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她说漏了嘴:“我与永乐公主交好,驸马黄承宣是……”
苏凔登时目眦欲裂,气道:“你与她狼狈为奸?”
薛凌忙安慰道:“审时度势而已,我只是利用她套黄家消息。”
“你……”
“来了来了。”小厮再次吆喝着端了个托盘进来,浑然不觉二人剑拔弩张。一见薛凌手里是个空碗,眉开眼笑说是备了清粥小菜,也请姑娘帮着大人用些。
外人在侧,苏凔终不好发难,薛凌接了东西,笑吟吟劝来人再煮些肉汤,看着火炖的烂些,补补身子,小厮自也兴高采烈的去。
有了这么一打断,苏凔怒火再发不出来,又觉身上疼痛更甚,愤愤一声撇开脸去。薛凌漫不经心将粥搅和了一下,道:"我又不是无孔不入的苍蝇,没人帮我打探消息,我哪能将计就计杀了黄靖愢呢。
你道我与她狼狈为奸,你不也得盯着苏凔的名头才能提笔入仕,皆是不得已为止,何必因此离间你我。
这世上,难道还有谁比得你我更应该心在一处吗?"
苏凔不言,她舀了勺粥,看着已能入口,又道:“难为我得了清霏的消息就急急来告知于你,没料你不惦记她,尽惦记些旁事。”
苏凔忙转过脸来,急道:“我哪有……”说话间还是垂了头作寻常语气道:“我并非不惦记她……”
薛凌即刻将勺子送到他嘴边,笑道:“惦记她就赶紧用些,早日好起来,也早日托人去寻寻,万一晚了,没准她已成了他人妇。”
苏凔张嘴想辨,看了几眼薛凌终没问出来。只是木然伸手,示意薛凌将碗给他,大有薛凌不给他再不吃了的架势。
薛凌早巴不得这人能自个儿活蹦乱跳,佯装对峙稍许,气呼呼将碗塞了过去,自个儿起身在屋里漫无目的转了两圈。
苏凔无甚胃口,还是将那碗粥喝的精光,不知是为着给苏姈如送葬,还是想早日去寻齐清霏。
终归为着哪桩都无甚要紧,薛凌一直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来回踱步间再没看苏凔如何,脑子里只顾着嘲弄司天监的神棍果然全是混吃等死的活儿,这卜吉问凶实不靠谱,女娲连天都能补,她却什么也没补起来。
烦躁间李敬思总算拖得个老头回程,进门见苏凔已然坐起,且惊且喜问过,一把将老头子扯到床前,高声吩咐喊:“赶紧给看看。”
薛凌抬眼见那老东西要掀被子,只道这是个好机会,忙道自己不宜,伸手挡眼转身窜到了门外。
天边斜阳西沉,又是一日将近,院里积雪还厚,她多看两眼,还是觉得此地青松不如原来遒劲,真真是个怪事。
不多时李敬思钻出来,说了两句门外冷,苏凔又不是外男,何须如此避忌,且垂垂头就罢了,又笑言往日不见薛凌这般守礼知节。
薛凌笑笑不提,转而问苏凔如何。闻李敬思说不算太过关紧,好歹当日处理的尽心,虽这两日拖沓,倒也没继续恶化。
言罢也不知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还是如何,打趣道:“亏得啊凔省炭火,天寒地冻的反倒好了,要是换了夏日炎炎,不定伤口早早生蛆了去。”
薛凌便跟着干笑两声,李敬思又道:“也不知啊凔是赌哪门子气,竟跟自个肉过不去,真是不知疼。”
薛凌目光飘的老远,感念着道:“这雪到底是停了。”
李敬思附和着答:“可不是,这开年来就没几日晴好。”他犹嫌冷,悄咪咪轻跺了两下脚。
二人又闲话几句,片刻后小厮送着老头出来,说是已换了伤口处的敷药,既大人府上疗养的方子是宫里出来的,他也不好再班门弄斧种种。
李敬思从腰间取下个袋子,极为娴熟的丢给那老头,貌若客气,实则骄矜喊:“有劳老伯走这一遭,且当个茶钱。”
老头接了手千恩万谢,又道能为当朝状元爷瞧贵体本是祖宗脸上生光的事,怎好拿人钱财。
李敬思哈哈大笑,一是对这恭维之词受用无穷,二来苏凔无碍,到底令他开怀。
小厮送了老头往外,薛凌与李敬思二人再进到屋里,寒暄几句,苏凔仍不太待见,三人便就此作别。
直上了马车,薛凌方觉身子瞬间垮了下来,倚在车厢上哪哪都是无力。今日既不见舞剑,也没做个劳苦活儿,偏就觉得手脚都酸疼,好似疲惫的睁不开眼。
跟随李敬思那小丫鬟倒是甚为活泼,笑笑闹闹说竟不知苏大人处这般简陋,守门的老爷子也是个妙人。一路叽叽喳喳,薛凌听得不耐,却不好叫旁人闭嘴,越发觉得心累。
约莫走到了城中路上,迷糊间听见李敬思温声问:“薛姑娘,怎么看着你身子不适,是送你回壑园,还是依着原样你我去临江仙吃些东西?”
