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是他带我来的。”
沈元州只当她谦辞,交代唐涧快些领人去歇下,不忘跟薛凌道:“许多屋子久久空着没住人,可能生了霉气,且担待一下,明日再命人打理。”
他自问心正,当年沈家对薛宋案全无愧疚,今日又和薛凌成了同病相怜人,自个儿说是称王,来日未必说不得开朝,自己早晚要杀进京去,薛凌来投奔自己,乃是同仇敌忾,理所应当。
薛凌回了声无碍,唐涧进里屋喊了陈泽出来,领着一行人往后院去。几个走廊后,离沈元州已有老远,薛凌方将手中锦囊还与薛暝拿着,身份这种事,今晚算是暂时瞒过去了。
陈泽且走且看,不停问是什么地方。唐涧偶尔答,偶尔不答,夜风徐来,推着薛凌走到了去岁霍云旸烧纸钱处。
唐涧指了指前头道:“到了。”
薛凌一声笑,好像是听到霍云旸说“希望断七之日,我可以,把你也烧给我爹”。
这个希望没能成真,如果沈元州知道了沈家之死的真相,他能不能忍着自个儿到沈伯清断七?
“时宜”二字,就想置身事外,未免过于慷他人之慨。
耳旁陈泽高呼一声:“可算是到了,这七弯八绕,不找个轿子来抬,我生下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今儿这罪是把一辈子的受完了。”
唐涧嘲笑几句,另对薛凌指了进院最外的倒坐房道:“底下兄弟就睡这怎么样,再往里头是二重院,安静些,你看你安排。”
薛凌点头,朝着周遂努了努脑袋,霍知笑道:“这样,我也在外头吧,入乡随俗,不必讲究。”话落招呼众人去。
得了薛凌首肯,周遂领着人去了屋里,唐涧又领着薛凌薛暝和陈泽再往里走,过了垂花门,冲薛凌道:“看你几个细皮嫩肉,特给你选个好的,别说咱不照顾,这里头……”
话说一半,檐下处窜出个猛狗样东西,并着一声低咽朝着薛凌飞扑而来,哈气声转眼就到耳边。
各人全无防备,压根没看清是啥,唯薛暝随时顾着薛凌,一手将人扯开,拔剑要砍,忽记起这是个畜生,肯定是此处人养的,砍死了不好交代,只带着剑鞘劈了一记。
按说寻常畜生挨这一遭,怎么也得夹着尾巴屁滚尿流窜开,孰料得这玩意全无感觉样,只稍偏了偏身子,没扑倒薛凌,倒将旁边陈泽按倒在地,口流涎水,呜呜声渗人。
几人还没回神,又飞出来个真正的狗,尾巴摆的像个拨浪鼓,冲着几人狂吠。
唐涧叫道:“哎哎哎哎哎哎哎,这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说话却没伸手将那玩意从陈泽身上拉开。
薛暝与薛凌始看清伏在陈泽身上的是个半丈长花皮豹子,皮色亮的像要滴油,在陈泽身上脖颈间来回乱嗅。
陈泽吓的双目紧闭手脚乱划问:“什么玩意儿,什么玩意儿,什么玩意儿咬我。”
唐涧还在“哎哎哎哎”,屋檐处一姑娘家连滚带爬跑出来,一头乱发问:“啊啊啊啊,怎么了,他怎么咬人了。”
跟着冲到那狗面前狠拍了一巴掌喊:“不准叫”,又往陈泽处两只手揪着豹子耳朵往上猛拎,一面喊:“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一面笑的比哭都难看,给众人说:“他不咬人不咬人,不咬人的。”
薛凌顿时叫苦连天转了脸,妈的,齐清霏怎么在这。
方才认出是个豹子就道不好,现听见人声更加确定无疑。唐涧貌若不满,实则逗弄道:“齐将军你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将这畜生放出来。”
齐清霏总算将那豹子从陈泽身上扒开,又整个人双腿分开坐在其背上,死死按住哭丧着脸冲唐涧道:“我都睡了,他俩忽然起来,就冲出来了,你可看见了,往天他不咬人的。”
她不减齐府性子,好像还愈加放肆了些,气呼呼冲着陈泽喊:“你是不是藏什么东西在身上了,鸡鸭还是兔子,不然专咬你,还不快拿出来。”
实则那豹子对陈泽并不感兴趣,不然齐清霏未必能将它拖起来,现虽被按趴在地,仍昂着头一双橙黄眼珠子透亮往薛凌处瞧,刚才大抵是扑错了人。
幸好众人注意力并没在豹子身上,也就无人看薛凌,都只关注那倒霉鬼。陈泽感觉到身上空了,缩脚往后退出许多,摸着院门框才睁眼。
结果看见个球样脑袋在自个前面,张着嘴哈气,吓的又是一声大叫,跟着往后退出好些,屁股都坐到了门框上,连声道“自个儿身上啥也没有啊”。
齐清霏抓着耳朵将那脑袋又大力往上提了一提,道:“说了它不咬人,你跑什么。”
薛暝这会才注意到薛凌躲闪,轻问:“怎么了。”
