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水灵
虽经过了路上乞儿的插曲,她却仍未忘记齐朔不敬佛祖的过错。
交代完抄经之事,她这才上了马车,带着紫瑛与张大,一起向柳府去了。
韶声走后,齐朔却没闲着。
他支开元宝,让他去厨房催饭,说自己有些事出门。若是饭好了还没回,便放在火上热着,等他回来一道用。
说完,则从后门出了院子。
元宝乖觉地点头:“是,公子!”
也不问为什么。
院外有几位粗布短打的强壮汉子,腰间皆佩朴刀。看上去已等候齐朔多时了。
见他出了门,领头的汉子连忙迎上来,抱拳行礼,言语间十分恭敬:“元先生,我们已经按照吩咐,将人绑了起来。”
这汉子与其余人不同,身量不高,但形容却精瘦灵巧。
“辛苦吴兄,也辛苦诸位了。”齐朔斯斯文文地回以一礼,周身皆绕着一种令人亲近的气质,一点架子也无,“之后还要麻烦吴兄,继续盯着礼部侍中柳家,尤其是柳家二小姐。若有异动,便同今天一样报与我,不必经过元宝。”
他口中的吴兄,便是这名矮小精悍的领头汉子。姓吴名移。
行完礼,齐朔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板,往每位汉子的手中都塞了几枚:“元贞囊中羞涩,只得这些铜板,若各位大哥不嫌,可拿去沽酒喝。”
齐朔嘴上说着钱不多,但每人所得,都不算是小数目,切四两牛肉就半斤酒,是绰绰有余。
汉子们当然连声称谢:”元先生太客气了!“
收了铜板,吴移又开口问:“先生之后打算怎么做?”
“劳烦诸位,先带我去看看他吧。”齐朔答。
“好,先生请。”吴移揖身伸手,请齐朔先行。
几人皆拣着僻静的小路走,避开人。
曲曲绕绕几番,终于到了城边一座废弃的荒宅。
荒宅门口,另有几名壮汉守着。
齐朔掸掸袍子上的灰尘,跨过门槛,领头进了门。
——里面五花大绑地扔着一名年轻男子。他的手脚皆被粗麻绳牢牢捆着,动弹不得,头上套着麻袋,不叫他眼睛能看见;嘴巴里也塞着麻布,不叫他发出一点声音。
虽在如此情状下,看不清脸,但仍不难辨认出,此人竟是韶声心心念念的何泽生!
齐朔静静地立着,歪着头,细细地上下打量着他。
“把他送回去盯着。过几天会有人送他一笔不菲之财。取了财,便照原计划行事。”齐朔背向着同来的汉子,吩咐道。
他动也未动,连眼珠子也不动。
宛若一尊白玉像。
日光透过衰朽的门窗照进来,照在他身上,仿佛将这间布满尘土的破屋,都映得光彩了起来。
若是韶声能在,估计又要红着脸不敢直视,或是情绪上头,斥他花枝招展,不知演给谁看。
“是,元先生。”汉子们顺从地对着他的背影行礼。
“唔唔唔!”
地上的何泽生听见有人声,突然猛烈地弹跳挣动起来。
他的脖子挣得通红,青筋突起,一鼓一鼓地跳动,将地上的灰尘、蛛网、木屑,蹭了满身。
齐朔视若无睹。
他转过身问:“还有别的事吗?”
头领回:“没了。”
齐朔颔首:“好。之后几日,劳烦大家。若是有什么难处,可在老地方做暗记,元宝会定时去帮忙的。”
交代完,他又同方才在家门口一般,将铜板亲手交给了守在门口的几位,用的也是同样的话术。
“元某这便告辞了。”
“别忘记了,替我将准备好的礼物,拿给宋头领。“
”便说元弟近日琐事缠身,与宋哥哥见得少了,请哥哥见谅。送上薄礼,不成敬意,来日定会提上好酒,登门赔罪。”
齐朔留下话,施施然离开了这座荒宅。
这里的宋头领,是新来京城的流民首领宋士光。
他竟不知是在何时,与宋士光,有了能称兄道弟的交情。
“能为元先生效力,是我等的荣幸。”汉子们的回话,意外的整齐。
第22章
反观韶声这边,境况却不大好。
她从自己的首饰中翻找,发现数量虽多,但大都是样子好看,工艺精巧。与当时那套当去给齐朔用的金红首饰不同,剩下的这些,虽也出于名家之手,但因料子的缘故,并未想象中的值钱。
紫瑛悄悄拿了些去当铺打听,掌柜的只说:“这里头的金银首饰,小的用手大略掂量过,都是极轻的。我们收时,也会考虑重量的。”
韶声得知,毫无办法。
“那你多拿些去当,我把首饰柜的钥匙给你。”她这样吩咐紫瑛。
好不容易凑齐了银钱,将东西送予何泽生的时候尚算顺利。
不过,到了第二日,家中却变了天。
起因是韶言在柳老夫人面前凑趣。
无意中提起韶声的婚事。
“二姐姐当真要嫁给那位周大人?”韶言亲亲热热地倚靠在柳老夫人的怀里。
身旁的侍女打扇的打扇,奉茶的奉茶。
一派祖孙和乐,颐享天伦的融融气氛。
老夫人本来手执一串紫檀的念珠,一颗一颗拨着,在心中诵经,被她这样一闹,心里的佛号乱了,索性将佛珠挂回手腕上。
她慈爱地拍拍韶言的手:“当真,婚姻大事,怎么做得了假?”
