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张二壮搓手,想要又没立时接,薛凌续道:“这些日子张大哥多有照顾,我一去,也不知何时回来,希望张大哥的铺子红红火火,来日,我也多个地儿讨点心吃。”
说着将银票塞到了张二壮手里,道:“好了,你赶马车回去罢,将那匹马留在此处,天黑难行路,呆会就宿在客栈里,明儿个再回程,就说是我说的,让白先生补你的房钱。”
张二壮忙握紧了手,点头称过数声好,往马车尾处解了拴马绳,自个人与薛凌哈腰告别后,坐回马车架子上,一声吆喝,将马调了头往回。
薛凌看与薛暝道:“人呢?”
薛暝笑笑,放了枚铁片样物事在嘴里,一声鹰啼,四周草丛窸窣,有马蹄探了出来。
转瞬之间,二十来皮高头黑色良马横于路间,马身上人也是多是一身黑,长袍帽子扣住半个脑袋,唯前头两匹马上多了些彩色,背上人及时跳了下了行至薛凌面前,躬身道:“见过薛姑娘。”
薛凌认出是俩霍姓男子,笑笑道:“是你们。”
跟了这几天,她还是第一回 细瞧二人面目,非但不是双生之相,与霍云婉也相去甚远,估摸着并非近亲,更可能是何处远支随了霍姓。
霍知道:“小的们在此已恭候多时了。”
说着话又一人另遣了两匹空马来,站到近处见是周遂,一匹要交于薛凌,她指了指壑园带出的那匹,道:“不急,我这有马,先行一程。”
周遂称“好”复将另一匹缰绳交于薛暝,霍知道:“事不宜迟,咱们走吧,姑娘请。”
薛凌走开两步,牵过马缰,伸手上上下下抚摸着马儿鼻梁处,前额隆如山,双目突如鼓,脖如刀螂,耳如竹签,真是匹好马,是她一眼相中的良驹。
可惜这一路急赶,必定是要换马的,这么好的马,去不了平城外的原野。
她看了眼鞍配脚蹬,跃起翻身,稍抖缰绳,马登时前蹄抬起如人站立,半个身子都扬到空中,长嘶过后,薛凌在背上坐得稳稳当当。
霍知与霍晓相视一眼,笑笑没答话。薛暝对着人从挥了挥手,各自驭马退往两侧,中间留出约莫三个马身的宽度来,示意薛凌先行。
薛凌笑笑,勒着缰绳让马小步上前,却未立即奔走,而是通道间来回一圈又回了原处踱步。
看过所有人一圈后,她自摘了头上防风的扣帽,笑道:“早知你们在替我办事,我一直没见过你们。承蒙诸位过往照顾,今夜要去哪,诸位都是知道的吧。”
众人齐答“知道”,黑夜离如枭鸣阵阵,薛凌挥手止住众人声音,一指青葱,在星辉底下悠哉划了一圈弧线,凌空掠过每个人,姑娘家嗓音清理婉转,像戏文里的娇嗔花旦:"来日事成,我做皇帝。
封诸位,一字并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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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5章 洗胡沙
小儿无赖样,可喜可爱,唯不可当真,霍姓二人俱是抿嘴笑,忽而四周沉寂无声,薛凌挑眉,仍没听到回应,再看众人目光皆瞧与她身后。
薛凌跟着转头,才发现说那个赶马的张二壮不知为何又转了回来,站在丈远处,方才的话大抵也是听见了。
薛凌抬腿,轻巧从马背上跳下来。薛暝立即上前,示意他去处理。薛凌摆了摆手,自走上前,和往日一般娇憨笑道:“张大哥怎么又回来了?”
张二壮弓着身子,手抓着腰间,冷汗涔涔盯着薛凌,两股战战只喘着粗气没答话。
薛凌又指了指自己身后众人,笑道:“回来就回来,你窜出来做什么,没瞧见那么多人么?”
张二壮仍不答话,几声喘息,猛上前两步,抽出一把尺余匕首来,刀尖朝着薛凌胸口,急道:“我听见了,我都听见了,我离你这么近,他们过不来的,你小心点,你不要乱来。”
薛凌看了眼刀尖,笑道:“张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是我哪处不周到,得罪了张大哥?”