唐涧听见话,与薛凌笑道:"这是原京中齐世言家的姑娘,不好好的在家端茶倒水,非说要当个将军,前些日子来的,也住这。
地方上,咱们就不要说什么男女不便了,反正你住不了几天,又不是一个屋子,先这么着吧。"
他指了指薛凌,跟齐清霏道:“这也是来投奔将军的,暂时住这,过几天就走,齐将军没意见吧。”
齐清霏全未管一旁站着的是谁,门口处夜色沉沉,几个人都是男子样貌,晃眼间相差不大,她随便摆了摆手,抱屈道“我哪里敢有什么意见,你们别对我有意见就成”。
那头陈泽再三说豹子要吃人,她正忙着掰扯,吵的不可开交,顾不上旁人。
沈元州认不出自己正常,但齐清霏肯定能认出自己,薛凌抬手作咳嗽状与薛暝道:“我们先进去吧。”
她用的男音,兼之陈泽摇头大喊“我住外头我住外头,这住不得”,齐清霏气的只拎着那豹子头往人跟前凑,只顾重复道是“说了不咬人不咬人”,对薛凌声音毫无反应。
她留下来不容易,生怕被赶走,这要是新来的讹上了自个儿,沈元州肯定不允许自己留在宁城,是尔定要跟陈泽争个高下。
唐涧不知那豹子如何冲出来,且往日是没见过这东西发狂,只当是夜晚来了生人故。笑与薛凌道:“那你们先进去”又喊齐清霏:“齐将军在这守着先。”
底下人都识得齐清霏,故以“将军”这个称呼日常打趣。沈元州留她,一是赶不走,二来失了幼妹,见她年岁与其相仿,聊以慰藉,是尔人住这有小半月了。
薛凌侧着身子有意避开,跟随唐涧进到屋里,唐涧道是“先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听到号角也不用着急,这几天胡人攻城,早上聚兵是常事。”
薛凌点头,他便转身退了去,薛暝复问刚才为何,薛凌关上门,行至窗前,拉开糊纸,看院里唐涧正和齐清霏笑闹说啥,陈泽还坐在门口摆手不肯起,
那狗坐在一旁,舌头伸的老长。
她气叹的比那狗舌头更长,凝神听罢周遭无人,方无奈轻道:“我以前在齐家住过。”说着指了指了窗外:“那蠢货……定能认出我来。”
薛暝跟着往外看,又听薛凌道:“她认不出我,那俩畜生估计也要认出来了。”撑了一整晚的那口气散去,人又像瞬间要垮掉,她自撑着窗棱处,嘲道:
“可能这种事,就叫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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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7章 常
薛暝对她在齐府时的经历所知不多,当初送齐清霏走时,他也还没跟在薛凌身侧,只知道齐府下场不太好,以为是薛凌手笔,为此自伤。此情此景,找不出旁话,劝道:“巧合而已,何来报应。”
薛凌透过糊纸再看,唐涧和那齐清霏似乎甚是交好,两人说笑间,齐清霏乐的手舞足蹈。应是看着豹子真不咬人,陈泽伸手要摸未摸,在那躲闪试探。
军中枯燥,城中苦闷,有这么个小姑娘闹,招人喜欢也是常理。只齐世言死了也没几月,不知齐清霏得到消息了没。
按理说应该是得到了,跌于高台,殁于陋室,焚于汹火,她知道自己爹死的这么难看,居然还能笑出来?
薛凌久不答话,薛暝又道:“她来是她要来,与咱们毫无关系,为何苛责自己……”
“不是她要来,是我送她来。”薛凌松了手,耸肩无谓道:“随便吧,随便吧,随便找个地儿歇了,再想后事,总之,白日若给她瞧见,这活儿就干不下去了。”
她往里屋走,薛暝跟上又听见她自言自语:“真是怪的很,以前是假的,怕人认出真来,而今是真的,怕人认出假来,太怪了。”
薛暝不知这些过往,听来也没觉什么报应,反心下生疑,好端端的,薛凌将个小姑娘送到宁城来做什么,用的上还能说过去,这会分明是只能添乱,解释不通啊。
再听薛凌语气多有自艾,他不敢细问,另轻道:“也许不是如此,不然我着底下再仔细查查,她究竟怎么回事。”
此处到底不如京中讲究,两进屋后只有桌椅床榻,别无他物,连個屏风都没摆,薛暝不好一直跟到底,见她迟迟不回话,又道:“那今晚就先……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他看薛凌这几日也是憔悴的不成样子,心下着急,低低说得一句:“实在熬不过去,让她闭嘴也可以。趁着现在……”
他想的是趁着现在沈元州等人戒心不重,杀个小姑娘,用不了多少手脚。薛凌抬手止住后话,连骂人的力气都不想使,只道:"别说这个,别说这个。