“那我不让二姐姐嫁人,我不舍得她,想让她陪陪我,等我定下来了,同我一起嫁!”韶言撒娇。
“傻孩子,别胡闹。”老夫人似嗔似怪地点点她的额头。
“可是,那个周大人年纪太大了,她配不上二姐姐!怎么也要年轻英俊的郎君,才配得上!”韶言说。
“又说什么瞎话呢。周大人身居要职,一表人才,说起来还是你二姐高攀。且婚约已定,哪里能轻易反悔。”老夫人帮她梳拢额前的碎发。
“婚约定了,便是一定要嫁吗?”韶言问。
“当然。”老夫人回,“我柳家人重诺。既已许下婚约,便不会反悔。”
韶言突然支起身子,从老夫人怀里起来。
她垂下头,犹犹豫豫地问:“我想和老祖宗说些悄悄话,可以让人都出去吗?”
老夫人见她突然如此,也起了好奇心,乖孙女的要求,自然无有不应:“你们都下去。”
侍女们鱼贯而退。
等最后一人掀开纱帘退下后,韶言站起身,走到老夫人面前,伏地而跪。
“祖母恕罪!”她说,“韶言不该隐瞒!我从礼部方尚书家的公子处得知,二姐姐与一位何姓公子交往密切。那何公子年轻英俊,我想着会比周大人更合适,便想来跟祖母说说……”
“是韶言自私,只顾着姐妹情谊,却不顾柳家声名!”她叩首于地,语气诚惶诚恐。
“什么!”
韶言的一番话,仿佛惊雷,在柳老夫人耳边炸开。
她倏然站起身,双手重重拍于案上,腕上的佛珠砸下,发出巨大的响声。
“不知廉耻!不修女德!辱我门楣!她将柳府至于何地!”
这番话似乎用尽了柳老夫人的力气,使她的身子摇摇欲坠。
韶言见状,连忙起身,飞身去扶:“祖母!我也不知二姐姐与那何公子之间的情况如何,也说不准现在只是浅浅相识,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请祖母先消消气,仔细自己的身子,别气坏了,也别冤枉了好人。”
柳老夫人在韶言的搀扶下,撑着身子,缓缓坐回去。
韶言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的胸口处上下轻抚,帮她顺气。
等精神缓得差不多了,老夫人又提高声音发话:“去,去叫你大伯母来!”
韶言照做了。
天将晓时,从柳家正院里,浩浩荡荡地出来了一群仆婢,掌着灯,快步向韶声的院子而来。
领头的是柳老夫人的陪房雷嬷嬷,紧随其后的是她的女儿儿媳,孙女孙媳。
人一进韶声的院门,便团团地将院子围住了。
霎时间,灯火通明。
天边的熹光,被衬得却宛如萤火。
韶声犹在梦中。
直到床边榻上值夜的紫瑛将她摇醒:“小姐醒醒!出事了!”
她睡眼惺忪,耳边却仿佛炸雷。
不知是哪里来的婆子扯着嗓子大声叫唤,仿佛待宰的鸭子,尖利的声音好似指甲划过石头:“二小姐若是再不出来,老身可要进去了!”
韶声被扰了清梦,窝着一肚子火,只披了外袍,迷迷糊糊地走出屋子:“何人喧哗?”
那尖声说话的婆子正叉腰站在院子中央。
满脸皱纹,瘦如枯柴的手腕从酱色的缎子夹袍下,空空地荡下来。
年纪实在是不小。
正是雷嬷嬷。