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46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薛凌这才明白过来,合着齐清霏把这玩意挂身上,给认出来了。这可不就是她从江玉璃身上顺的吗,最近都忘了这茬。

  齐清霏冲上前来一把抓回去,她可不是齐清雨那种被人碰两下就要死要活的主儿,凶巴巴的冲着江玉璃道:“没见过,你就能抢了吗?坏了你赔的起吗”。一回身,居然看见苏凔在后面,那股子慌乱又上来了,赶紧把东西塞薛凌手里,站一边不说话。

  苏凔是一直跟着薛凌的,只是故意缓了几步。想着女儿家的事情,他总要慢一些,非礼勿视,一起过来了瞧着什么女儿私事不好。没想到来了,居然看见薛凌把江二少爷踹倒在地,一时不知上不上前,同为三甲,他自然已经与江玉璃寒暄过了。

  京中琉璃郎,若是清霏再大个两三岁,估计就知道多少女儿为此人伤神了,偏她的闺中密友都是年岁小的,自然就不知这江二少是谁。

  已经有人上来劝说:“原是五小姐的玉,江少爷一贯喜玉,今日怕是情难自禁,让他陪个不是也就罢了。”

  “对对对,没准,还能成一段佳话呢。”

  江夫人也赶到了事发当场,一见齐家女儿腰带还散着,又羞又愧,赶紧拉着齐清霏手道:“齐五小姐受惊了,跟伯母去喝盏茶换身衣裳,江家断不会容了那小子”。又对着人群道:“大家且散了去玩吧,小儿鲁莽了,见笑见笑。”

  这场闹剧惹的人逗乐,薛凌看了一眼江玉璃,也打算跟着离开。

  江玉璃却伸手拉住她道:“齐三小姐,我……”。他我了半天没个准话,又惊觉自己举止不妥,赶紧把薛凌放开。

  江夫人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自家这个儿子疯了疯了,赶紧扯着江玉璃道:“你给我进屋好好呆着,别扰了旁人兴致。”江玉璃没有忤逆江夫人,却不时回过头来看薛凌,薛凌亦瞧着他远去,笑的诡异。

  自此,京中暗传江二少爷扯人腰带,被一脚踢坏了脑子。放着一院子侯门贵女不看,盯着齐家义女不放。

  齐清雨终于把齐夫人带了来,袖子一扬就要回府,谁也留不住。

  这场春闱诗会成了笑话,连魏塱都听说了,那江家前有大少爷调戏民女,后有小少爷当庭撕人姑娘腰带,这可是几日后殿试的三甲啊。这江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齐清猗在马车上也是气愤不已,又问江玉璃对薛凌可有唐突,回去定要让父亲好好去问问那个国公怎么养的儿子。回到齐府用了午膳,齐清猗就带着薛凌回了陈王府,没多过问此事。

  薛凌几乎能肯定江玉璃就是薛璃了,又知道他名列三甲,心里有了别的计较,但眼下陈王府的事情要紧,就觉得先不去江府。

  这战战兢兢的日子,自己也过了两三年,为什么,他薛璃不能过一过?

  上午诗会草草散去,江玉璃跪在江家祠堂,跪也没好好跪着,他本就体弱,被踹了一脚,又没吃什么东西,老早就撑不住了。

  而且,人一害怕起来,身体就更加发虚发软。

  只有一双手闲不住,他必须得撑着地板,不然就忍不住的去摸自己脸。祠堂空无一人,江闳严禁任何人来探。他老早就把白玉面具摘了扔到一边。

  此处没有铜镜,也看不到那些丑陋,手摸上去,自然坑洼不平。他越搓越用力,恨不能把肉都搓下来,只剩骨头才好,让他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偏那些东西极为牢固,没有特制的药水根本洗不掉。而这种药水,江闳从未给过他。

  他听见了,他听见那个齐家三小姐喊他薛璃,临走又回头去看,他听见她说:“二臣贼子,三姓家奴。”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是唇形微动,偏他听得真切,震耳发聩。那个姑娘笑的如在世菩萨,说的却是追魂夺命之语,独独说与他江玉璃一人。

