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鲁文安大怒,连人带门一脚踹到了院里。霍知纵武艺在身,然人不是铁打的,一经落地,翻了半天才爬起身,坐在门板上,嘴角血滴如雨。
要不是孟行将鲁文安拦在了台阶上,估计他压根没机会爬起来。然鲁文安暴怒未休,孟行不能下重手,几个推攘,又奔霍知而来。
霍知仰脸,仍由鲁文安将他提起,合着血沫笑道:“够了,停手。”
鲁文安反手将人在次砸回地上,霍知捂着胸口,语气未改,懒散样笑:"我与拓跋有约,午时三刻回不去,就将余下的宰了。
你猜,他会先拿谁开刀?"
鲁文安甩了甩手上血,站了片刻,冷道:“那你回去,说我明日去接她。”又转身与孟行道:“将他丢回去。”
孟行这才走得几步上前,霍知伸了手,笑道:“劳驾,将军扶我一程。”
孟行盯他片刻,转身与鲁文安道:“胡人斩我去使,此人不忠不义,投敌叛汉,死有余辜,为什么要放他回去。”
鲁文安垂头,胸口起伏不定,半晌道:“丢他回去吧,杀了没什么用,丢回去还能拖延两天攻城。”
霍知嗤嗤笑过两声,自个儿爬起来,见礼道:“劳驾将军,送我一程。”
鲁文安叹了声气回屋,孟行并未出言再劝,等人进去后,霍知道:“多谢将军方才拦了一拦,实没料得城中如此脾气,不像主将。”
孟行并不看他,道:“你最好早点走,不然,恐怕没人拦我。”
霍知再笑,依言走在了前头往城楼上去。登道过半,却从衣襟处去取了一封书信来,擦了擦上头浸染的轻微血迹,伸手递往一旁,道:"此物送与将军。
平城南出过鸟不渡后转道往西行百里,是为幽县,那里城小,非重地,古来无驻兵,只些许卒子听事尔。
然该地依崖行水,且宁城与乌州烽火台途经此处,故墙高守固。它日若将军进不得宁城,不妨绕道看看此地。
城中县佐杜缙是我旧友,在下曾于此处囤了些许粮银,一并送于将军。唯求将军将此信带到,信中所书,是在下与旧友情谊,另附幽县舆图,供将军识路。
天下稳定之前,估计也不会有人去争那寸土片瓦。三四千人吃喝不多,应能无恙撑个一年半载。"
孟行没接,那书信如人脚,一步步踩着登道到了城楼上。霍知手中忽空,他捂了下胸口缓解疼痛,方转身笑道:"若将军出城门后直接往西南向去,则更省脚力。
驻城只须营兵,这平城里久耗下去,千匹战马的下场只怕是充作军粮,还请将军思之……"
孟行指了指城墙边:“你走吧。”
霍知看着那封信在孟行手里揉成一团,拱手作礼,笑道:“谢过将军救命之恩,而今世道飘零,还请将军保重。”
他依着来时样,艰难跨进筐子里,孟行眼睁睁看着人滑下去,手里纸团捏了又捏。直到城边戍卫将筐子扯回来,他方往城楼底下走,没走几步,停脚迫不及待将信展平。
没拆,却是捋了又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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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3章 洗胡沙
雁过无声,霍知回胡帐时,离午时三刻还早。拓跋铣沉睡未起,显是跟他根本没什么约定,甚至都不太关心结果。
坐立难安的那个,是薛凌,远远看到马匹过来,她即小跑迎上去,不等霍知停马,便扒拉着缰绳急问:“如何,他听了吗?”
良马不喜第二人驱使,又往前小走了几步,薛凌一并跟着移步,霍知道:“姑娘勿急。”说着话下了马,一个站立不稳,又咳出些血来。
薛凌松开手,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他不能打你吧。”霍知才想说无碍,却见薛凌脸色忽变,冷道:“是那俩蠢狗干的,是不是。”
霍知摇了摇头,仍道:“不妨事,磕着了。”
这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薛凌听来却是默认,气道:“早说那蠢狗不会轻易罢休,等去了宁城,我一并杀了他。”
霍知心下暗道:果然是情分非浅,一个觉得自家儿子做什么烂事儿都是被人骗着做的,一個觉得什么烂事都不可能是自家老爹干的。也就是样貌差距甚远,不然定要猜是亲生的。
薛凌浑不知他所想,又明媚笑道:“如何,我伯伯如何。”
霍知指了指帐子里,道:“总不好站在这说话,咱们边回边说。”
“也好。”薛凌看了眼里头,自个儿在哪都有四五条狗盯着,站哪区别不大。
霍知将马系在外围,一边与薛凌往里,一边将自己与鲁文安对话寥寥说了大概,却没说鲁文安如何应答,只道是“想来安大人难以一时决断,说是明日来接姑娘,应是要亲自与姑娘再作计较。”
薛凌一时心惊肉跳,垂着头问:“他当真要来。”
“确有此言,他说是明日来接你。”
“那你看他……是要退,还是不退。”
霍知笑道:“我见安大人深明大义,又是重情之人,当不会看着一城将士白白送死,姑娘这几年艰难负重,在下都已一一说与他,功成垂败之际,萍水君子,亦要成人之美,何况您二人情分呢。”
薛凌停步急道:“你说与他什么了?”
