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她也劝陈泽赶紧走,没奈何人不肯,道是“沈元州没死,到哪都是提心吊胆,不如再这吊着,起码那豹子有根骨头嚼,就有他一口气喘”。
几天下来,他也识得薛凌姑娘家身份,打探着问:“你是不是……那齐将军亲……”话没问完,薛暝将人拎到了一边去。
薛凌撕着肉干往宁城向看,将军将军,活着是個调侃,死了到成真了。
时间一晃到了月十二晚间,薛凌捧着个兔子腿吃的满嘴生香,因这几日无事,薛暝往远处走,引了火,还弄来些盐巴,烤熟之后再拿回来给她,刚好只剩微微热气,惹得那豹子和狗双双坐着等。
月上中天,一声骨笛在远方响起,薛凌立时丢与那蠢狗,站起身,周遂快马已到了面前,道:“人马上就过昌县了。”
她笑笑滑了恩怨出来,早料到沈元州必是晚间过来。薛暝一手拎了陈泽,将人甩到马上,道:“带着马和那俩走,走远点。”
陈泽听薛凌提点过,有豹子在,就怕沈元州等人的马会警觉,到时候必须走。他顾不上会不会骑马,赶紧喊了俩畜生往远处落脚的地方走。
不足半刻,周遂霍知归来,马背上各有一具尸体横放着,滴了一路血,薛凌接近,还能感觉到身上热气,其穿着的,居然是百夫长甲衣,霍知办事果然周到。
她指了指水边:嘟囔道“要这么多干什么,丢过去。”又奇怪问了句:“其他人怎么没回来。”
霍知努头,底下人将尸体往水边抗,他要张口,薛凌道:“算了,你行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赶紧藏着吧,谁知道他们快不快。”
霍知点头,仍道:“旁人绕道,先不回来,若是一齐走,沈元州查看马蹄会知道人多,我们只有两匹马,他定是以为伤者自己逃命。”
说罢方往芦苇从中,与薛凌各握了弓弩在手。又等得一盏茶时间,有七八人影走走停停出现在眼帘,其中一个时不时在下地查看,显是在分辨血迹。
沈元州手捏着薛凌写的那张纸,坐于马上脸色阴冷如铁。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和父亲信中所言一模一样。
不是同道,就是凶手。
他到昌县外,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浓,月光底下看不出一眼颜色,只能看到草湿了一片,离昌县城门数步之遥,免不得怕是城中出事,下了马想看看情况,便捡了这封无名书信来。
旁人瞧见沈元州手抖身震,皆不明所以,再看地上血迹还未凝结,伤者肯定还没走远,四处看看,血迹往东向去,走了几步,血迹一直没断。又如霍知说的,看地上草印,只有两匹马跑了。
沈元州仔细看了看地上血迹,道:“散乱的很,又不像打斗,更像是走到此处,突然被人伏击,然后逃了去,这个出血量,人估计是快死了,不然过去看看。”
他拿不准那写纸之人是敌是友,但看地上血迹,来人……似乎是背对昌县被杀,也就是人在往宁城向走。
莫不然,是从昌县出来,有什么消息往宁城带,然后被人暗杀在此?横竖思量,都得跟过去看看,趁着血还是热的,说不定能追到个活的问出话来。
他为王上,底下焉有不遵之理,且从血迹来看,确实如此,人定是走不远。一路追着过来,看见尸体前后伏在河边。
沈元州与底下皆不敢贸然上前,赵德毅主动请命往河边,一步一顿,还隔着些许距离已看清了尸体上的衣服,回头冲着沈元州道:“是底下人,百夫长,怎么会来这。”
他疾跑了两步,上前先探了口鼻,复大喊道:“这个死了。”又往另一个去,摸了摸,惊喜道:“诶,这个还有气,这个还有。”