  江玉璃终于崩溃,爬着到祠堂门口,将门砸的“砰砰”响。他喊“阿爹,我知道错了,你放我出去”。刚喊一句,又失了言,像是看到什么最可怕的事情一个劲的往角落里缩。

  他是看到了,他看到他十四岁之前的那间屋子,隔三差五就有个大哥喊:“阿爹,我知道错了,你放我出去”。喊两句又回过头来看他:“你帮我喊,你喊两句爹立马就来了。”

  他从未帮忙喊过,他出不去,他什么也没有,他只有这一个大哥,要是天天都和自己关一起就好了。回忆交织着现实,将人折磨的喘不过气来,他咬着自己手,觉得自己不在江家祠堂。

  是在,棺材里。他薛璃从被放进棺材的那一刻,再也没有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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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双生面

  可他不是薛璃了,他也不想再做薛璃了。世间花红柳绿,天高海阔,他不必再困在一间屋子里寸步难行。长街打马,楚楼买花,他是江玉璃才对。

  世上为什么有一个姑娘,长了一张和江玉璃一模一样的脸?人,不是都死了吗?

  春夜还寒,江夫人到底不放心,让大儿子偷摸来看看。

  江玉枫推开门,蒲团上空着,找了半天才看见江玉璃蜷缩在角落里,目光空洞。

  他喊了好几声“玉璃”,仍没回答,丢了手上抱着的衣服,弯腰使劲晃了两下。江玉璃缓缓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张嘴喊了一声:“大哥。”

  转而又猛地将他推开,整个人发狂一般喊:“你不是我大哥,你根本不是我大哥,你究竟是谁?”

  江玉枫飞快的看了一眼门外,侍女还在守着,惊讶的看着这俩少爷。便道:“二少爷犯了病,你去叫怀周拿药过来。”

  府上二少爷有胎疾,人人皆知,侍女不疑有它,赶紧跑着去了。

  江玉枫一把拉住地上人,想把他扶起来。江玉璃却十分抗拒,不让他碰,一个劲的往后退,嘴里不停的喊:“你不是我大哥”。

  祠堂空荡,不过三盏油灯亮着,上供江家祖宗牌位。这种气氛,白日也觉得庄严肃穆,况此刻深夜,更显阴森。

  江玉璃发丝散乱,衣衫不整,整个人如同疯癫。江玉枫听他喊了片刻,再也忍不住,蹲下来狠狠扇了江玉璃一耳光,又露出了当年追捕薛凌那副恶相,道:“你想死不要紧,死的远些,免得连累江家”。

  看着江玉璃神智逐渐清明,他缓缓出了一口气,站起来去关祠堂大门,两条腿一切正常,半点异样也无。

  关好了门,扯了个蒲团坐下来,江玉枫才冷冷道:“怎么回事。”

  江玉璃抬起头来,浑然不觉自己刚刚挨了一巴掌,呆滞着问:“大哥,你,见过我大哥吗?”

  他在平城几乎没见过外人,只有一个阿爹和大哥。平时,在门口吹吹风,可能都要躺七八天。这具羸弱的身子,不像是老天恩赐,倒像是地狱诅咒。

  日常听的最多的是阿爹勒令自己绝不能离开床,直到那年说要带自己回京瞧瞧。治好了病,以后都能跟着大哥出门骑马。他生于军中,可活了那般年岁,都没见过马。

  那也不要紧,只要能出门就足够欣喜。

  然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大哥。

  身子缘故,薛璃回京时,与薛凌错开了走。一路又停停歇歇,回京当晚在薛府住了一宿,第二天就进了江家。

  “璃儿不用怕,你江伯伯会替爹照顾你一段时间,他家大夫医术高明,很快你大哥就来接你”。他记得阿爹是这么说。

  等他能站到阳光下的时候,宋家的血都干了。

  他的大哥没来,他的大哥换了人。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何况,他看见了马,他自己能去骑马。他失去了一些,却仿佛得到了全部。