“自是……”
薛凌抢道:“哎呀,什么破事你就说与他,他说什么。”
霍知笑道:“安大人什么也没说啊,还是撤兵要紧。”
薛凌自松了口气,默念道是“还好”,这才往里续往里,走出几步道:“伱说的是。”想罢一阵,又道:“你说的对,这地儿本来就不该守,若是宁城能援,守久点当然可以,当做追击胡人的据点,问题是现在宁城根本不可能有援兵……”
她抬头看霍知,问:“他明日真来接我?”
“今日安大人确这么说,在下绝无虚言。”
她适才彻底轻松下来,笑道:“是了是了,我就说……他肯定要来接我。”说话间又捏了两下手腕,直到了住处帐子,薛凌方转头道:“幸亏是你去,我去全完了。”
霍知颔首道:“只是姑娘不得去而已,若是姑娘去了,没准什么话都不用说,安大人就要退了。”
薛凌笑意愈盛,乐道:“没那种事,我怕他骂我,有些事不好说,还是你去的妥当,起码今日能睡个安稳觉,咱们的小命算是保住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眼看薛凌要帐子,霍知忙道:“姑娘稍后,还有一桩要说与姑娘。”
“嗯?”
“安大人愿意撤兵固然好,可姑娘想想,咱们的样貌,孟行已然一清二楚。若是他们退往宁城,来日你我如何近到沈元州身边呢?”
薛凌抬出去的脚又收回来,想过片刻,凝重道:“你不说我倒忘了,的确如此。”她轻点着脑袋,自言自语:“我杀了霍云旸本就跟他结仇,前儿他来,我又动了手脚,无论如何不能放他回去。”
霍知道:“正是如此。”
“那你有何高见?”
"那要看姑娘如何抉择,是希望平城兵力得存呢,还是保安大人一人即可。
如果姑娘是希望安大人将平城兵力收作亲兵,明日不妨与安大人商议,将与霍家关联之人尽数屠尽,然后连夜撤兵,绕路往别处,我自会与人商议相迎。
如果姑娘只保安大人一人即可,那就跟拓跋铣商议,在宁城附近设伏,待城中撤兵一至,趁乱杀了孟行等人。
只如此一来,沈元州为了防止接兵之时胡人趁机攻城,必定不会开宁城城门。
平城残兵,要么作鸟兽散,要么,悉数阵亡。"
薛凌紧了紧手,道:"今日早间你还跟我说赶紧劝人往宁城,怎么跑了一趟,就来跟我说要往别处,疯了你,往哪去。
何况,沈元州怎么就一定不会开门了,万一沈元州亦在城中部署,欲开门出兵和平城人马里应外合取拓跋铣首级呢。
前日我让拓跋铣绕道先行往宁城,他不肯,不正是为着这个原因。去宁城最好,咱们到了有人可用。"
霍知道:"早间事急,小人想的不周到,姑娘也是性情中人,被故人绊住了心思。换了往日,你定能想到,若平城不撤,拓跋铣先行绕道去,则胡人兵马被围于平城与宁城之间。
可现在是平城先撤,胡人大批兵马肯定会在其后跟着,去埋伏的,两三千精骑就够了,于胡人兵力来说,九牛一毛。
沈元州得知胡人大军随后,还会冒险开门吗。宁城如今在册的兵卒,多不过五万之数。他而今南北受敌,根本不敢将其他城的兵全部调来抵御胡人。
平城纵有几千精兵,却是原霍家治下,既已然落入胡人包围,但凡沈元州有点脑子,就绝不会开门。
这也是为什么胡人兵马只可设在宁城近处,离的太远,就威胁不到宁城,那沈元州还真有可能派兵出城救一救。"
薛凌沉默,霍知又道:"姑娘决断要快,你看,昨夜才发此事,今日胡人就休了攻势。以姑娘智慧,难道真的相信,拓跋铣是在遵守什么三日之约吗?
