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388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昭淑太后捂嘴笑了好一会才停,捧腹瞧着魏塱,又笑了两声才问:“哀家,什么时候,就成太后了。”

  魏塱咬牙片刻,道:"我来,是希望母后以大局为重,劝劝黄家逆贼就此收兵。母后莫不然以为,朕当真打不赢这场仗。

  无非是朕舍了西北不要,朕就做个卖地求和的无耻昏君。“他扬手:”朕即刻调沈元州回京,不惜举国之力镇压黄家。

  大不了,朕不做那个中原天子,朕就做个南地君王。黄家人,照旧活不到换代那一刻。

  母亲与我骨血相连,你我两家本是一家,为何要做出这种仇者快亲者痛的事?只要黄承誉肯认罪收兵,朕发誓,朕依然可以赦他性命,保其不死。

  母后是不是,也为自己打算打算。"

  他愈说愈重,话到最后,脖子上青筋并起。昭淑太后还是那般无谓模样,懒懒翻看手上指甲,大抵这十来日,唯有此刻才是平静。

  魏塱越急,只能说明情势越糟。于他越糟,那就是于黄家越好。固然话说的天花乱坠,昭淑太后仰头,笑道:“真是承蒙天子圣恩,不若,天子也允哀家,给承誉那孩子修书一封,好好劝他一劝。”

  “母后打算,怎么个劝法?”

  昭淑太后笑道:“就劝承誉,和陛下一样,宽和心慈,仁爱手软。若有来日,许天子不死,权柄不失。”那句藏着多年的讥讽终于说出口:“你不就是,想当个皇帝么。”

  魏塱大怒,拂手将旁边烛台倾翻,喝道:“你敢拿黄承誉跟朕作比?”

  昭淑太后一脸无畏瞧着他,答案昭然若揭,无需她张口,魏塱已然气血冲脑,切齿道:“你当真以为黄家几个酒囊饭袋能反了天,不过就是北地胡人生乱,他占了个便宜尔。母后……”

  他尽力压着怒气,道:"母后,如今这位置,是你我共谋来,你又为何,为何要与他人共谋,掀了这天下。

  便是朕输了,朕输了,黄承誉又能守着这京都多久。你就不怕,不怕咱们斗的两败俱伤,胡人过来坐收渔利。到时候,母后可是连声姑母也听不着,母后就不多想想?"

  昭淑太后摊了摊手,笑道:“哀家想什么啊,哀家在这笼子里,一日日的,能想出个什么来。倒是皇帝想的多,怎么,这是自己想不够,要哀家跟着一起想。”

  她顿了顿:“若天子,真要哀家想想,那哀家就帮天子想想?”

  魏塱知她提不出什么好听话,却也无可奈何,忍怒道:“母后但讲无妨。”

  "我不知这外头这天儿如何,只进来之前,听闻承誉那孩子,实是个忠君人,一心只想替皇帝斩佞除奸。

  依哀家之见,天子且将这奸人除去,大礼迎承誉进京,授其王,封其地。这天下,还是塱儿的天下。这黄家,还是塱儿的臣子,这胡人,还是关外的胡人。三全其美,死个李敬思而已。"

  她语气稍急:“他杀的是天子嫡亲舅舅,是塱儿你舅舅!他是怎么活到今天的?皇帝想了这么多,就没想过他该死?”

  魏塱闭眼颤声喘了口气,事到如今,斩杀李敬思,跟自己退位求生又有何分别?昭淑太后的意思,竟是叫自己安心做个傀儡天子。

  他还没睁眼,昭淑太后又道:“那是你舅舅啊,你小时候……”

  魏塱赫然睁眼,颓然道:“母后扯这些骨肉亲情,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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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2章 不知春

  昭淑太后顿口,与魏塱对视良久,那些装出来的强硬和淡然退去,笑意悉数僵在脸上。她还想伪装,却免不了言辞躲闪:“只要天子一句话,哀家……哀家什么就信。”

  魏塱道:“我只问最后一遍,母后,是否愿意亲往垣定,劝黄承誉献降。”

  昭淑太后定定瞧着他,唇角蠕动半晌,仍是没答。也许这答案本在意料之中,魏塱只觉自己松了口气,是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并无多大失望。

  他祭出心中最后一个疑问,叹道:“母后,可有,与薛凌来往。”

  昭淑太后到底是个后宫妇人,便是听过薛家儿郎几次,也甚少挂在心上。即使当年听得一嘴此子没死,亦没觉个黄毛小儿能作甚。

  时过境迁数年,又是与魏塱剑拔弩张时听他突然提起,一时没想起薛凌是谁,还当是魏塱问了个事关黄家造反之人,正犹豫要如何答,又听魏塱道:“薛弋寒之子,薛凌。”