  江玉璃不是薛璃,江玉璃缺了一张脸,还是手握日月,脚踩乾坤。他再也不用困在屋子里数瓦片,他自己活成了那个大哥。

  “见过,他死了。以后不要再提起”。江玉枫拾起刚刚丢掉的外衣给江玉璃披上。薛家已经死绝,这里的人,尽数姓江。

  他怎么没见过?那夜少年执剑前来,在他江府大放异彩,若生在皇城,不知是怎样的风头无双。短短数日,在山洞里烧成一具枯炭,他亲自吐的口水,问霍云昇:“我能不能把他腿砍下来带回去。”

  霍云昇拍了拍他肩膀:“江少爷何必跟个死人计较,我还得拎回去向皇上复命,缺胳膊少腿,瘆的慌。”

  瘆的慌,让人瘆得慌何须缺胳膊少腿?

  那夜薛家鼓敲三更。台子上老生一捋胡须,大喝一声:“劝千岁,杀字休出口啊~~~~~~~~~。”

  台下薛弋寒一吹茶:“江少爷莫要祸从口出,皇家之事,你我为人臣子,当知执事敬,与人忠。”

  江玉枫咧了嘴角:“与谁忠?薛将军莫非要看奸佞当道。”

  薛弋寒面不改色:“座上是谁,便与谁忠。我不信江国公想瞧生灵涂炭。”

  太子身残,绝无登基可能。皇城尽在霍家之手,若要讨伐所谓逆贼,无非从剩下的皇子中挑一个,以薛弋寒为主力召各路兵马进京勤王。

  薛弋寒问:“江少爷,你可知梁胡有多少年未战了。”

  他是太子伴读,焉能不知有几年未战?西北守军一撤,那一带无异于危如累卵。且,拓跋铣来京了,似乎与当今天子一见如故。

  当夜,江玉枫离去。他不能尽自己心里的忠,便求一个孝,力保江家不倒。薛弋寒自持有免死金牌在手,愿以自身为饵,尽快平息朝中纷争。

  前有人父义胆,后有薛凌英才。江玉枫方明白,所谓百年薛家。

  可是,毫无用处。随后之事,连见惯风雨的江闳也没预料到。薛弋寒狱中惨死,霍家要江家连手暗中追杀薛凌,只可见尸,不可见人。他的那条腿,再没好过。京中人尽皆知,江家大少爷,调戏薛府老太太义女,被薛少爷废了一条腿。

  江玉璃拉了拉衣领,也没在说话,什么人死了,什么人活着。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何故再问别人。

  直到怀周前来,江玉枫摆了摆手道:“罢了,我送他回房就行,你下去吧”。说着扶起江玉璃道:“走吧。”

  俩人到了房里,江玉枫又扶着他躺下,还是忍不住心中疑惑问:“怎么想起这些?”

  江玉璃拉了拉被子,笑了一下道:“我,那会做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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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双生面

  陈王府这两日平静的很,齐清猗基本不孕吐了。薛凌的肉干也晒的差不多,见人就让尝尝。京里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哪会有人喜欢这个,越发人人绕着她走。

  府里消息闭塞,不知江二少爷日日在齐府求见三小姐,说是自己情不能自已。先有齐五小姐被扯腰带,后有齐三小姐被人求见上门。京中人人盛传,齐府的姑娘怕是学了蛊术,

  第一天,齐世言还给上了两杯清茶,第三日直接让下人拿棒子招呼了。然江玉璃百折不挠,死乞白赖蹲齐家大门,一定要见见齐三小姐,江府的下人拉的拉不走。

  痴情之事,也见得多。但这等手段,梁朝百年也没出过几桩,幸亏江闳已不在朝堂,不然无脸见文武百官。

  齐夫人终于不堪其扰,将信递到了陈王府。薛凌齐清猗盯着自己神色古怪,还以为信上有什么,问道:“出了何事”。

  齐清猗将信递给薛凌,笑道:“莫不是当日落儿英姿飒爽,当真惹得那江二少爷动情了?”