分明,他是断定平城要撤。他自南下以来,还未尝胜绩,急须功业,岂会眼睁睁放一批人去给沈元州用。
分明是在另做部署,往南地设伏。只等平城撤过去,他这里尾随其后,宁城开门,他就攻宁城。宁城不开,他就联和伏兵诛这数千人马。
姑娘应该清楚,沈元州非心慈手软之辈,他不会开门的。"
薛凌仍未答,霍知又低声道:"对错与否,今夜便知,姑娘可往高处,看是否有寥寥星火,离营往南。
这些人,定是胡人骑射好手,就算到时候沈元州开门出兵,他们只需快马往散地,依然可以全身而退,绕道回营。
与其说他要去伏平城撤兵,不如说这些人,就是去诱沈元州开门的。当日咱们初来胡地,姑娘也是听见了,拓跋铣熟读兵书,曾言不如以轻骑自抵其城,彼见步兵未至,意必宽弛;吾羸形以诱之,彼或出战,则成擒矣。
所以,这些人究竟去干嘛,姑娘稍稍思之,必然心如明镜,无非是突遇安大人,急着了。
咱们主动与拓跋铣议及此事,尚能为安大人保住一线生机。若是不闻不问,刀剑无眼,结局未知。
当然,安大人愿往别处是上上之策,只是,无论姑娘作何打算,明日皆要细细说与安大人,不可半点遗漏。"
薛凌仍没出声,霍知噗嗤笑开,手揉了揉胸口处,换了个轻松口气道:“姑娘倒也不必愁容满面,古来大道艰难,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真若只求个逃命,还是有法子的,撒手一身轻。”
薛凌捏着右手腕不肯放,半晌道:“我为什么要撒手。”她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逃命?”
说罢撩帘进了帐子,薛暝在角落处半睡不醒,听见脚步立时睁了眼,看薛凌脸色不佳,猜是去平城的人回来没说什么好话。
犹豫片刻起了身走到近处问:“如何。”他本没歇,是薛凌说不养着点打起来都没力气,这才稍微躺了躺。
薛凌冷冷淡淡的瘪嘴:“不如何,好死不活。”
帐子外霍知笑笑离开,回到住处霍晓亦是急问事办的怎么样。他捂着胸口,比方才难受许多,哑声道:“两个人总有一个要走的。”
“怎么会有两个。”
“一个求生的,一个求死的。如果明天那个求死的不改变主意,那就让他去死好了,咱们跟着求生的走就是。”
霍晓稍放心些,查探近处无人,方轻声道:“这事儿难办,早说直接去宁城,杀了沈元州就行,你非得跟着来这,困住了。”
霍知道:“各有所得,她说的没啥不对,真能找着碣族的小王爷更好,事出突然,没得找而已。真个儿就打起来了,谁知道沈元州手底下兵好不用,打输了还怎么和京中剩下来那个争。”
霍晓不言,霍知叹了声:“可惜了,小儿持金,抢不得,难哄。”他看自己的把兄弟,笑道:
“没办法啊,世事难求全。”
午后风声又起,吹彻闲云乱碎。薛凌在帐子里来来回回踱步良久,时不时冒出一两句:“他定要骂死我。”
薛暝猜这个“他”指的是昨夜老不死,但无论是谁,该不至于能将人骂死。可惜薛凌全听不进劝,直到周遂来传,说是拓跋铣醒了她方停脚。
薛暝要跟着前去,薛凌未许,只道是去的人多也就是躺一堆,不如各自散开点,好歹不跟人抢地儿埋。说罢临出门又自嘲了句:“得亏不是姓薛的在,不然要砍死我。”
她看手,无端又想:姓薛的在这,没准已不是自个儿对手,谁砍谁的,说不准来。
而后摇头,站到了拓跋铣面前。说是醒了,实则人还没起,宽阔地上铺了丈余长半丈宽的柔顺皮子,拓跋铣人裸上身,搂着一个胡女笑问:“何事。”
薛凌甩了甩手,道:“霍知与我说,平城会撤。”
拓跋铣笑开来,拿下手拍了一掌,道:“本王料也要撤,倒不是你面子大,他们守这等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