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372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两个双九岁月的小姑娘凑在一处,旁儿三四个丫鬟伺候着,作什么都是趣。得意处,看薛凌笑意明媚,赫然是个真真娇小姐。

  直至晚膳时分,桌上已堆了十七八只,薛凌率先扔了手道:“这玩意实在磨人,细致功夫,我是做不长久。”

  含焉轻声笑,十个手指头在薛凌眼前舞动着摇晃了一番,嗔道:“不然呢,你以为这怎么来的。不经辛劳,怎说的上心诚。”她又记起苏姈如,不轻不重叹了声。

  薛凌只作没听见,招呼丫鬟赶紧都收起来。大半个下去就折出这十来只,得找个黄道吉日焚香沐浴后才能去给老李头上坟。

  含焉帮忙拾掇,随口间问用的是什么纸,好看的很。薛凌笑道:“到处都是,你要用,找个人去问库房抱一摞就行,就说要金花笺。”

  含焉将桌上剩下那叠收在手里,开怀道:“名字也好听。”她自随薛凌入了江府始,得空也曾舞文弄墨,但寻常落笔的东西即便名贵,无外乎下人备着的各种生熟宣而已。

  金花笺,别名描金笺,是个贵人用来玩乐的蹊跷玩意,寻常唯有苏姈如喜用。薛弋寒卒于桃月二十,此话便是描金笺上得来。

  大概,再不会有人与含焉说起了。

  零碎收拾完后,晚膳用罢,东天弦月初升。看云彩模样,明儿该是个晴天。昨夜含焉没睡,今日便歇得早。

  院里积雪已消尽,地面倒尚有几处残湿。薛凌捏了长剑舞过一阵,招来薛瞑,仍是交代备个马车。有道是公平公正,今儿既然去送了苏姈如,明儿还是往江府走一遭,免了来日人说厚此薄彼。

  只是江闳的吉时选的早,辰时中就得起棺。好在江府与苏家不可同日而语,江闳爵位在身,城中自有御赐风水宝地给他千秋安眠。死人舒不舒服不知道,起码活人落了个舒服,能少走两步路。

  她手在腰间蹭了蹭,掂量着明儿是不是也得挂上,又记起分别时苏远蘅那番话,思忱一阵,竟分不出真假。

  难不成,苏远蘅真的不怪自己见死不救?或者,说落井下石更贴切一些。

  这些零碎思绪理不出头,但小心使得万年船,虽说当晚江府已无人可用,难保现儿个没倾家荡产请几个杀手埋伏着。她闭眼之前瞅了瞅屏风外,只说薛瞑也是个倒霉鬼。

  一夜月色后,仍是起的早。今日驾车的居然不是平日老头,而是逸白身边那个大汉泠冷,先来了薛凌院外候着,不忘跟薛凌唠叨道:“白先生说姑娘来去麻烦,不如推了便罢,何必非得小心翼翼走这一遭。”

  东边红光隐隐,今日果真是个大晴天,只是郊外应有积雪未尽,所以还是极冷。薛凌笑笑扯着衣襟道:“这不是卧龙哭公瑾,不去也得去么。”

  那人哈哈笑过,薛凌跟着往外,忽而记起去岁,齐清猗非要去贺永乐公主生辰。当时自己固然是志得意满劝了她句想去就去,可这会子才明白过来为何齐清猗胆小如鼠还往水火坑里凑。

  不过是,她撺掇的永乐公主去求魏塱,致使后来祸事。皆是卧龙哭公瑾,哭给他人听。

  驸马府的桃花,又到快开的时节了。

  薛凌张口,朝着那大汉道:“有没什么药水给我来一瓶,呆会滴两点在眼眶里,也让我哭的情真意切些。”

  那大汉愈乐,连声笑道:“事到临头,上哪去找这玩意,姑娘昨夜提起,园中也还能炮制两瓶来。”

  薛凌犹在打趣:“那回了赶紧弄些来,今日不用,来日迟早用的上。”