  薛凌一目十行,大致扫了一遍,不置可否。她觉得,自己当日未必有多像薛璃了。俩人小时候就略有差距。所谓相由心生,又完全换了个装扮。江玉璃必然只是怀疑,不敢确认的,此番闹上齐府也是常理。只没想到居然说是钟情,实在好笑。

  薛凌道:“不用管他,几日就罢了,倒要叫清霏莫出门,免得又吓着”。这话不过是顺嘴胡扯,齐清霏跟齐清雨截然不同,当日是被晃的急了挣不脱,实际并没有什么女儿家羞愤感。

  齐清猗顺了她话头往下接:“倒也是,可这日日上门的也不好。不知这江国公夫妇怎么教的儿子,大儿子调戏良家,被人断了一条腿还不收敛。二儿子闹成这样都不出来管管,亏得当日众目睽睽,不然叫清霏以后如何嫁人。”

  非是江闳不想管,实在是他拿这个儿子毫无办法。以前不过言语出阁,好歹称的上发于情,止于礼。而今居然居然………他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江夫人天天在府里抹眼泪。偏那个畜生还日日去齐府,还在人门口摆张桌子饮上茶了。

  江玉枫也毫无办法,这个弟弟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无论他怎么问,都只说是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女子,务必要求进私下一叙,方能此生无憾。

  江府人人怨天,齐府里也院院不安生,齐清蔓快要过门了,被这厢一闹,觉得自己都没脸见人,成日不出门。齐清雨自然偏帮着自己二姐姐,和齐清霏大吵一架,俩人都被禁了足。

  齐夫人出面好言相劝,有道是请江夫人过来一起聚聚,免得坏了体统。偏偏江玉璃怎么求江夫人,江夫人都不敢违了江闳的意思过来,只能故作放肆的回绝了齐夫人,气的齐世言亲自出来赶人。

  没有人肯退一步,齐世言坚决不许自己的女儿会见外男,江国公严禁自己的儿子跟个来历不明的义女纠缠。

  而江玉璃,每晚坐在铜镜前,将那张脸洗了又洗。他偷到了江闳的药水,脸上的东西本来是十天洗一次,洗完了再画上新的。每次都是江闳的人带他到密室进行。三年没出纰漏,到底放松了些。他偷的十分顺畅,甚至还托人找大夫验了方子。

  夜深寂静之时,他就坐在铜镜前,先摘了面具,像做贼一样把脸上沟壑洗了个净。常年不见阳光,肌肤都带了惨白之色,皮下血丝清晰可见。

  他第一次这么关注的盯着自己脸,盯着盯着觉得欣喜,没那么像,好几处都不一样。他比那个姑娘的鼻梁更高些,嘴唇似乎也薄了点,脸上好像还多了颗痣。他不肯放过一丝一毫,足足数出来十七八处,才手忙脚乱的把面具带上。带着面具更不像了,两人不像。

  这几日没有人帮忙画脸,他自然越发小心,面具绑的死死的。他觉得自己不像那个姑娘,但还是要见一见,便天天守在齐府门前。反正自己不愁殿试,那些孔孟八股,自己在小时候就倒背如流。屋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背这些,还能做什么?

  可每晚回来,他都忍不住摘了面具去照镜子,越照越觉得像,他怀疑自己没把脸洗干净,明明最开始还不像的。

  他不敢叫人送热水来,就着凉水一遍遍的搓,将皮肤都搓红了才罢休。

  可还是像,是真的像,像到那张脸在他面前与镜子里的人重叠,分明一般无二。

  江玉枫破门而入,这个弟弟出了什么问题他不知,但马上就是殿试了,耽误不得。父亲说着不管,哪能真的不管,遣人去查了那姑娘来历,今日就要好好与江玉璃说道说道。

  第一次有人在深夜闯入自己房门,江玉璃愕然回首,看是江玉枫,手忙脚乱的去捡地上面具。

  江玉枫只愣了一下,回身大力将门关上,过来拎着江玉璃问:“你就那么多情,多情到要用这张本来的脸去勾引别人是不是。你可知,你心心念念的姑娘是个妓”?他误会了个中缘由,还以为江玉璃是怕齐家姑娘不喜欢他,竟然偷偷把自己脸上沟壑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