薛凌勉强打起些精神,想说赶紧回了,看李敬思一脸询问,忽觉不好驳了此人意。周旋二字,以后,也要用在明县出来的李阿牛身上了。
她强颜笑笑,关切道:“去临江仙吧。不是不适,就是心疼的很,看苏凔那个样子,唉,怪我没早两日去瞧他,也少受两日罪。”
李敬思笑道:“啊凔就是迂腐了些,待他来日好了,我帮多劝他两句。”
薛凌笑笑不言,他忽地侧身,从软塌下抽出个盒子,对着薛凌扬手道:“来来来,你那日与我说的话,我都记着呢。随手捡了几个好的,你且挑挑去。看上哪个,都拿去也无妨。”
说罢接了盖子,里头锦布垫着,几块佩子造型各异。然所雕物事却是一样的,皆是鱼儿熊掌。
个个玉质通透,用工精细,不比李敬思腰间悬着的那块逊色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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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6章 恶路岐
薛凌伸手,在每个上都指点了一阵,冲着李敬思笑道:“都好看,我全拿了,回去借花献佛,捡两块给含焉解个闷,她就喜欢这些小东西。”
李敬思顿时一喜,啪嗒将盖子合上,笑道:“你看的上就好,我也没见你喜欢个啥,还怕你看不上。”
旁儿丫鬟垂目,眼底意味深长。薛凌忙不迭将整个盒子搂了过来,连声嚷嚷:“现儿个李大哥弃若敝履的东西,人都得当宝贝供起来,说什么看不看的上。走了走了,快去吃些,饿死了。”
她还如往时活泼,李敬思亦卸了心头担子。乱党之后,临江仙闭门数日,今儿个才开张,门庭寥寥,连小二都不如往日殷勤。只连声喊着李大人,赫然瞧不见旁儿薛凌也是个富贵样。
再富贵,小妇人尔,能贵过当朝新晋御林郎?
依旧是往日常去的阁楼雅间,临窗远眺,护城河蜿蜒老远,落日已入水过半,半江橙红映着岸边残雪,好看的很。
往日她对着吃喝指指点点,今日只一应交给李敬思招呼,升官发财如许久,临江仙,还不如李府里头某荒败后院。
虽三人各有心思,好在皆为面上不表,这顿饭吃的还算顺心。茶足饭饱,李敬思犹在劝和,言辞间皆是劝薛凌别太过操心苏凔。
薛凌将一碟茶豆搂在面前,手指拈着接二连三往嘴里丢,咋呼模样浑然已忘了苏凔处不快,“嘎嘣”声间好似在敷衍:“不操心不操心,有什么好操心的。他多读了两句圣贤,脑子朽掉了,不知那些老不死的,没一句真话。”
旁儿丫鬟笑的清脆,李敬思跟着笑道:“我说也是,还是你我说话舒服,平日见了其他人,开口知乎,闭口者也,头疼的很。”
“走走走,早些回,这两日城中还在宵禁。”不待李敬思提醒,薛凌自个儿先将那装着玉佩的盒子揽在怀里,爱不释手般打开瞧了瞧又合上,叹道:“可惜这玩意碍事的很,不然我也成日挂两个,摇晃着还怪好看。”
李敬思奇道:“如何碍事了。”
薛凌伸手在腰间点了点:“哝。”
李敬思乍一瞧,只见薛凌腰间系带寒光粼粼,还当是个姑娘家贵重物事。凑近些瞧,方看清分明是柄薄刃,霎时明白过来是个利器。
他颇为惊觉看了薛凌一眼,又瞬间收了目光,笑道:“以前没注意你爱这个,不然挑俩把件于你,拿着赏玩更合适。”
薛凌一扬盒子道:“无事,都是李大哥心意,我拿去挂在书桌旁,成日瞧瞧便是个趣。”
言罢还是催着李敬思走,三人下了楼,马车先往壑园走,随后与李敬思作别,暮色彻底沉了下来。
入得自己院里,薛瞑急急迎上来,他本是一直跟着薛凌,后去苏凔处时与李敬思等人同行稍有不便,只能先随壑园马车一起回程。
还搁着三四步远的距离,薛凌信手先将拎着的盒子丢了过去。薛瞑双手接在坏,听见里头东西磕碰,忙问是什么东西。
薛凌脚步没停,疲惫道:“捡块好的挂着屋里显眼处,别的送给含焉作礼,她若不喜,就找个无人处碎干净些。”
薛瞑仍将那句抱怨听的清楚,她抬脚进屋,语气尽是郁结厌倦:“烦死了。”
烦死了,平城薛家的小少爷是常抱怨过的。薛弋寒烦死了,病秧子烦死了,原子上的黄羊溜了,烦死了,城里的雪又没下起来,烦死了。今日要点卯,明日不能纵马,烦死了。
她往日嘟嘴,冲着鲁文安喊烦死了,眼里却是透亮。今日只微皱着鼻子,却是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厌恶。
薛瞑在后头站了片刻,直看见薛凌身形隐没在拐角里门处,才垂头打开盒子。他不识优劣,但见五枚佩子堆在一处,俱是水色通透,想来价值不菲。
依着薛凌所言,先捡了块看上去最好的比比划划捏在手间,余下盖上盖子打算就近送到含焉房里去。
他不甚了解含焉与薛凌过往,然瞧平日相处,觉着二人关系还算要紧,恰这几日含焉郁郁时有哭泣,正合适拿个小玩意哄哄。