  后头薛瞑忍不住抿嘴,忽而前面急急窜进来个家丁模样的人在泠冷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话落二人齐齐看着薛凌。

  薛凌停步,好整以暇瞧着两人,笑道:“何事?”几人明明还没出自己院子,来人竟敢当面跟泠冷说私话,逸白连个下人都不会教了。

  泠冷反应也快,先斥了那人一句:“什么事不能直接说给姑娘听。”

  那人唯诺垂头与薛凌赔了个礼,泠冷随即轻道:“陶记的掌柜非要见姑娘,已经在厅中等候,说是姑娘一刻之内不到,他就要……”

  就要如何,话没说完。薛凌站在原地,拧着眼睛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这个陶记的掌柜,应该说的是陶弘之。

  她有点拿不准,疑道:“是陶弘之?”

  泠冷没答,那家丁人点头如捣蒜:“正是。”

  薛凌脱口道:“疯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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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0章 恶路岐

  疯不疯的,旁人皆拿不准,薛凌奇道:“他找我做什么?”

  那家丁说是不知,又跟刚想起来似的,说陶弘之手里捧了个极好看的盒子,道:“他说里面装的是姑娘心心念念之物,想跟姑娘做笔交易。”

  薛凌蹙眉愈深,想着自个儿心心念念之物,只剩魏塱手里那块完整兵符了。她宁肯信魏塱亲自捧过来,也不信陶弘之能把东西拿过来。

  然踌蹴并没太久,一来她本就不想去给江闳哭丧,另来,陶弘之此人,着实不错。且不提大家相识一来的各种恩情好处,但是为着那点心悦于自己的虚荣感,做个选择着实不用太多犹豫。

  薛凌一把扯下臂上素纱,回头交代薛瞑:“你去江府走一遭,就说我瘫痪在床,命不久矣,实在不能去给江闳填土了,还请他原谅则个。”

  薛瞑稍有不喜,只说此话不吉,犯不着拿自个儿性命作玩笑,但到底没反驳,垂头应了声便要走。

  突薛凌又道:“等等。”她换了个正经口气,一板一眼交代:“换周遂去,他与江府素无来往,免得被迁怒。”

  薛瞑抬头答了是,才反应过来薛凌是担心他去了被江府为难。不管是出于何种心理,于他而言,都是受宠若惊。唯恐心中喜悦露于表象,忙转身回了院去寻周遂。

  江闳出殡的时间本来也赶,薛凌几人不疑有它,她对外男本无拘束,难得今日还穿的周正了些,大手一挥招呼那家丁带着路,步履生风过了前厅。

  人未到跟前,果见陶弘之双手捧着个盒子,有所反常的是,此人居然是周正站那,竟未入座。倒是逸白坐在一旁,茶碗端的气定神闲。

  薛凌心下千帆,只说往日里见陶弘之,从来是个八风吹不动的化境人,今儿竟失了体面,连个面上稳中都不装了,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要依着以前,她定是快步过去问问究竟,现儿却慢了两步,思忱黄家事未定,京中正是风雨如晦,如果陶弘之的事儿难办……

  薛凌走到花厅,这个三五步的距离即高声道:“陶掌柜别来无恙,古来见多了强留客,没见过你这……”

  话没说完,陶弘之大步凑到跟前,将手里盒子往薛凌面前一推,急道:“我有事寻你,这盒子里的药,你曾用过一粒,这是我手上最后一粒,权作银资。”

  他急的连个寒暄都没有,薛凌愈觉事态严重,偏眼看了看逸白,想着陶弘之如此性急,会不会已经跟逸白说了点啥。

  没料得逸白只识趣起身,笑道:“姑娘既来了,我就不在此处陪客。先前在此,是怕怠慢。”说着向陶弘之一拱手:“陶掌柜自便。”

  陶弘之压根没工夫管他,薛凌疑心大起,也随了人先走。逸白尚没过拐角,陶弘之又将盒子往薛凌怀里塞了塞,失礼处已压到了她衣襟。

  薛凌稍退后些,将盒子拦住,道:“何事?”