沈元州登时心急,又听得是百夫长,更加认定是昌县出来的人,忙驭马上前,路走一半,破风声从左边来。
他反应极快,忙伏身要躲,不料霍知手在薛凌下方,一前一后各按了连弩机扩。
沈元州已然趴下,再起身又来不及,得亏底下人也已察觉,拔刀帮他挡了一支,数人齐喊:“中计,快走。”
薛凌尚有功夫笑言了句:“我早说这玩意儿不中用,我拿刀都能竖着劈开。幸好咱们这头人比他们多出俩,一对一还有剩。”
沈元州调转马头要回,薛暝等人已在背后等他,四五支箭出来,沈元州指了埋兽夹的高地,扬鞭一指:“去那。”
天地不过四方,后有暗箭,左有贼人,前方是低洼,马跑进去如入瓮,能选的就是右边一处土丘。其地势开阔,浅草一片,肯定没藏人。
乱慌慌中霍知又按七八支箭来,沈元州没伤着,底下人却有压抑痛呼,另有马匹惨嘶,晃着脑袋要挣脱马缰。
比薛凌预计的情况更好些,沈元州没扔信烟,他不知那俩尸体与各处无干,只凭赵德毅说是“百夫长”,便推断是人从昌县出来。
此情此景,多半是昌县里头有问题,放了信烟,不定来的是谁,还是先往开阔处看看情况再说。
且以他瞧来,埋伏的人肯定不多,不然大可将自个儿团团围住,根本犯不着藏头露尾。
如此想着大力驱马往高地,几人并行,踏将上去,立时人仰马翻,后头的却刹不住马脚,跟着往里跌,幸而沈元州和刘聿反应快,眼见不对,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跟着滚到一旁。
二人皆不敢久躺,立时站起,薛凌笑喊了句:“喂。”
两人下意识看去,刘聿挡在了沈元州身前,纵他身上有甲,却不是拓跋铣那种刀划难破的奇兵。
何况实离的太近了,矢利更甚剑刃,两发追着贯入胸口,他喊身后沈元州:“走……快走。”说着身子往下滑。
沈元州急忙将人抱着,远处赵德毅又高喊:“快走。”而后朝着沈元州方向直直栽倒。
各处停了手,薛凌笑看霍知:“这也太顺利了吧,不信啊,早知道我就不去宁城了。”
霍知丢了空弩,躬身道:“是姑娘计划周全,宁城还是要去,不然又怎会走到这来。”
刘聿嘴角冒血,双眼死死盯着沈元州催:“快走,快走……走。”他再也撑不住身体,沈元州抱着人跪倒在地,看着许久才抬头,笑与薛凌道:“怎么是你?”
“一直都是我啊。”
他摇头,笑道:“我不服,我信你是薛凌。是男是女,我都信。”
“我就是啊。”
“我不服,我跟薛弋寒,无冤无仇。你要抢椅子,这会杀我有害无益,我想不到你杀我的理由,我不服。”
他拿出那张带血的纸:“我父亲,家中老幼,是不是伱。”
“是我。”
沈元州摇头,笑道:“我不服,我跟薛弋寒,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说不出个缘由来,我不服的。”
她丢了弓弩,走近些许,悬剑在手,弯腰温声问:"申屠易,在哪。
我的申屠易,你把他,丢到哪去了。"
------------
第1086章 常
这名字特殊,但申屠易其人实在太过寻常,他想了一瞬,没想起来,仍摇着头笑:"我不服,就当我是个推波助澜人。
天下尽是推波助澜人,为何你要……还要千里迢迢过来大费周章诱我,我不服。"
薛凌叹气蹲下身子,背对这月光,缓缓将恩怨抵在了沈元州胸口甲胄上,笑道:"申屠易,在哪。他是我的人,办的是我的事儿,最后却被你带走了。
你跟我说,人在哪,我也去给他找个箱子装着,好歹添两捧土。"
沈元州揽着刘聿尸体不肯放,昂首道:“我不记得你说的这个人。”
“嗯?”她剑尖上移,要滑到沈元州脖颈,缓缓道:"去年,安城,碣族有個蠢狗在那。我让申屠易,去帮我办点事儿,后来,他没回来。
苏姈如说,人被你带走了。"
她停手,盯着沈元州道:“人去哪了?”