  她仍愣了片刻,迟疑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魏塱垂头道:“当晚旭尧进宫,说是……薛凌杀了她全家,也是薛凌害了外祖。”

  屋子里一瞬间静的好似能听到烛火飘摇声,寂静持续良久,魏塱按捺不住抬头,看见昭淑太后眼里全是泪光。

  他仍不肯退让,沉声道:“母后可识得此人。”

  昭淑太后颤抖抬手,手指直指魏塱脑门,一瞬泣不成声:“旭……旭……旭……”抖了半晌,才将这句话问完。

  她问:“旭尧,当晚那个刺客,真的是旭尧?”

  魏塱移开眼光,昭淑太后突而站起,就着手边东西,碗碟茶杯劈头盖脸往魏塱砸了过来。魏塱忙起身避开,仍有不及被污了一身残茶。

  他愤愤避让,昭淑太后手不肯停,直到小桌上再无一物,仍不足意,自不量力般想把整个软塌给掀过来。

  多年养尊处优的妇人,如何会有这等气力,软榻不过是轻微晃动了些许,倒是她自个头上发箍不胜力,跌在地上叮当一声。再看昔日九天黎母,顿成个披头散发疯癫婆子。

  她惶然无措环顾四周,想再找些什么来摔,可看罢一圈,好似个个重有千斤,都跟这软塌一般拿不起来。

  她觉着还是不能信,又僵着身子转回来,轻问:“是……是……是旭尧吗?当晚那个……是旭尧吗?”

  魏塱点头:“不错,是黄旭尧。”

  昭淑太后跌坐在软塌上,魏塱心一狠,道:“今日我也无需再瞒着母后,当日旭尧……”

  昭淑太后凄声道:“是旭尧……是旭尧……”她像在自言自语的念叨:“是旭尧,是真的,原来是真的……”

  魏塱只得先舍了自己想法,问:“母后说什么是真的。”

  昭淑太后没答,仍是低声重复数回:“是真的,是真的,天啊,是真的……哀家……哀家的儿子……”

  魏塱垂头劝道:"既然母后知道是真的,那有没有想过,母后与儿子走到今日地步,并非你我之故,而是有人从中作梗。

  若此事背后当真有薛弋寒儿子推波助澜,现黄承誉和朕你死我活,岂不正如他意?母后难道……难道……"

  他偷看昭淑太后一眼,续道:“儿子纵有千般不是,母后总不能,遂了外人心意,过往种种,朕为天子,纵是有错,黄家亦该退让几分,哪有臣子欺君。”

  昭淑太后又念叨数遍,终销了声,屋里仍是寂静良久,而后妇人尖笑刺耳。她指着魏塱讽道:“天子,哈哈哈,天子……”

  她凑近看自己儿子的脸,看了又看,连脸上汗毛都数了一遭才退回去,笑道:“你算个什么天子?”

  魏塱一瞬面红耳赤,昭淑太后理了一把乱发,轻蔑问他:“你算个什么天子?”

  魏塱结舌,正视昭淑太后,沉声道:“母后这是何意?”

  “你,算个什么天子?”她噗嗤一声,哈哈半天才直起腰,指着魏塱道:"你算个什么天子啊。

  你不过就是,我父放上去的,一个泥菩萨。

  天子……哈哈哈,天子。“她又捧腹:”天子,天子……我的儿……你怎么就成天子了。"

  她左手指着外头:“你爹,你爹梁成帝,那叫天子。霍准,霍相国,那叫亚天子。我父,我父黄大人,那叫暗天子。”

  那根手指头移到魏塱脸上:“你,你算什么天子,你充其量是个伪天子,哀家叫你一声天子,那是宠自己儿子,哈哈,你称什么天子啊。”

  说了这些话,她右手还牢牢捂着腹部,似乎一丢手,五脏六腑要掉出来。

  魏塱鼻翼抽动,蓦地杀心四起。到底是自己娘亲,他忍了忍,笑道:"母后既这般认为,也不妨事。

  梁成帝死的早,霍准死的惨,外祖么,连个全尸都没落着,可见,朕才是真天子。

  要我说,黄家反了也好,这一仗若是朕赢了,天下就彻底是朕的天下。若是朕输了,也不见得就比以前受制于人过的差。

  依我看,母后才是那个最大的输家。我赢了,就请母后去陪霍家那个贱人青灯古风,黄家赢了,大抵要送母后和朕一起同赴黄泉。

  当年母后笑我一败涂地,可有笑笑自个,梦回当年骗父皇饮毒,有没有想到今日下场啊。"

  他指了指窗外:“朕记得,那年社日,也如今夜月朗星稀。”

  昭淑太后瑟缩了一下身子,不自觉顺着那根手指往窗外开,又飞快转回脸来道:“你吓唬哀家?”她笑:“你以为这些事儿,就能吓唬道哀家?”