“银子,我要银子,我要一千两”。张二壮一手握刀,一手摊开,摇头道:"不,你不缺钱,我要五千两,五千两,我放你走,我什么都不说出去。
我没钱,我输了,我赌输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怕死,你不要乱来,我要五千两。"
他记得银子是在薛暝身上,一边看薛凌,一边喊:“你,你给我银子,不然我就捅死她,快点,给我银子。”
薛暝缓步上前,薛凌笑笑道:“原来如此,张大哥不必着急,咱们之间的情谊,区区五千两尔,难道还要刀剑来换。”
张二壮看看她又看薛暝,稍稍退后,朝着薛暝吼道:“你不要过来,你把钱丢过来。”
薛暝迟疑,薛凌笑笑道:“听他的,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薛暝摇了摇头,薛凌与张二壮笑道:“你瞧,贴身实没带着,不然张大哥等等,让他去问旁人取些来。”又与薛暝道:“去吧,取些给他。”
薛暝盯着张二壮没动,薛凌复催,他方转了身去。倒不是为着担忧薛凌安危,只是这人这事,未免……
张二壮心下稍松,抹着汗道:“……算算……算……我借你的……,等我赢了……连本还你。”
薛凌轻叹了声气,笑道:“无妨,只是,张大哥不是好生生的开着铺子,怎么,倒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张二壮又大力甩着刀,躁道:“没有铺子,铺子没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我能赢,我早晚会赢回来,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每天都能去,我就去不得?”
薛暝拿了钱转回身来,霍姓二人往西北,本没少带钱银,俱是大额银票,既是薛凌要,给的痛痛快快。
张二壮失了刚才谨慎,催着薛暝道:“拿过来,快拿过来,快点。”
薛暝见薛凌仍站的随意未丝毫防备,到底担心刀尖不慎划了她,站着道:“你休要再动,我给你就是了。”
张二壮反疑他使诈,刀尖近乎戳到了薛凌脖子上,尖叫道:“拿来,快拿来,你他妈少玩花样,快拿来。”
薛凌伸了只手,微仰着脖子笑道:“不妨事,给我吧。”又转与张二壮笑:“我拿与张大哥。”
那只手在蒙蒙月色底下洁白如玉,薛暝拗不过她,压着步子上前,将手中两张银票往薛凌手里递,目光看着张二壮道:“你别动……”
话没说完,腰间一紧,他自惊恐莫名,垂头功夫,“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地上来,紧接着额前一湿,再抬头,张二壮直挺挺往下倒。
薛暝一手将银票收回来,薛凌握着刀笑眯眯站旁边,看他一眼,上前缓缓弯了腰。
血无声蔓延开来,张二壮还有气,胸膛起伏拉扯着刀伤一张一合,左脸下方起,右边腰身止,人几乎被斜刀砍了个透,连下颌骨处都砍了个豁口来。
他看头上人影,是有些差,不是往日姑娘模样,但脸……好吧,脸也差了些。
见了鬼了,壑园那个娇滴滴花骨朵样儿小姐去哪了,自己本来也只是想借些钱的啊,她不是个大夫吗?
“给他。”他听见薛凌说。
应该是人没动静,他又听见说:“给他呀,我不是都应了给他么。”
那跟着的男人舍不得:“各处都不太平,必定粮少马贵,咱们一路走着,恰是要买这些的,何必与他赌气。”
薛暝历来是个省钱的,往日薛凌大多不喜,今晚居然高兴的很,拍了两下巴掌说“你说的还真是,粮总能抢点,马这玩意儿是真不好找了。”
市面上能用的,基本都要被征到军中去,想抢是不能,唯有财帛动人眼换换,她不再劝,另道:“那刚刚问谁借的,我去换,总不好还没走呢,白拿人家银子。”
张二壮听得男人说是“霍什么”,随后脚步声远。死亡还没来,但疼痛开始铺天盖地的蔓延,他记起薛凌确是壑园那个小姑娘。
是对的,是对的,声音是对的。一指就是这个声音,十七八的姑娘家,未成人妇,一把清水嗓子,一听就是个没吃苦受罪的……没吃苦受罪……
没吃过苦,受过罪,该死的贱货。
这些生来就锦衣玉食,大把银钱的贱货都该去死,早该绑了这贱货卖给哪个杀猪的,要壑园花钱赎也行,早该喊人一起将她绑了。
她不去赌坊,自个儿怎么会去啊。他要去抓刀,只伸了伸手尔。
薛暝将一张银票递与霍知,他笑与薛凌道:“姑娘好快的手脚,方才我还计量着要问薛兄每日拿三厘利钱来使呢,这可是要不着了。”说完才伸手要接
他一直关注着事情动态,瞧的清清楚楚,薛凌伸手貌若要接银票,实则伸手抽了薛暝腰间佩刀,手未收,抬脚踢了那蠢货手腕,随即双手握刀,差点将那人劈成两半。
手脚之快不说,更重要的事,薛凌是斜劈,人脏器皆在腹部左右,这一刀下来,近乎所有脏器贯穿,远比捅一刀致命。
霍家姑娘与白先生都着重提过薛姑娘出生于武将世家,但两人完全没说她身手如此之好,再瞧方才她貌若被那蠢狗制住,不免霍姓二人生了些看热闹的心。
现想,实不知那倒霉鬼怎么回事,能来送人,必然是熟悉薛凌的,居然能做出拿刀挟持薛凌要钱的举动来,明显打斗之间,全无招架余力,躲都不会躲。
眼看着银票要到霍知手上,薛凌“唰”一声抢过,笑道:“这么说来,倒不能还你了。”
霍知接了个空,惊讶看着薛凌得意扬了扬银票,道:"原以为你借给我是情分,哪想到你是为着利息。
我有个伯伯说,人最怕所求落空,你没求到利息,将来定要怨我。不若我先收着,每日按五分利算给你。
你何日来要,我何日予你。"
说罢将银票捏做一团,与薛暝道:“给他记账上,咱们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断不能亏人一分一毫。”
而后仍是利落上了吗,再侧脸回看,张二壮躺在那已没了生息。几日来的压抑隐忍,那柄刀总算从心上挪开了些。赌么,愿赌服输。
她问薛暝:“要不要换身衣裳。”刚才应该是溅了些血。薛暝道是“无妨”,只从马搭子里取了个瓶罐往伸手倒了些什么,应是掩盖血腥气。
壑园里含焉泣不成声,抱着箱子问:“她是这么说?她当真说给我?”