  仿佛是怕她不要,陶弘之直接松了手,简单明了道:“当今太医院首陶淮与我有血亲,他被黄靖愢谋反一案牵连下狱,命在旦夕,我要你帮我见他一见。”

  盒子往下落,薛凌忙抄手接起,站直腰的时间,陶弘之已然把话说完了。

  薛凌捏着盒子,笑道:“你又知道那粒药被我吃了。”

  陶弘之道:"你曾来问我为你家伯伯求药,说明第一粒药已经用了。薛姑娘,我很急,再晚一些,也许我再也见不着陶淮。

  我并非请你顾念旧情,也非拿我对你的倾慕之心要挟有你。而是。“他指了指薛凌手上盒子:”拿这粒药做个交易,你壑园也是药家,当知这药的珍贵。"

  薛凌将盒子在手上掂了掂,收了嬉皮笑意,正色道:“你要见人,总是要编排的,我可以帮你问问,未必能成。”

  陶弘之直目盯着薛凌,怀疑她有撒谎之意。一个人能在宫外行刺嫔妃,必然对宫里人了若指掌。现今陶淮身犯重罪,是被看的严实,可若说见也见不着,大概是薛凌有意推脱。

  然当前情况,容不得他反驳,别的路子,大概是走不通的,便是通了,风险也高。谋逆是诛九族的死罪,普通人根本不敢赚这个钱。

  他沉声应了,正待感谢,薛凌举着那盒子又道:“话先说好,不成,这东西我也要收的。”

  她收回盒子,转身往外走,不忘招呼陶弘之道:“事我尽力办,成不成都要收钱,你快点随我来,晚了不定逸白去哪了找不着人。”

  此话霸道,陶弘之却不敢耽搁,忙跟上薛凌。逸白本没走多远,闻说此事,往薛凌身边凑了凑轻声道:“当晚陛下中毒,药是陶淮煮的。”说着还怕薛凌不知里头轻重,又道:“当今陛下身边的随侍大夫,跟陶御医有所过节。”

  薛凌手指在盒子上轻点了两下,这会才明白过来当初霍云婉说“还备着一碗毒”是什么意思,好巧不巧,这就让陶淮赶上了,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逸白劝完薛凌,又朝着陶弘之尴尬笑了笑,道:“往日不知陶掌柜竟与宫里这般人物有关联,你说这事儿闹的,这,一不留神,就是掉脑袋的事。我家姑娘年幼,你……”

  陶弘之转脸,冷道:“你少威胁我。”

  逸白还待赔笑,旁儿薛凌笑道:“算了算了,去帮他问问。”

  逸白脸上笑意肉眼可见的缓缓收起来,见薛凌仍无改变主意的打算,只能叹了声气说是立即去问。

  薛凌扬着盒子道:“与我去书房等着吧,我没少在陶记蹭茶喝,怎么也得回你两盏。总是要等上一阵才有回话,站着也是受累。”

  陶弘之略躬身算是见礼,随后随了薛凌往壑园书房坐定。薛瞑跟着进来说是人已去了江府,薛凌应过,吩咐丫鬟上了两盏好茶来,问得几句,方将陶弘之与陶淮的干系大致弄了个明白。

  原几月前还特意让霍云婉帮忙查过的,只是并未查出来点什么,加之陶弘之又再没出现在面前晃荡,薛凌与逸白皆是没将此人放在心上。

  今儿突然冒出来就不肯走,若是薛凌一门心思非要去江府,难说陶弘之今日结局如何。那会逸白虽是个笑面佛,话里话外却是威胁陶弘之跟陶淮有牵连,无怪他他语气不佳。

  薛凌听说是血亲,本以为陶弘之跟薛璃一样,也是陶淮在外瞒天过海养的好儿子,进了书房细问才知,赫然不是,还真就只是个血亲。陶淮应唤陶弘之一声侄儿,陶弘之掉转头称陶淮一声伯父。