行至门前,忽生别意,又将盖子打开,多取了一块出来,这才扣了门。
天色虽尽,却未到寝时,含焉本没睡下,兼之还有旁事,听见声响,当是薛凌,忙跑过来,见是薛瞑站着。
闻说来意,以为是薛凌存心惦记,虽她正为苏姈如伤怀,接了盒子仍是心喜,又道要去找薛凌。
薛瞑忙劝,说是看薛凌面色不佳,若无要事,不如等明日再说。
含焉抱着盒子绕过薛瞑就往薛凌房里跑,他不敢强拦,只能赶忙跟了去。薛凌已栽倒在床,听见外头脚步声急,只能又将腰直着坐了起来,折着个脖子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瞧见来人裙角,知是含焉,以为她是要称谢,思忱着赶紧打发了自个儿歇歇,未料得含焉开口道明儿要去送苏姈如,但白先生以城中不太平为由让她请示过薛凌再说。
薛凌几乎是半闭着眼答:“知道了,我与他说过,明儿和你一道儿去,你早些睡吧,省了明日早起撑不住。”
含焉实没料到薛凌要去,惊喜之下上前两步问:“那姑娘可要和我一道儿折些元宝,我下午已折了好些,这东西总是亲手造来的灵验。”
她略感伤怀:“夫人估计也不缺这些,只是你我心意,她对我照拂有加,我不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薛凌双眼霎时睁开,仰起脖子瞧着含焉不语。含焉方看见薛凌疲惫,又被她盯的浑身发毛,搂紧了手里盒子试探道:“怎……怎么了。”
薛凌强迫自己回神,猛摇了两下头道:“没事,我今日累的慌,实在撑不住了,你有空就替我多折些。”
她确然气色不佳,抬起头来含焉才瞧清楚,急急转了口道:“那你早些歇息,我帮你也折些,想来夫人也不会多分你我。”说罢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回转头来冲着薛凌摇盒子,笑道:“姑娘怎特意给我带这个,多谢了。”
薛凌摆手,没等含焉走出门,又一头栽倒在床,衣裳都没力气换件。约莫半个钟有余,她才喘着气爬起来,磨蹭往桌边倒水喝。
薛瞑本想招呼一声,说替自己择了块佩子。摸了摸手上温润,终没挪步到薛凌跟前。不多时薛凌躺在床上,听外头夜风一声高过一声,迷迷糊糊越发心烦,只希望明儿千万别再下雪了。
下雪了,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的很。
她没睡着,李敬思也还在辗转,灯火摇曳间丫鬟看见这位李大人猛然坐起,双手在膝盖处重重一敲,懊恼道:
“哎呀,她不是为着同席共枕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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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7章 恶路岐
这话来的无头无脑,无根无据,丫鬟伸手拿了一盏烛火,想凑近些问。没等他挪步,李敬思已然又倒了回去,像是夜梦惊醒的一句胡话。
是哪个“她”,又是为着什么笑,再没人细究。只难为他跟薛凌分别如许久,还在绞尽脑汁的思索薛凌一言一行。
翌日清晨薛凌果然醒的早,虽苏府的丧贴上写着吉时是巳时正中才出殡,拾掇一阵,再从壑园往苏府去,也得大半个时辰。
再说了,她今儿还真不敢独自去。
唤来丫鬟梳洗后,没等她去寻含焉,含焉自己先跑过来,顶着老大俩黑眼圈,哈欠连天像是一夜没睡。
问答几句,无外乎都是为着苏家事,多说两嘴,含焉又是一副啼哭相,薛凌赶紧应和着招了薛瞑吩咐了几句,高声处却是说赶忙帮着搬所谓元宝纸钱。
逸白那里早派人知会过,自是无人阻拦,他拦着含焉是怕惹祸,本就没拦着薛凌的道理。一番折腾着出了门,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下时,天边红日已升了个完整。
含焉抹着泪下车,薛凌摸了摸腰间,轻“哼”了声,有些自嘲般想着,这狗日的老天总算帮着了自己一会,好歹今日没下雪。
等薛瞑将两大篮子搬下去,薛凌跟着下了马车,门口处含焉与苏银已在攀谈。她抬头,正门两边各挂了斗大个白灯笼,在晨曦里摇摇晃晃,好似要散成一堆雪砸将下来,有些刺眼。
看见薛凌来了,苏银面上表情明显一变。薛凌瞧的清楚,只大咧咧抿了抿嘴角。苏府惯来是苏银干这迎来送往的活儿,早知他要站门口,若连这都避讳,也犯不着走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