底下人面无表情说确是上头交代的话,若有万一,这些东西都是姚姑娘傍身的东西。
含焉又哭闹一回,她月月做着永盛赌坊的账,无比清楚这所谓“傍身”的东西价值几何。听这交代,还以为薛凌要去死一样。
张二壮,只是上头一笔而已,甚至不值得管事的问问“怎么今晚那只肥羊没来”。他本非鬼,无非是常日送薛凌来往,见的鬼太多了。
薛凌心满意得扬手,喊众人:“走!”她自先“驾”了一声,薛暝周遂点了火把紧随其后,再是霍姓两兄弟,再是旁人,众马其奔。
天上有弦月,月弯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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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6章 洗胡沙
按脚程,这一行应该是要到寿陵处方歇脚,孰料得众人跑马约半个时辰后,进入一处山谷,谷道笔直延伸如黑暗里,薛凌老远就瞧见有一人影站在路中间。
此处别无岔道,百姓官家路唯此一条,她马蹄未停,心中疑惑,一手扯了缰绳稳住身子,右手缓缓垂下,暗想不管是谁,单人尔,马踏不中,她只需扬手,亦可斩人与马下。
唯一值得上心的是,自己出城,也算桩秘事,所知者不多,怎么会有人大半夜的守在这,不知暗中可有埋伏。
再近些,那人听见马蹄声,赫然张开双臂,妄图拦住去路,大有不似不休的架势,薛凌只看见是个男子身形,催马愈快。
若是道路两旁有人涌出来,哪怕绊住了马脚,惯性也能将自己甩出很远,不至于立时受制于人。占得分毫先机,便多些胜算。
她既没停,身后浩浩荡荡皆是没停,直到方寸之间,薛凌扬手示意身后勒马,自己亦将马缰扯紧。
山谷之间,马鸣回声悠远不散。霍姓二人相望一眼,心照不宣,今夜走的这路实在蹊跷了些,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摆以一当十的谱儿。
薛暝不敢掉以轻心,凝神听罢四周动静,方催马小走几步与薛凌平齐,轻声道:“有旁人,两三而已,不足为虑。”说罢他朝着那人瞧去,大吃一惊。
竟然是,江府的小公爷。
大晚上,这二世孙子倒霉鬼不在府上好好吊命,荒郊野外来拦薛凌作甚。缓过神来又松了口气,谁来坏事也不可能是这病秧子来坏事,多半是来传话的。
他看薛凌,薛凌抬手,与身后众人道:“尔等先行,我与国公府上的小少爷有些私事要说。”
霍姓二人方知站着的是江国公府上小儿子江玉璃,以前俱没见过,也未细了解生平,然琉璃郎的名声,京中大多听过的。
多病,善雕,草包,天子想拉拢江府旧支,这位便得了祖荫登榜,故而探花入朝。
薛家姑娘和江府牵扯,二人也是知道的,不过听来俱是已经死了的江闳和江玉枫做主,怎么这会,扶不起来的那个站到了这。
本想再留,薛凌出言赶人,他二人不好赖着,率旁余人绕开薛璃奔腾而去。薛凌又偏脸与薛暝道:“你也走,出谷等我。”
没等薛暝解释,又道:“我与他有些私事,无妨,你去等我吧。”薛暝无奈,只能将手中火把递与薛凌道:“谷底路黑,我在前方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