"臣出身卑微,向来对黄靖愢多有敬重,所以在场周旋了些。他同意臣等去搜,又将臣单独叫到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