  不过,这两人究竟作何关系,不足称道。稍稍问过缘由,薛凌不免心生嘲笑。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曾高呼福祸自取的陶弘之,一朝风雨至,还不是个飞絮飘萍。

  来去不由己,浮沉尽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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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1章 恶路岐

  若他真就甘于浮沉也罢,偏还不是求到了自己门前,想抓得一丝笃定。这人,和京中旁人无异,说一套,事到临头,作另一套。

  两尔揆之,倒显得霍云婉言行合一。哪来什么恶事,人生在世,不都是为点念头奔波么。要紧的,是莫当那被砍的枯柴,被废的……太子。

  薛凌在这会想起霍云婉,固然不全然为着赞赏,而是宫里的事,从来是霍云婉料理的妥帖。所以陶淮下毒一说,是真的深陷其中,还是无辜被牵连,她答不上来。

  可这会陶弘之坐在面前,薛凌全无半分心虚,如何都好,既想着霍云婉,便能想着反正人也不是自己送进去的。

  倒是陶弘之……她拂了拂茶沫,想着逸白估摸着还得等上一会,有的是时间闲话。薛凌寻常语调道:“说来真是奇怪,我自入了京,遇到的人不是这家公子,便是那家老爷。你陶记一间铺子小掌柜,身后也站着西天如来佛。”

  她似笑非笑:“你说,这是个什么理儿。”

  陶弘之并无多大反应,只略顿了顿,仰起脸来瞧着薛凌道:“薛姑娘本是仙家,往来自然皆为神佛。你若做个隐者,触目便全是山水了。”

  那只装药的盒子还在桌上放着,薛凌瘪嘴,只说这厮有求于人居然还一副心高气傲,嗤道:“那陶掌柜赫然是个隐者,怎么今日怎一样遇着难缠小鬼。”

  陶弘之还是瞧着她,半晌失笑道:"我以为,你我该有几分共处。就算不曾惺惺相惜,便是来往数盏茶的情分,也能让你与我方便一二。

  未料得,你不急我之所急便罢,居然还心生嘲弄。“他起身双手交叠施了一礼,道:”再下冒昧。"

  又道:“既然薛姑娘不念旧,陶某也不必攀情。姑娘愿替我引荐,那枚药权当谢意。若是不愿,你我就此拜别,陶某再另谋它处。”

  说着不偏不倚,还是双目直视薛凌等她回话。

  薛凌自感落了面子,想再讽几句,记起往日间数回去陶记,确实没少受陶弘之招待。今日陶弘之性急,嘴快两句,忍忍便罢了。

  当下缓了面色,只还略带些没好气道:“你坐着吧你,我已经招人去问了,难不成能直接把你拎进去吗?再请百十来个御林卫给你鸣锣开道可好。”

  陶弘之出了口气,这才勉强回了座位,沉默一阵子,居然反客为主,倒劝薛凌来:“听你意思,对着这诸天鬼怪厌倦,何不……”

  薛凌已将那盒子打开,正想着平城外的事。当时究竟是不是药起了作用很难说,但多这一粒,来日又多个命数。

  听到陶弘之说话,刚压下去的气性又上了喉头,不等陶弘之把话说完,打断道:“厌倦个屁,你不是不厌倦,你不厌倦今儿还不是要求到我跟前来。”

  她啪嗒一声将盒子扣上,整个操起在手中扬了扬道:"做生意就做生意,我不亏你,你也莫亏我。

  当日我伯伯危在旦夕,我求到你门口,你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说的是药在哪?今儿个又巴巴拿出来,是从哪拿出来的?

  你一日日酒肉穿肠,倒劝我去当和尚,羞不羞的慌。"

  听她把话说开,陶弘之反而不恼,双手一掸衣襟,正色道:"我何日就酒肉穿肠,又如何要劝你当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