先说明儿早间的事,咱们住在一处,起来就要碰面,以我对她的了解,胡人攻城,她肯定要去城墙上站着,我们初来乍到,沈元州一定也会让我去站着,怎么都躲不过。"
薛暝打断道:“那如何是好。”
薛凌按了按手,道:“你别说话,让我说完,说完咱们各自找地方睡。”
薛暝点头,薛凌道:"去找霍知,跟他说说这件事,让他交代陈泽明日早间出城去运粮,咱们跟着一道儿出,辎重难行,路上耽搁些,回来就是晚上了。
我看陈泽和清霏闹得不可开交,他定是有意讨好清霏,以那蠢货的脑子,要落个不打不相识,这样可以把她也带上。
先看看她能否认出我来,如果是全然认不出,最好。但凡有一点苗头,就在城外与她商议,可以避开麻烦事。"
她顿了顿,垂头道:“她肯定信我,交代之后,不会坏我事的。可以了,就这些。”
薛暝点头退去,薛凌长舒口气,伸手摸着床榻坐下,良久自寻了个宽慰,至少这破烂地方不是上回来住的那间,老天的玩笑还没开到最烂。
她睡不下,又往外头窗户处瞧了瞧,果然那三人已经相谈甚欢,陈泽两手抓在豹子身上,狗在齐清霏身旁仰的四脚朝天。
纵听过周遭没人,难保唐涧警觉,她也没敢久看,甩手复去了里屋,囫囵躺下,是闻着一股霉臭味,对比起来,去岁霍云旸在此还周到点。
昨夜在客栈睡的也算久,这会有事挂心,更是毫无睡意,翻来覆去许久,各种稀奇古怪念头悉数往脑子走了一遭。
记得当时齐清漪走的时候,说是有家眷往开阳接齐清霏。就算没把人接走,齐家人该不会把她孤身留在这头。
但今晚齐清霏折腾这么久,还没见人出来照料她,显是她一个人居住在此,要么……是齐家来接她的人都死了,要么,是她自个儿偷跑出来的。
看她样子,不像经历过大事,薛凌伸手捏了额头,断定人是自作主张来的宁城。恰逢南门没闭,一路窜到了这里。
她又生自怨,恼于当时就该想到这烂事,齐清霏日日叫嚷要上战场,可不是早晚要凑到沈元州前面。
雨……那天在下雨,送齐清霏走那两天京中在下雨,自个儿是为了什么送的她走?
是宋沧,是因为宋沧……就算是因为宋沧,大可将人拎回去丢给齐清漪看着,自己怎么会把人放到这来,怎么当时犯了这种蠢来。
古来成败难描摸,此后无计,便悔当时错。
她睡意渐来,记不起当时,不是为了宋沧啊,不仅仅是为了宋沧,她是为了齐清霏拿着剑,招摇恣意说“要当个将军,岂不比将军的妹子更好”。
自个儿当不得将军,为什么要拦着别人去?
劳心更甚劳力,薛凌疲惫合眼,薛暝依着交代,待唐涧三人散了,方出门寻了霍知说起此事。
咋听得消息,霍知也是愣了愣,暗想这人都赶到一处了,他是知薛凌在齐府呆过,却不认识齐清霏。
且那会也没往里院去,虽听着些闹纷纷,但薛暝没喊,底下当然就没刻意凑上来看,到底这是别人的地头,过于惊醒容易惹人生疑。
如此只得将躺下的陈泽又提溜了起来,说是“事态紧急,多一天就多一分变数,明儿赶早将粮运进来。”
陈泽虽喊了两声累,还是快活应下。他仍宿在里院偏房,跟齐清霏两墙之隔。
薛暝有意提起,与霍知道:“轻声些,这院里有只凶猛豹子,认生,别再扑出来了。”
霍知心领神会,符合道:“哪有这种事,原上岂能跑豹子。”
陈泽兴奋插言,连声道:“真的真的,还是个姑娘养的呢,刚才没把我吓死,哎,”他推了薛暝一掌,道:“你不要胡说,那豹子不咬人。”
霍知顺势聊起齐清霏,闻说也是客居在此,张口不离要当个将军,霍知道:“那正好,不妨邀她明儿一道,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且让我看看,这小将军有几分本事。”
陈泽称好数声,只说天亮就请,霍知称晚喊早睡,薛暝垂头往里。不怪薛凌多心,他也想,陈泽之蠢,近乎伪,更像是霍知下人,事事听令。
他看里屋,薛凌似乎已经睡熟,自己也找了个地方躺下。第二日果然早早听得城中号角,然并不凌乱,属于常规性往城头调兵尔,薛凌醒了未睁眼,直到听见有人敲门。
起身看外头天还没亮透,稍后薛暝转进来道是“霍知在外等候,一切都妥了”。
薛凌道:“都谁去?”
“说是沈元州拨了100兵,另简车五十,就咱们和那位齐将军去。”
薛凌点头,早料到如此,沈元州虽信了自己身份,却没全心接纳,必然有试探之举,押送粮草正是绝妙机会,自然要全权交给自个儿来办。
她换了衣衫,念及城中不便,拿布条小心缠了左手,与薛暝道:“你让霍知跟清霏走前头,避免我与她在城中撞上。”
薛暝应下,道是“桌上有吃的,用些再走”。薛凌依言去,吃得两口,唐涧来传话,大抵是沈元州的意思,道:"本来我也跟你们去,但是胡人又聚集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