  魏塱笑道:"我如何是来吓唬母后,我不过是来告诉你,也许朕与黄家两败俱伤,正是薛弋寒之子一手造就。朕已经幡然醒悟,若母后以大局为重,尚有一线生机。若母后一意孤行,到头来,不过是母后娘家和儿子一起尸骨无存。

  母后是不是,多考虑些。"

  昭淑太后嗤嗤笑,片刻转了脸摇着脑袋道:"我未曾见过薛凌,倒是……听人说了个故事。

  她说,我父是被霍家案吓死的。旭尧进宫,已然明明白白告知了皇帝此事。然皇帝故作不知,当场格杀旭尧,又对我父刨坟掘墓,开棺验尸,无中生有,凭白造出个中毒的幌子来。

  有了这个幌子,便能顺理成章削弱黄家权柄。“她看魏塱,笑道:”塱儿啊,旭尧那孩子,与你……与你……曾与你同塌而眠……你外祖……你外祖……

  你外祖尸骨未寒,你对黄家鸟尽弓藏也就罢了,你……你……你?"

  魏塱本有愧疚,却受不得旁人指责,恼怒道:"母后是什么身份来指责我,什么同塌而眠,什么尸骨未寒。母后与父皇如何,难道就不是同床共枕,难道就不是夫妻恩爱。

  你是拿的什么姿态来问我?

  朕乃天子,黄家这些年如何,霍家这些年如何,当年你们又做了什么事!你们为了架空朕,为了架空朕,黄家和霍家联手平分大梁江山,你们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过!

  朕!朕……“他痛心疾首:”朕不是不曾忍让黄家,朕好不容除了霍家……朕……朕对黄家百般纵容……黄靖愢如何……母后你又如何!

  你拿雪娘子出宫一事要挟朕,母后就这么想要这个后位。母后又是为何要将雪娘子接进自己宫殿养胎,那两个身怀有孕的小妃究竟为何而死。

  那些玉刻究竟是何人所造,祭天大典上的秃头究竟是何人指使,雪娘子为何雪崩而亡,黄家的婴儿龙衣又是为何而备?上元当晚的刺客,究竟是谁家暗甲?

  母后究竟是拿朕当个天子,还是当个无知孩童!"

  昭淑太后看着他,仍是一脸讥笑。魏塱失控:“朕成了天子,母后是不是,就想换一个奶娃去坐龙椅。”

  昭淑太后面若慈母,心疼的哄自家儿子:“你这泥菩萨啊。”她伸手,像是幼时规劝魏塱那般要来抚他脸颊。手在空中,魏塱已倒退数步怒视着她。

  她看着幼儿闹剧,娇嗔:“你算个什么天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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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3章 不知春

  魏塱后退两步转身往外,又半侧了身子回转来道:"母后是太后,儿就是天子。母后是庶人,儿就是囚徒。

  儿子如何,本就在母后一念之间。现母后神智不清,儿子只能替母后担待。垣定久攻不下,儿子相信,唯有母后出面,方能迎刃而解。

  还请,母后替我大梁百姓多想想,早些安歇,明日朕当率百官为母后辞行。"

  话落不等昭淑太后回应,魏塱拂袖先出了门,站在月色底下喘了许久,才勉强平复住怒气往自己宫殿而去。

  他之所以如此快对开青发兵,并非如薛凌所想是沉不住气,反而是无可奈何。薛凌只道战事一起,关注结果即可,本不太在意朝事。逸白别有所想,每日虽未瞒报,却没全报。

  删减过的真相,比假象更能误导人。

  魏塱不得已即可发兵,实是因为,齐清猗死在澜山,刚过垣定不远。随行之人,无一活口。

  传到京中的消息,是自尽,说是黄家人盛礼迎了昔日旧太子妃,希望她可以以陈王遗妇的身份,同斥天子无道。

  而陈王妃誓死不从,撞柱而亡。

  前尘恩怨不提,也不说齐清猗刚给魏塱省出百万两钱银,现儿个,她本是皇命在身,百官送归的天家人。这才离京没几日,本来还指望其荣归故里说几声天子的好,结果半道儿人没了。

  没个人也就罢了,黄家自立为朝,国号为周,意为复文武皇帝之清平盛世。另又称元州为都,甚至还颁布了法令,现弃梁籍为周民者,农三年不赋,工三年不征,商可不缴城税,士可自荐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