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515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字里行间,莫过于此。

  日暮西山,桌上纸废了一叠,薛凌将笔挂回去,只折了一张纸揣进怀里,出了房门。

  往外院走时,抓了个小厮问“白先生”在何处,闻说在西别院跟李大夫检药,眼瞅着月半又要到了,壑园的规矩,要往街上行善。

  薛凌轻脚过去,也无旁事,只道“我有个故人,想求个杏林活计,安稳些就行,你给我指个门路,我自个儿去求。”

  逸白停手,往旁儿走了几步,笑道:“咱们园中正是岐黄地,姑娘有此能人异士,怎么还要往别的地儿推。”

  薛凌笑道:“轻蒲薄柳,端不得这碗天灵地宝饭,我就想找个安生地儿给他养养老,七老八十岁的人了,也没几天麻烦,如何,他想在街边开个医馆,我去拜哪路神佛?”

  逸白稍有疑心,然后日事重,这节骨眼上,只有顺着她的份儿。且不管薛凌送什么人,用于不与用,终还在自己这头。

  再说仅仅开个医馆的话,随意点个底下人就是,当即笑道:“如此,我与姑娘拟个名姓,得了空,随时去知会一声就行。”

  薛凌甚喜,笑道:“你可别糊弄我,我是要保他生前富贵,死后风光的,寻个好的,今晚拿给我,明天我就要把这事儿办了。”

  逸白笑说“不敢”,又问“何必这么急。”

  薛凌摆手看天,道:“急,回来的时候路上买不着马,走走停停一月才到,估计我再回去也差不多,现在七月中,就算我后儿个连夜赶路,回去也得八月多了。”

  她看回逸白,怀念里透着些许羞赧:“平城年年雪早,我回的晚了,就赶不上今年新雪了。”

  ------------

第1101章 常

  逸白复连声称是,又笑言数句北地苦寒,姑娘留在京中也好。薛凌坦然要走,道是“晚间还得去李敬思处,不在这耽搁”。

  逸白恭敬送了她一程,直到住处外院方停步。薛凌回到也没再进屋,就着檐下躺椅摇了大半时辰,天色黑尽,和薛暝上了马车。

  闻底下说薛凌在书房呆了半个下午,逸白亲去查看,桌上厚厚一叠纸是新墨,乱涂乱画带着几笔李姓王张,一贯的瞧不出什么玩意儿,由着去了。

  依着上次的路子,进了李府,薛凌下意识要掩鼻,走出一段长廊,才见夭夭桃色早就没了。再是花开不败,七月间,也谢尽了去。

  她长出口气,撤了手,一路行至密室,与李敬思分付坐下,永乐公主施施然冒出来,窈窕如烟笼在椅子上,笑问薛凌“怎不早些来”。

  薛凌与她拱了拱手,又与李敬思拱手道:“是来晚了来晚了,没赶上二人新婚之喜。”

  李敬思稍有局促,永乐公主不以为然,挑颌矜道:"谁说这事儿,你从西北回来,怎么不早些过来,沈元州是不是你杀的,他几十万大军在手,你是怎么杀了他。

  你怎么,要风就得风,要雨就得雨?"

  她见惯薛凌自傲,想着这话该是个奉承,少不得薛凌要眉飞色舞针锋相对,孰料薛凌只寻常笑道:“是风雨自来,我侥幸,在那烧纸而已,说不得我要风要雨。”

  一时永乐公主亦有错愕,又听薛凌道:“倒是今晚,正是为着求风求雨,李大哥后日乘扶风,公主去否。”

  李敬思回神看了看永乐公主,点头道:“是,不是后天,明天我就去扶风山了,那里不是正经的天家祭台,得早点去巡值打理。”

  永乐公主打量薛凌,犹有不信样,稍蹙眉道:“孤自然是要去,皇家大事,岂能少了孤。”

  薛凌道:“如此甚好。”又转脸向李敬思道:“李大哥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李敬思看着她,弑君这事儿,到底难以启齿,以他心境,都不敢在魏塱面前多晃,这会说来,强作镇定道:"事都是你们议下的,我先送你,近……近……近到天子身侧。

  事成之后,伱趁乱换上备好的御林卫衣服,下山即可。只是……"

  “足够了。”薛凌笑着打断:“有劳李大哥替我筹谋”。她从怀里掏出下午抄写的那张纸来,展开放到桌面上,推往李敬思身前。

  李敬思狐疑看她,永乐公主没伸手拿,笑问:“是什么?”