沈元州哈哈大笑:“原来你说的是屠易,原来他是伱……是你……你……”他表情逐渐凝重,而后疑惑道:"是你……他怎么会有宫里的金牌,又怎么会和苏家一处,苏家说,他是霍准……
你们……你们……"他转脸看周围,七八个人拿箭张弓对准了自个儿。他刚才还没想跑,一死而已……现在却莫名想夺路而逃。
“你们……”他看薛凌:“你……你……”
刘聿尸体跌落在地,沈元州抬起一只沾血的手,颤抖指着薛凌道:"你……你……去过棱州……是你……是你……
京中是你……苏府是你……怪不得李敬思和苏远蘅会一前一后往沈府要挟我父亲……
是你……
是你……薛落。"他甩手欲攻,趁机膝盖用力要起,不想薛凌眼睛都没眨,倾身覆手将人按回地上,恩怨破铁入肉,垂直钉了进去,只剩个剑柄在外。
沈元州仰躺在地,喘道:“是你……果然是你……不是红痣,不是红痣,是你……”
他怒急,不顾疼痛要挣脱,薛凌拔剑再捅,往复三四次,沈元州终失了气力,再未挣扎,只剩嘴里喃喃:“是你……”
不是红痣,不是棱州刺史雷珥说的“眼里有颗红痣”的清俊小郎君。是……是面前眼里充血的薛凌,和李敬思府上被热油炸伤了眼的医家姑娘。
“我还是不服。”他摇头,涌出一嘴血:"申屠易……申屠易……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我……在其位……我……我谋其政而已……
薛弋寒……薛弋寒……薛弋寒不是……我谋其政而已……我当年。"
薛凌缓缓将恩怨往外拔,疼痛让沈元州啥事清明了些,咬牙道:“申屠易跟石亓逃脱有关,我杀了他理所当然,你凭什么……凭什么……”
“那他人在哪呢?”
“在……哈哈……”沈元州笑道:“不知道了,我哪里知道个死人去向,我当时……我当时……”
当时……薛凌笑道:“当时你赶着来宁城,你把我的人,丢在荒野上了?”
“宁城……宁城……宁城是……”
“当然是我呀,我杀了霍云旸,诱你来。”她将恩怨又重重压了回去,不复笑意,冷道:"明白了吗?前年安城粮仓失窃,你为什么没有公开上奏。棱州雷珥也是被我逼的,你为什么不问而斩。
你当年,究竟是袖手旁观,还是顺水推舟?说什么在位谋政,不就是……你想弄权吗?
你费尽心机,满口大局苍生,不就是想自己站在高处吗?装什么忠臣良将,讲什么仁义道德,怨什么天子君王。
你有什么,不服的?"
沈元州道:“你呢……你呢……那你呢……”
“我当然,也在弄权啊。”薛凌笑道:“不过,我肯定比你高贵些,因为,我是赢家。”
她记起永盛里的满桌筹码,伸手全部揽到自己怀里:“我可以,活着看明天的太阳。”
他看她许久,转了头,放松躺在地上,笑道:"那是了,是了,你今晚是。
我……我……我幼妹,她去的好吗?"
“极好,和齐清霏在一样的箱子里。”
“这样……这样……”
薛凌问:“宁城好吗?”
“极好……是……是我的心腹张台……乌州……乌州也好,都……都是……拓跋肯定是……死了……我……”他又转回头来看着薛凌笑:“你……你不要指望……我底下兵马……绝不会……”
“我没指望……”薛凌笑道:“你可以去了。”
“那你……你……你什么时候来?”
她想了想,笑笑没答,沈元州合眼,声音渐轻:"我……你说的对……我很后悔……当年……当年……
若复……复……牵黄犬,东……门逐狡兔……
我很……很仰慕……薛将军。我……我确实是……不记得……"
原上风声呜咽,他想了许久,是不记得。壑园里弯月静谧,含焉刚锁了永盛的账本,平日都是白天做账的,然薛凌一走许久,永盛那么大的一个铺子,说给她,就真给了她。
月初五张棐褚再亲来喊了两声主家,含焉纠结迟疑几天,终忍不住找了底下人带着,往永盛里头看了看。
张棐褚自是礼仪恭敬,几句好话哄着小玩了半日,又往别处用膳,再送回壑园里,已是见了夜色。
往常她就不怠慢活计,何况现儿是自个儿的,因此熬到三更有多,非但不觉劳累,反而别有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