  薛凌颔首道:“事成之后,我就要离开京中了,有些……”

  永乐公主惊道:“你要走?你千辛万苦你要走?”话落又觉自个儿不该高声,忙住了嘴去看李敬思。

  李敬思这才轻道:“怎么,就要走了。”

  薛凌笑笑,伸手点了点那张纸,道:"我今晚过来,正是与李大哥作個别,许是后日下山,我就上马往平城去,再不回来。

  京中诸人,也只有李大哥和宋沧让我放心不下。

  李大哥你虽有京中兵马在手,到底你掌权不久,新帝那头,能人辈出。古语说,伴君如伴虎,我希望,你和宋沧相互扶持些,不求千古留名,至少一世平安。"

  李敬思目光落在那张纸上,低声道:“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

  薛凌收手,正襟危坐道:“我走的时候,曾遣人来跟你说垣定樊涛其人,不知你……可有查过他生平。”

  “有,但……没个往来,隔得这么远,也去不了啊。”

  薛凌点头,目光示意那张纸道:"正好,你若现在去,反惹人生疑,过些时日再去认个脸熟吧,我看你二人年岁相仿,没准能成至交。

  这纸上名姓,是原苏家一些钱粮往来,我没将明细悉数抄与你,不到万不得已,你别用。真有那个时候,只要将人抓来用些手段,自然有人讲实话,用不着明细。

  古来文武,武定而文安,你要在朝中立足,还是要多结交文臣。"

  她实不擅长这等循循善诱的嘱托,措辞许久,只想按着李敬思脑袋道“宋沧有个三长两短,你给我等死吧你”,可今时今日,再无她如此行事的余地。

  李敬思也没想到纸上写的是这些玩意儿,抖手欲拿没拿,薛凌又轻快样道:“换个皇帝,底下该能上点心吧,且先做几十年好事。”

  三人各有心思,李敬思最先答话,一如在魏塱面前恳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永乐公主抽手拿了那张纸,快速看罢一眼问:“这莫不是,霍云婉处得来的东西?”

  薛凌笑道:“是了是了,留你一份,来日保命,如何,算不算还了你的大恩,黄家事那份。”

  永乐公主斜斜看过她两眼,未置可否,薛凌抖了抖衣袖,垂头道:“来这也无旁事,不来又不行,我要走了,这一摊子浑水,你们且自个儿搅弄吧。”

  好像此话一出,她才和以前有点像,永乐公主与李敬思几乎是同时放松了些,一个讪笑道:“多留几日”,一个高傲说“皇权天威,敢言浑水”。

  薛凌看着李敬思,懒散拱了个手笑道:“出将入相,封妻荫子,李大哥心想事成。”

  李敬思居然含笑受了这恭维,另道:“我定然会好好看着阿凔,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他去。”

  这话的可信度不见得有多高,但能听到这么一句属实不容易,薛凌更添开怀,再作几句闲话要走。

  出了李府门,她自仰脸问薛暝:“我怎么觉得,来这一趟,啥也没说啊。”

  薛暝轻道:“许多事,走一趟就够了,不必多言。”

  夜浓月淡,分不清时辰,只看马车轮的影子好像还和进门时一样,点滴未移,以至于她怀疑她压根就没进去过。

  杀了魏塱,换套衣衫,下山即可,这话听来便觉不易,除却李敬思的御林卫在外,还有贴身卫尉守着,即使霍云婉说不用担心这个,但魏塱肯定还有密卫在暗处。

  自个儿近到他三步之内,得手肯定能得手,一击致命却是不太可能,魏塱自身也有反抗,肯定是要闹出动静的。

  以李敬思今日地位,要让在外守着的人全部按兵不动……薛凌上了马车又回头看,总觉的这事儿……是李敬思托大。

  只要魏塱喊刺驾,外头的人一进来,她就不可能有机会找到没有人的地方换衣服。

  想来觉得不对,但也没什么地方不对,刺驾这种事,哪有确保全身而退的。她催着马夫喊稍微快些,薛暝轻道:“还有旁事吗?”

  “今日没了,明日还有,赶紧回去睡吧。”

  回来就没几日消停,薛暝道:“不必这么赶,事成之后,咱们留两天慢慢来也不耽误的。”

  薛凌靠在窗沿上,合眼道:“不行,事成之后立即走。”她没说,万一事不成呢,就再没日子了。

  李府密室里李敬思拿着纸问:“她会不会不信你我?”

  永乐公主嗤道:"她自个儿犯蠢,如今只能信你。

  既然她只能信你,凭什么不信你我?"

  ------------

第1102章 常

  李敬思拿着手上纸张,犹有忐忑未定,低声道:“也不知东西是真是假。”

  永乐公主含笑迎上,一双藕臂攀上脖颈,软声道:“你管它是真是假,到时候就知道了。”

  “如果是假的,岂不是她……”

  手指点上唇齿,捂住了他想说的话,永乐公主道:“管旁人如何,而今京中,你说了算。”

  暗室无声,卷帘散下来,薛凌坐在马车里深呼了几口气,自言自语般叹道:“吓死了吓死了,总觉得那味儿散不去。”说话间拍了两下身上,似乎衣襟上沾惹了来。

  李府里头,熏香是浓了些,那也没浓到进去就沾上的地步,薛暝温声道:“哪有散不去,出来不就没了么。”

  薛凌一边嗅着手,道:“你也闻到了?你说那树都成秃枝子了,怎么花味还这么浓。”

  薛暝愕然,不知如何答,她又嗅了两下,催着道:“熏死了熏死了,赶紧回去拿别的捂一捂。”

  他后仰偏头,离李府已走出了好远,实没闻出什么花味来。分明壑园点的,是沉木香。

  戌时过半,两人回到了壑园,想是进门时有人去传,逸白特候在了住处,待薛凌进门,忙从檐下迎了来。

  薛凌稍愣,恐是有急事,隔着几步远高声问:“你在这做什么?”

  逸白含笑上前躬身作了礼,双手奉上一张纸道:“姑娘下午不是说要寻个办事的主顾,特交代小人晚间呈来么,怕耽误事,特在此处候着。”

  薛凌伸手接了,没好气道:“吓死人了,你随便遣个送来不就好了。”

  逸白笑道:“姑娘特意交代的事,还是我来稳妥些。”

  薛凌抬纸,院里灯火昏暗看不清楚,就见名姓甚多,奇道:“找一个就行,要这么多干什么。”

  “原是说姑娘吩咐一声,底下帮着办就行,您这非要亲自去,恐一两家不能入眼,小人拟了城里头三四個台面上的,名姓住址都有,看看喜欢何处,只管交代。”

  以他想,就算薛凌有所图谋,也无非是为着日后行事。几家大夫摊子,又能翻出什么来,何况日后如何,谁说的准,这两天的事无论如何要周到些。

  薛凌大喜摇了摇手上纸张,道:“谢了谢了,就这么着,明儿我就去把事儿办了。”指了指屋里:“这看不清,我去屋里看。”

  “姑娘……”逸白话没说完,薛凌已抬脚走了去,和往日别无二致。他站直身,看着薛暝追入屋里,两人斜影在门廊处一闪而过,而后院里寂静无声,恍然刚才只是回来了一阵风。

  薛凌快步走到桌前,掌灯将纸铺开,细读了一遍,写了有五家之多,当大夫的,开药馆的,行针的养身的,逸白确实周到。

  薛暝看她颇有得意,当是真的有人要托付。想身边诸人,也没谁了啊,见薛凌看了许久还没丢,忍不住问道:“这是要替谁寻”

  薛凌伸手将用力将纸抚过一遍,笑道:“故人,明儿再告与伱。”

  薛暝作罢,又歇过一阵各自睡下,天明之后,薛凌起的甚早,只说是京中最后一日,且去采买些临行物件,园中用过早膳,趁着日头还未烈,带着薛暝出了门。

  为着皇家祭天,京中数条街封行,常人不得出入,倒让旁余地方格外热闹。人群间来去转尽京中风流,午时歇在了临江仙里。

  依照两人出来的惯例,薛暝捡了几样茶点吩咐小二看着上。以他了解,薛凌并不拘于吃什么,且避着点糖口东西就行,她不喜甜。

  薛凌倚软榻处窗沿上,看午间太阳将护城河水照的一片金光,她问:“咱们回来,是不是就没下过雨啊。”

  薛暝上前些许,想了想,回来快半月,是没下过雨,却不知薛凌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莫不是担忧明日误事。

  他往窗外天边看了看,道:“是还没下过,看今日天色,应该还有好几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